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译把他的意思说了,点点浅笑着说了一句话,那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些些的怜悯。
奉仅言有些急切的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因为你需要。”
他需要……他需要……第一次,奉仅言仿佛赤裸裸的站在他人面前,在她那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一切似乎都无所通形……
***“王大夫,大军要移师六十里外,若你方便也跟着来吧。”
“怎么会突然移师?”
“这是军机。”邾淮小声的说:“我想你还是来吧,我实在信不过那些军医。”
王大夫医术高明,虽然只是似水城里的小医生,但比起那些只会喝酒,错把伤风当肺痨治的军医可好太多了。
“好是好……”他犹豫的看着从屋子里和奉仅言走出来的点点,“我还想跟点点多请教一些。”
“那个女刺客?”邾淮道:“怎么大家都偏向她啦?她是个刺客你知不知道?”
“唉,人家是个好姑娘,你别乱冤枉人家。”
“明明就是个刺客呀。”长得美就不是刺客了吗?孔大人还要弄清楚元帅遇刺这件事,瞧他忙了半天似乎也没查到什么所以然来。
“你说元帅会不会答应让点点一起移师?”
“怎么可能?女子不能进军营,除非她不是女的。”
“把她当大夫看不就好了?说实在的,点点医术高明,连我都得甘拜下风。她说是她爹教她的,这样一位神医居然遗世独居实在可惜,简直是百姓之失呀!”
“我没空跟你啰唆了,看样子元帅要走了。如果你要去就把东西收一收,跟我们移师。”
邾谁看奉仅言大步的往门外走来,连忙招呼了雷榭一同离开。
“奉仅言!”点点喊道:“等一等!”
他回过头来,“有什么事吗?”
“你要走了吗?”
“是的,如果你伤好一些的话,也快点回蛊族去,外面乱不安全。”
“回去?”点点苦笑着,她如果能回去的话,也得带着他的性命回去呀!
她拿下脖子上从不离身的金锁片,拉起他的手将它放在他手上,“这个给你,或许能再救你一命。”
她已经放弃杀了他,来解自己身上乱蛊的机会,但是阿爹却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族长答应阿爹出山,那么阿爹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杀这个汉人的。
这些天来,她已经知道他大有来头,有相当多人在保护他,不管是阿爹或者是他有损,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希望阿爹能明白她的心意,能够放他一条生路。
奉仅言笑了,他不相信一块金锁片能救他一命,但东西是点点所赠,他完全不想婉拒。
他接过锁片,将它挂在脖子上,“多谢了。”
“保重。”看着他,点点有许多的话想说,但吐出来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我会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点点的神情让他相当的不安,看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就使他感到揪心。
点点,这名苗族女子,这样的独特而美丽,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看着他驾马扬长而去,卷起了一阵黄沙漫漫,心里怅然若失,忍不住跟着奔了几步,扬起她的小手挥了几下,“奉仅言!保重!”
他回头看她,夕阳余晖包裹住她小小的身子,晚风轻轻的吹起她的秀发、腰间的彩带。
他肯为她死的。这个想法陡然钻进了他的脑中,然后变得更加的明确了。
***“奉仅言当真移师六十里?”应其站起身来,一脸的惊讶之色。
他开出的这些条件,除了十万斤的豆麦是为了解军粮短缺的燃眉之急,其他可以说是信口开河,故意要为难奉仅言,好多拖点时间。
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干脆,在那个狗皇帝的命令还没下来之前,爽爽快快的退师六十里。
“根据探子马的消息,汉军昨夜三更移防,奉仅言下令不许发出声响、不能见任何火光。大军安安静静移防走得干干净净。”
半夜移防?谁会想得到呢,事先毫无任何徵兆,就算他想派兵伏击都来不及了。
错失在山道夹杀汉军的机会真令人扼腕!
虽然如此,也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传回来,奉仅言将骁勇善战的镇武将军雷榭一贬再贬为行参军,这无疑是自砍右手,怎能不叫他感到雀跃?
“阿其,既然汉军已经退出似水,那我们得乘机进驻。”天成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
“不行。”他想了一下,坚定的说:“我们绝不进城。”
“可是似水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出口只有一个。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地利,没道理不取呀!”
