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族一向隐密,就连居所都相当的神秘,没有人知道。而且是唯一跟此次叛乱没有牵扯的一族。
“什么事奇怪?”奉仅言问道。
“老夫在似水城行医数十年,从没见过蛊族的人。听说他们极恨汉人,照道理说,应该不会对元帅你伸出援手。”
没错,他在昏过去之前,曾经听到过那么一句话:
“他是汉人!不许救他!”
但是,他还是得救了,这表示有人不顾反对的救了他一命。
“有什么好奇怪的!”邾淮一拍手,“这就说得通了,送元帅回来的苗人应该是蛊族的人,如果是应其的人马,绝不可能如此好心。”
他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了,“邾淮,找到那个人。”
“我尽量。”
”一定要找到她。”他认真而坚定的说。
她不该救他的,那个有着柔软的声音和一双明眸的女子,她不该救他的。这件事一定早已传开了,或许已经进到应其耳里。
若他真是他的对手,他会聪明到利用这个机会拖蛊族下水,将这个神秘又难以对付的盎族纳入他的旗下。
那么,他的麻烦会变得更多。
***一片片的落花飘摇着掉入小溪,潺潺的流水将那缤纷的花瓣带至不可知的地方。
点点赤着双足,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子上,足踝上还有明显的一道鞭痕。她的双目红肿,显然是刚哭泣过。
“点点,你赶快去吧。这次,阿爹也护不了你周全。”
身为蛊族族长的长子,克猛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族规是人人都该遵守的,但是点点却像她的娘亲.又违背祖训救了一个汉人。
当年,他的亲妹妹蓝珠就是不顾祖训,救了一个忘思负义的汉人,还嫁给他为妻,但最后那人还是背叛了她。
蓝珠可以选择的,在他离开的时候,蓝珠对他下了心蛊,如果他背弃了她,那么他将会在一年之后惨死。
随着日子不断的过去,绝望的蓝珠每日哭泣,然后她选择了让心蛊反噬自己,赔了自己一条年轻的性命,放了那人一条生路。
痛失爱女的族长阿罗甸,在心痛神伤之余,严命族人不许再跟汉人有所牵扯,要是有人罔顾他的命令,那么必定会在三个月后狂乱而死。
这是他为了保护族人所下的乱蛊。
可是点点却犯了忌,她的存在已经是一个无法抹去的伤痛,而她却又犯了这个大错,她救了一名汉人。
“可是……”她苍白着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是我们牧蛇时没注意,害了人家。”
她就是不明白,汉人也是人,为什么不能救?
那天,她和阿爹在牧蛇时,没想到那里会有人,所以对蛇儿们松了一些,没有看得很紧,所以才害了那个汉人被蛇咬,这是她的过错,为什么她矫正自己的过失,换来的是鞭刑和被下乱蛊?
“阿爹跟你说的你就是不听。”
那天点点虽然被他所阻止,没去救那名汉人,但是却趁他不注意时,将那名汉人藏在山洞里,偷偷照料了十来天,等到他无恙之后,又央求族里两名对她有好感的年轻人送他回汉人的地方去。
“还好现在还不晚。”克猛沉重的说:“你赶快去杀了那人,一切还来得及。”
他在他爹门前一跪三天,这才得到了这个起死回生的机会。他爹愿意让一步,替点点解蛊,但前提是她得先杀了那名汉人。
否则,不管点点是不是蓝珠的亲骨肉,他都不会替她解蛊的。
“阿爹。”她轻轻的拭了泪,“杀人是不对的,我做不来……”
如果,当初她小心一点,那就没事了。
“不行也得行。”他握住她的肩头,认真的说,“想活命,你就得做。”
当年,蓝珠临死前将点点交给他的时候,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眼里那种期盼和恳求,却注定要牵绊他一辈子。
点点的汉人父亲让她被拒于蛊族大门之外,连他爹都不认她这个外孙女。
而她身体里流着一半蓝珠的血,又是她无法离开蛊族的原因。
抱着不满三个月的点点,克猛进退无路,只能带着点点离群索居,一过二十年。
对于过去的牵扯和她的身世,他从来没提过,而点点也相当聪明的不去提。
她知道自己是受排斥、不欢迎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只要看见阿爹那种充满愁苦的眼神,她就知道她不能问为什么。
每次,只要她和爹爹稍微靠近一点族人们住的地方,原本大家都热闹的在交谈着,但一看到她便通通闭紧了嘴,纷纷掉头走开。
他们看她的眼光是充满仇恨和不谅解的,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点点,时间很短,你先出去,阿爹随后就到。”他是蛊族人,要出山区得得到族长的首肯,否则擅自离开会被当成叛族处理,那反而帮不了点点。
“阿爹!”她牵着他的衣角,“我会怕。”
“别怕,阿爹会帮你。”
克猛涉水上了独木舟,点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非常的害怕,从小到大她没离开过阿爹的身边,孤单一个人的心慌让她觉得无助。
“阿爹……”她追着克猛逆水而上的独木舟,“阿爹……”
“点点!快去吧,阿爹一定会跟上的!”
