少爷不是个深沉的人,因此发作起来才更觉恐怖,关于这个他倒也还可以忍受,他现在之所以会备受煎熬,实是因为他的漠视态度。
他可是从小就待在少爷身边的贴身护卫,少爷不念旧情撤他的职已够教他心痛好久了,没想到,他竟还将他忽略得那么彻底。
不看、不说、不听,打从心底无视于他的存在,这教他怎能不愤慨?他无法忍受呀!别说这种撤换随身侍卫的事情在教中是史无前例,少爷对他的不理不睬才真够伤人。
违逆少爷旨意的苦果,他已经尝到了。
“少爷。”风起数度发出哀求。“求求您,别不理我好不好?”
季遐翻看手中的簿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对于风起,他真的生气了,竟敢拂道他的意思,将他打昏强行带回。这笔帐,够记到他人棺材了,休想他会原谅他!
无心翻阅着手中厚重的本子,这是记录西堂近年来所发生的各项大事,他既要接下堂主一职,势必得对堂内事务多有了解,这也就是为何地不想留下,却不得不留下的原因了,因为在两天之后,承传仪式即将开始,他走不开呀!他不能丢了季家的脸。
所以,他留了下来,尽管心里焦急不已,他仍是留了下来。
只是,人在此地,但心呢?恐怕还牢牢系在江南吧2
虽然明知此时不该心有旁骛,但,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司为好吗?她一定很气他吧?他一声不响地消失不见,她不气他才怪呢!
可是,他是真不得已,如果可以,他也想留在她身边,偏偏事不由人哪!
他好担心她的伤,她那么怕痛,断骨的痛楚教她怎么忍?思及她落泪的容颜,他的心就一阵揪紧,恨不得飞奔到她身边,照顾她,安慰她,陪伴她。只是……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
“少爷?!”风起还以为少爷是在对他叹息,双眸陡地晶亮。“我就知道少爷您不会不理我的,少爷,您的气终于消刀巴?属下已经知错了,下回绝不敢再犯啦!”
季遐还是没理他,他说过,他不会原谅他的。
其实,他并不是个肚量狭小之人,只是这回,风起真的惹火他了,平常他若违背他的意思,他是不会太计较,可是这次司为受了重伤,他竟还把他从她身边拉开,这教他怎能不火大?
他担心司为担心得差点没白了头发,难道风起看不出来吗?他重视司为更甚于接管教务,难道风起不懂吗?
从小一起长大,他该是了解他、帮助他的呀!这般阻挠他,他算什么朋友?什么属下?这种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护卫,他不要也罢!
“少爷,您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您真的不理我啦?
少爷。”风起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别这样啦!少爷,属下真的知错了,也很认真地反省过了,少爷,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季遐被他吵得不耐烦,“啪”地扔下手中的簿本,起身朝外走了出去,对风起仍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态度。
他是该受点教训,瞧他以后还敢不敢不把他这个主子给放在眼里。
“少爷——”风起哀号着,却不敢追出来了,因为少爷摆明着还在生气,他一时之间是甭想求得他的原谅了。
季遐见风起并不追上,想他倒也还算识相,便暂时不打算追究这事儿,准备去找现任西堂堂主。
因为司为离不开杭州,所以他有把整个西堂迁至江南的打算,由于西堂是管理教中财务进出的,所以比起北方,那物产丰饶、极富商业生机的江南反而更为合适,此举对整个摩蝎教只会有利而无弊。
他已将此事禀告教主——也就是他老爹了,他老人家同意让他放手去做,所以现在他忙得很,必须多去了解一点堂中事务才好计划迁移事宜。
事情虽多,他却做得心甘情愿,为了司为,也为他自己,他不想过着两地相思的日子,太难熬了,像现在他几乎要撑不下去,若不是为了他俩的未来着想,他一定忍不住飞奔去江南见她,以慰他饱受相思之苦。
司为……
他好想见她,虽然明知见面时,凭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让他好过,他势必得花费一番唇舌去解释他无声无息就消失不见的原因,但,他还是想见她,好想好想。
爹已经知道了他和司为的事,并没多说什么,可见是赞成了,一切都进行得颇顺利,如今最大的阻碌就在于司为的怒气。
他怕她不原谅他,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铁定会气上好一阵子,想得到她的原谅恐怕没那么简单。
唉!伤脑筋,这个司为呀!