“奉仅言不傻,他不会这么好心让出似水,其中一定有诈。等我大军进驻似水后,不管坚守的条件多好,但在兵力如此悬殊之下,只要奉仅言围城,我们就等着投降了。”
天成听他分析,也觉得有道理,“原来汉人肯让出似水是要叫我们中计。”
“没错,这是个请君入瓮之计。”
他能以两万苗军对抗汉军十万大军,靠的就是熟悉他形的野战,他们从不跟汉军正面交锋,总是打了就跑,将汉军引人崇山峻岭中截杀,也因此这一年来的战争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似水的地利绝佳,粮源、水源充沛,本来也是他必争之地,但是奉仅言这么一退,反而使他生了疑心,有了范而不将大军移入城中。
“还好你聪明,要是我的话一定没想那么多,马上就率兵入城了。”
“我并不聪明,至少我就完全没办法掌握奉仅言的心态。”如果,应真还在就好了,他们一向相辅相成,各有所长,遇到大事总是商议再三才决定。
现在应真不在了,他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作出来的决定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明断果决了。
天成见他一向坚毅的脸上,居然露出失落的表情,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呀!
“阿其!你累了是吗?”
“怎么能累,这战还是得打下去。”只是,奉仅言实在难以撼动,只要他继续统帅汉人六军,他就完全没有胜出的把握。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将才!”似乎天生下来就是会打战会领军的一块好料。
“阿其,我看奉仅言年纪还轻,怎么可能如此厉害?会不会幕后有高人在指点?”
“你见过他,你说呢?”
天成回想在似水上的一幕,也不由得跟着叹了一口气。“若是能除掉他就好了。”
“说的没错,此人非永不可。”应其冷冷的说。
他们正在说话时,突然一阵鼓音三急两缓远远的传了上来。
“派去蛊族的探子回来了!他们还带了人!”天成奔了出去,高兴的大吼着。
应其也露出了微笑,看那群人快步的走到他身前,他仿佛已经听见奉仅言身亡的好消息了。
第四章
“你为什么还不走?”
点点正弯着腰在她刚整理出来的小花圃里拔草,一个黑影突然笼罩在她身上,跟着响起她熟悉的声音和语气。
她抬起头来,接触到一双热切的眸子,她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这双眸子的主人了!
她欢呼一声,投入他的怀中,“你终于来啦!”
奉仅言反手将她抱住,“我来了。”
他一定得来见她一面,当这股冲动越来越压抑不住时,他轻率的骑了一匹马,狂奔六十里回似水看她,放下他运筹帷幄的一切,将大军放到脑后去。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得去见点点一面,所以他来了。
“我很高兴。”点点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欣喜的灿烂光芒。
“我也很高兴我来了。”唇边噙着一抹微笑,有一股暖暖的柔情在他心底流动着。
他可以感受到点点那股单纯的欣喜,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只是因为见到他,便可以开心成这样。
点点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一股柔和、平静的力量,这是他所渴望的、他所追寻的。
命运实在是神奇而难以预测,他从来没想过他的生命中会出现这么重大的转折,他没想过他会在领着大军征战之时,遇见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件事。
他遇见了点点。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她轻轻的说,然后抬起了头,“我很难过。”
“我知道。”他凝视着她,以前人家说心意相通、心有灵犀他从没信过,但是现在他相信了。
“我感觉得到。”
他们相识而笑,语言已经变成多余的累赘。
这世上似乎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看着对方的微笑、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点点将头倚在他的胸膛,然后惊奇的睁大眼睛,“你的心偏右。”
她听见他的心跳,稳稳的在右边胸膛传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是的,我偏心。”
“偏得相当厉害。”点点掩着嘴,笑了。
他用汉语说道:“偏心或许有理由。“或是因为偏爱。
“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慢慢教你。”握着她的手,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教她汉语。
“不能慢慢教,要快快教。”
从阿爹那天跟她说她只有三月之命时,日子已经过了一半,很多事情她是没有时间慢慢来了。
蛊族里一直有个美丽的传说,蛊族的少女是受到神的眷顾的,她们美丽的眼眸是澄净神圣的,当她们见到命中注定的人时,能够一眼就看到对方的内心去。
第一眼,她就知道奉仅言是她的那个人,因为她感受到了他的孤单和寂寞。她知道,他相当相当的孤寂。
点点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们要在一起,不管有多久,他们都要在一起。
***邾淮看着桌上放了两个锦囊,囊口用了火漆密封,漆上盖上六军统帅的大印,心里虽然犯疑,但元帅一直不吭声,他也就没问,免得又被骂鲁莽。
“这两个锦囊你随身带着,遇有紧急而无法解决的事才能拆阅。”
“怎么才算紧急而无法解决?”这种说法大笼统了吧?他常常遇到这种事呀!