看着阿爹的身影转过了峭壁边的山缝里,再也看不见了,点点怅然若失的站着。
溪水的尽头,是她从没到过、从没听过的世界,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应该怎么办呢?
***“蛊族那边有回应吗?”
应其站在山头上,了望着汉人大军整齐的阵容,双拳不自禁的握紧了。
听说汉人统帅奉仅言那日在山区失踪,性命堪虑。他还乘机调动兵力,抢夺汉人大军的军粮补给,以稍减己方无粮的窘境。
没想到牵仅言居然无恙归来,根据探子的禀报,是蛊族的人救了他一命。
蛊族虽然避居山区,不问世事已久,但这次却也太过荒唐,汉人的统帅落在他们手里,正是苗族大军扭转劣势的大好机会,没想到蛊族却放了他一马?!
他们遗世独立不问世事就算了,不参与结盟也算了,但也不应该扯他们后腿,毕竟大家都是苗人。
“还找不到地头过去。”
“找不到?”应其哼道:“他们可真会躲。”
奉仅言相当的难缠,有他坐阵领军,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很难说。
朝廷的兵力和军粮均胜他们数倍,若不是靠着且战且打,和善用地形的优势,他们早就溃不成军了。
当初是朝廷严苛重税,强通苗疆八族放弃自己的土地和传统,下令迁往内地居住,接受所谓的汉族文化,他们才会愤而反抗,战火一起就是将近一年。
天成耸了耸肩,“谁晓得。不过,既然蛊族对不起我们,想必他们会出一份力,这也算是好事。”
“好事?前提是先得找到他们。”也算好事吧,现在的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
这一年来的坚守不退,八族已经陷入人疲马累的窘状,而遥族不管在人力或物力上都已经无法再负荷任何征战,因此退出了联盟,拿着宝和美女向朝廷进贡去了。
遥族的退出对士气是一大打击,而应真的身亡更是令人扼腕。
应真是众人的领袖、是精神的领导,可是他却被奉仅言一箭射死,让情势雪上加霜。
“遥族退出,蛊族加入,至少还没造成什么损失。”天成安慰似的说:“还不算糟吧。”
“如果这都不算糟,那我实在不知道什么要叫做糟糕了。”他苦笑了一下,遥遥的看着远方的某一点,露出了苦涩。
应真,他不该死的,他是唯一可以跟奉仅言相抗衡的人物。
看他的眼神突然露出苦闷,天成也知道他想到了谁。“唉!一切是命。”
看着汉军飞扬的旗帜和壮阔的军容,应其知道他得想个办法,拖延一些时间阻止汉军发动攻击。
只要能杀掉奉仅言,汉人兵马势必会大乱,那个狗皇帝要再派人来苗疆平乱也需要一些时间。
他得好好想个办法了。
***“应其要和谈?”
奉仅言端坐中军帐,接过镇武将军雷榭递上来的请降书,“太容易了,不像应家兄弟的作风。”
应真曾经三降三反,假做归顺来争取时间,这一年来的缠战就在他除了又反、反了又降中过去。
如今苗军衰弱、粮草不济,应其愿降的理由相当充分。
“应真死了,遥族又倒戈向我们。应其孤掌难鸣,不降也没办法。”邾淮开心的说。
想到长年的征战,即将因应其的献降而划下句点,众将士们个个兴高采烈。
“雷将军,你怎么说?”
雷榭谨慎而心思细密,曾经多次和应其交手,对他的作风是了若指掌,所以奉仅言相当看重他的意见。
“应其狡诈多端,虽然不若应真善战,但也是个不容忽视的狠角色。”雷榭谨慎的说:“他要和谈,实在是相当奇怪的一件事。”
“依你之见,该怎么做?”