他可爱却难缠的小女人。
☆☆☆
司为明显地变忧郁了。
偌大的任家宅院再听不到她恣意的笑声,再看不到她活跃的身影。
她变得安静了,十六年来头一回表现得像一个大家国秀,然而全宅的人却没有一个为她这种转变而感到高兴。
因为她不再快乐了。
任家的每一个人都疼她,这点由他们放纵式的教育就可以看出,他们所希望的司为,是随心所欲的,是无忧无虑的,可如今她变得了无欢趣,教他们如何不心疼?
为了此事,老太爷、老太君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什么法儿都用尽了,却仍不见他们的心肝儿向展露一丝笑颜。
她这种转变让两位老人家又是心疼又是忧虑,却因不知原因为何,无法对症下药,否则,也不用在这里穷着急,而一愁莫展了。
原来司为心高气做,无法容忍自己被抛弃一事被传开来,所以下了道命令封住众人口舌,不许他们提起,是以知道此事的人虽多,事情却没宣扬开来,直到今日老太爷。
老太君仍对其中内情不明所以,还以为司为是因受伤而情绪不佳。
这一日,老太君和随身的两名丫发带着司为爱吃的松子糖来到“凭绿楼”,探视探视已可下床走动的司为,却不期然的听到房中落花担忧的声音:“小姐,您别这样嘛!像您这么好的条件,何必为了个浇薄的男人伤心又伤身?”
老太君一听简直怒不可遏,谁敢欺侮她的为为?
砰的一声推开门,她怒视着落花,“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是哪个浑小子惹为为伤心?”
落花被老太君的突然闯入和恶声质问给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脱口道:“就……就是小姐她……她喜欢的……”
“楼致远那浑小子?”老太君尖声怒叫出来。
她是误会了,因为司为从小就和楼敷远交好,以致两家长辈都已认定了他们是两情相悦,这辈子注定要做夫妻,是以当老太君一听到司为有喜欢的人时,直觉地便认为绝对是楼致远错不了。
“好哇!那个浑小子,敢欺侮我们家为为,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不是的,太君,您误……” 落花急着要解释,老太君却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连自对司为道:“别担心,为为,有奶奶在,奶奶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委屈。你喜欢楼致远那小子是吧!放心,奶奶有的是办法要他娶你。等奶奶的好消息!”说完,一阵风也似地刮了出去。
“太君!太君!”落花在后头直追,才跨出门槛就已失去了老太君的踪迹,连她随身的小丫鬟也跑不见了人影。
“完蛋啦!她误会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她沮丧得踱回房,忍不住又劝司为:“小姐,现在还来得及,您快去阻止老太君,不然,您岂不真的嫁给致远少爷不可?”
司为坐在窗边,望着外头开得正盛的白樱,脸上表情始终如一,似是对刚才之事全无所觉。
“小姐!”落花急得快哭出来了,这时正巧出去办事的有意她们回来了,她便如临救星般地迎上前去,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伙儿听了,全都蹩起眉头,正想发动人海攻势劝劝小姐,司为却突然出声道:“你们不必劝我。”
“可是小姐,你又不爱致远少爷,真要嫁了他,这……
这不大好吧!”落花低声说道,语声里已含有一丝哽咽。
司为不着她们,双眼直视远方,平静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无所谓,就照奶奶的意思办吧!”她高兴就好,反正她早已不在乎了。
所爱之人的心里没有她,她还有什么好执着?什么好留恋?嫁给致远哥哥……也好,至少他会疼她,照顾她,不会惹她伤心,不会让她难过。
“可是……”流水也想再劝,司为却制止了她。
“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你们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流水无奈地应道,四人依言退出房外。
才出来没多久,落花就已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瞧小姐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一副心灰意懒的模样,事已至此,恐怕任她们说破了嘴也是无用。畦2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啦?
流水正心烦呢2 被她一哭,火气全上来了。“别哭啦!
吵死人了。就不能想个办法解决吗?净是会哭,哼!哭又有什么用?”
“可……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嘛!小姐根本不在乎……”
落花抽抽噎噎地道。
“不如由我们去告诉老太君,小姐爱的是季公子,而不是楼二少爷,如何?”无情提议道。
“不行啦!小姐不准我们提及季公子的,你忘啦?” 流水摆手道。
“我们可以不要说出他的名字呀!”
“你以为老太君不会追根究抵吗?到时答不出话,老太君肯定会认为咱们在扯谎。”流水再度反驳了无情的提议。
“这……”无情想想也对。“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只有逃啦!”流水一语惊人。“到时若真阻止不了,我就带着小姐逃婚去也!”
落花惊叫:“不行啦!流水,你会死得很惨的!”