“依属下的浅见,我认为不用管应其玩什么把戏,直接一鼓作气的歼灭他们就好。我军目前正处优势,不需要跟他们议和。”
“雷将军这话错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捻须道:“我天朝崇尚孔德之道,一向是个礼仪之邦,怎么能忽视请降书而赶尽杀绝,未免太没有仁心。”
“孔大人是读书人,原本就比我们这些莽夫多了一些见识,说的话自然也是有道理的。”邾淮讽刺的说。
这孔文部大人一身酸儒气,说起话来又是礼又是仁的,真不明白是上为什么要派这种老头子来督军,行军作战的事他根本不懂,很多时候都会乱出主意,似乎怕人家忘了他是督军,因此得说些话来提醒大家别忘了他的存在。
“皇上要以德示人,若苗人们肯献降,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孔文都摇头晃脑的,似乎只要将是上这项大帽子抬出来,就能将众人知得死死的。
“就怕没那么单纯,要降早就降了,怎么可能现在才要降?”
“应真三降三反,应其是他的亲弟弟,这老招数也学得够精了。”邾淮不满的说。
奉仅言听他们一来一往的辩论着,并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将目光放到远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应其一向足智多谋,他与应真一文一武,率领酋人抵抗朝廷的正规大军,双方缠斗一年。若非他们的人力、物力不足,此战是否能胜连奉仅言也没把握。
应家兄弟是英雄,是他一向佩服的人物。只是双方立场敌对,上了沙场就是性命相搏的敌人,就算是钦佩也只能说可惜。
以他对他的了解和观察,说应其愿降?他不相信,其中一定另有玄虚。
“总之,”孔文郃涨红了脸,“当日皇上就曾说过,为兵不祥。能不用兵就不用兵,如今对方愿降是天大的好事,我们断然不能拒绝。”
“哪有人处于优势时答应对方的议和?这分明是应其在拖延时间玩的小把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好不热闹,雷榭拱手道:“元帅,请你定夺。”
“那就接受。”他就要看着应其怎么来降,又怎么再反!
“元帅!应其若受降,最好杀了他以绝后患,以免再反。”邾谁说道。
“邾将军,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像应其这种人才就应该招揽重用,怎么能轻易杀之?何况北蛮对我朝虎视眈眈,战事随时有可能再起,应其之用就更彰显出来了。”孔文部不以为然的说。
对于奉仅言擅杀应真这名大将,他早已心生不满,暗地里拟了一道奏摺,命心腹回京面圣,弹劾奉仅言的不是。
当初皇上便说过,要平苗族之乱先以招安为主武力为辅,而奉仅言居然反其道而行,杀了苗人的领袖应真,这下苗人会心悦诚服的归顺朝廷才奇怪!
这战事一拖不知道到何时才会了?到了这时候,孔文郃渐渐开始相信,人家说奉仅言年纪轻轻当了六军统帅,靠的就是赶尽杀绝,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像奉仅言这样嗜兵黩武的大野心家,居然手握天下兵权,难道皇上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威胁他的帝位吗?他可是担心极了!
“此事再议。”奉仅言微微一笑,“接受他的受降书,我想听听应其这次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再降。”
“元帅!”邾淮还想再劝,雷榭连忙踩他的脚,用眼神示意他团嘴。
邾淮会意,恨恨的瞪了孔文郃一眼,低骂一声,“这个装模作样的老匹夫!”
他说的虽轻,但奉仅言却听见了,他没有责他出言不逊,毕竟作战浴血的是这些武官,没办法接受文官那些仁义道德的理论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的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应其是个相当好的对手,要击垮他就要有些手段。
奉仅言对待值得钦佩的敌人就是这样,能收服就纳人麾下,不能的就杀了他。
而应其,是能被他收服的,他知道。
第二章
云南的地势险峻,崇山峻岭不断,而沧澜江的水流湍急的流过,分出了许多分支,而其中的一条分支——似水平顺的像面镜子,清澈的像最珍贵的水晶。
燃烧的火把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照亮了河上的一小方角落,平顺如丝缎的河上轻轻晃荡着两艘小舟。
一艘坐着奉仅言和邾淮,另一艘便是应其与天成,他们都遵守着约定,没有多带人马,只各带了一名心腹。
两方人马选在暗夜的似水上议和,四周的轻烟薄雾衬着清澈的河水,气氛虽然平静但却显得诡橘,似乎底下还藏着万般的波涛。
“奉元帅孤身赴会,这份英雄气概果然难得。”应其站在船首,对着奉仅言竖起了大拇指。
微风吹起了奉仅言宽大的衣袖,今晚他做儒士打扮,斯文俊秀的他充满了书卷之气,一点也不像是统领六军的大元帅。
“应兄取笑了。奉某没那个胆子,加上贪生怕死因此领军五千扎于十里外,就是怕应兄你暴起发难,打得我措手不及。”应其哈哈一笑,“奉元帅快人快语,你也知我有杀你之心,防得好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