“那我也顾不得了。”流水滞洒地耸耸肩,豪气万丈地道:“总之,我是豁出去了,怎么责罚都无所谓,我拼死也要阻止这场婚礼。”
“流水,不行啦!你别冲动嘛!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想的。”落花又哭了,死拽着流水的手臂不放,像是防止她做傻事。“有意,你说句话呀!快劝劝流水啦!呜……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焦急呢?”
有意瞥了她一眼,淡道:“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么紧张的。放开流水吧!落花。”
“你有主意啦?”落花的泪水可说是收放自如,眨眼间她脸上的两道瀑布已然消失笠而踪。
有意绽出一朵轻柔的笑意,晶灿的眸子里净是狡黠。
“主意?那倒没有。只是你们不觉得,此事未必不是个转机吗?”
“转机?” 流水、无情和落花三人犹有不解。
有意但笑不语。
等着瞧吧!她相信,这件事绝对会是个很好的刺激。
☆☆☆
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就属楼致远了。当他听到他爹娘要他尽快把司为给娶回家的时候,他差点没被吓得当场石化。
开什么玩笑?真要娶了为为,他肯定命不久矣!再说,为为喜欢的人又不是他,他怎么能够娶她呢?
当下他是极力反抗,甚至还抬出了未婚的大哥当挡箭牌,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爹娘竟是狠下了心不为所动,任凭他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边行不通,他就直接找为为说去,结果没想到她竟回他一句:“怎么?我配不上你?”把他堵得是哑口无言。
他简直快急死了!幸好后来多亏了体贴可人的有意将事情始末告知于他,他才渐渐从中理出些头绪,想这一切全是因季遐而起,他便捎了封信给那身在远方的季遐。
可以想见,当季遐收到他的通知时,是如何大惊失色了。
“嫁人?!”信尚未读完,原本端坐在椅上的季遐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打雷般的怒吼。
“什么事呀?少爷。”云涌疑惑地问道。怎么他突然发出那么大声的声响?
季遐没有回答,他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双手将信捏个死紧,膛目看了好几遏,仍是无法置信。
司为要嫁人了?这怎么可能?她爱他的不是吗?为什么……
是她不想等他?还是她在赌气?气他的不告而别?或者……她不再爱他了?
思及这个可能,他一张俊颜全白了,口里哺哺念着:“怎么会……怎么会……”之后,他夺门而出。
“少爷?”云涌连忙追了上去,赶在前院拦下了他。“少爷,您冷静点。”
“冷静?你教我怎么冷静?司为都快要嫁给别人了!”
季遐心慌意乱地吼道,完全失去镇定。
想到他心爱的司为即将不再属于他,他就焦躁得一刻也平静不了。
司为要嫁人了?这怎么可以I
再度拔腿飞奔,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少爷!”云涌赶紧跟上。“迁移西堂的事情怎么办?什么都还没处理好呀!更何况您接下堂主一职也不过三天,现在离去不嫌太失礼了吗?”
“我不在乎!”季遐狂奔着,不忘呼喝道:“来人!备马!”
“少爷!”云涌拦他不住,只能叹了口气,认命地道:“属下跟您一道走。”
匆匆带了行囊和干粮,这趟行程可说是紧凑非常,几天下来他们几乎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只知日夜不停地赶路。
云涌看季遐像发了疯似地不要命的策马狂奔,心下感叹又多了一分。
他从设想过,会有女人让少爷痴狂至此呢!
少爷从小对异性就是多情的,不专一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女人之于他,合则来,不合则散,想走就走,全无情份可言。
这样的少爷,看似风流多情,实则最是无情,因为他从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举止是否会伤了谁的心。
少爷是残忍的,给女人希望,却又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们的幻想。这样的他,竟会为了任姑娘而惊慌失措?这代表了什么?他爱上了任姑娘?
他懂爱?也会爱?
云涌不确定了。曾经以为永远也不懂真爱为何的少爷呵!
原来,他还是有心的。
心青不觉好了起来,他精神一振,连连挥鞭,疾冲向前。
他们的少夫人这个位子,非任姑娘莫属了,他心悦诚服!乐意之至!
一路上面部紧绷而严肃的季遐,见自己属下一扫先前的不悦,配合着他全力赶路,就是疲累不堪也不喊苦,他心下感激,想投给他一个勉励的微笑,却怎么世笑不出来。
因为,他心底淀积着最深沈的阴郁和痛苦。
想到司为就要嫁给别人,他痛不欲生!亟欲发狂!
只是他此刻所能做的,只有赶!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