“由你决定。但是,要是错估了形势,延误了军机,可是要军法处治的。”他说的相当严厉,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最近奉元帅怪怪的,他不但下令夜晚每队士兵生火时,一队要生满五堆,还规定他们说话得扯开喉用吼的,更离谱的是命他们白天睡大头觉,傍晚蚊蝇毒虫正多之时,命他们列队攀山涉水操练,现在居然又来了这两个怪锦囊,他真的猜不透他呀!
若是雷榭在这,他应该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偏偏被贬职的雷榭够倒楣,被奉仅言派去护送已经归顺的遥族族长上京,为了怕应其对遥族下毒手,还分出了兵力前去保护那个族长。
至于李博,那就更神奇了,他已经没踪影一段时间了,似乎在应其说要议和之前,他就已经不见了,偏偏元帅印一口咬定,说命李博回京将献降书交给皇上定夺。
“收起来吧,你的脑袋安不安稳,就靠这两个锦囊了。”
他小心的问道:“如果我觉得情况已经紧急到非拆不可的地步,所以拆了。但事后你认为并没到达拆锦囊的标准,那这事怎么算?”
“那表示你错估情势,照办。”
“那不公平!”若不是他知道元帅仁义待人,绝对会以为他是故意要找理由陷害他,要砍他的脑袋的。
“这是军令,本来就不公平。”奉仅言冷冷的说:“我言出必行,你应该明白。”
明白,军令如山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属下知道了。”
看样子他麻烦大了,元帅最近都在找大家麻烦,现在终于轮到他啦!
一定是那个女刺客,她不是应其派来的谁相信哪?看样子元帅中了人家的美文兼反间计而不自觉,这下他得去跟督军那个老家伙商量了。
谁来阻止元帅这样恶搞呀。
***点点坐在城头上,雪白的裸足一前一后的在半空中虚晃,她依旧穿着盎族的服饰,依然没沾染上汉人穿鞋的习惯。
赤着脚让她更接近这片土地,让她感觉更加的自由。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城里的炊烟已经袅袅的升起,悠悠的飘向苍茫的天际。
她看着那被暮色所笼罩的山谷、丛林,觉得有些可惜。一旦被夜色所占掳,她所贪恋的这些美景就会消失。
因为知道自己随时会狂乱而死,因此更加的珍惜清醒的时间。
她喜欢看潺潺的流水、看滂论的大雨,看天空的飞鸟、水里的游鱼,她贪心而固执的吸收一切世间的美好,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而现在,她贪恋的美好又增加了一项。
她和奉仅言的黄昏之约,从那日起一直没有间断过。
他总是在夕阳西下时陪她一起在城头吹风、看风景,他们彼此都没问过对方多余的话。
她不明白汉苗的战争,她也不知道为了这一趟,奉仅言要富多大的生命危险,她只知道他会准时出现在这里,而她将早他一步登上城头,看着他骑着马进城,然后用微笑迎接他。
终于。她看见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她站起身来极目远眺,带着满心的欢喜和期待,她已经可以看见他的身影。
突然,他身后又出现数骑,将他团团围住,因为相隔太远所以她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但是她心里一紧,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连忙转身下城,咬牙狠命的奔出城去。
奉仅言知道他被盯上了,从刚刚转过那个山拗时,他就注意到了。
当他放不下点点时,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遇到这事——半路伏击。
他会有两种下场,被生擒或是立即击毙,以应其对他忌惮的程度来看,他不太可能要生擒他。
他在思索着,他奋力突围的成功率有多少,这些人看来武艺并不低,再加上那名神秘的老人,若他猜的没错的话,应其已经跟蛊族接上线,这名老人应该是使蛊的高手。
奉仅言遥遥的看着眼前的似水城,点点已经在等他了吧?
他慢条斯理的拔出长剑,神色始终自若。
克猛看着这个凛然无惧的年轻人,他从容的态度令他大感佩服。
若不是为了点点,他也不会插手这汉苗相争。苗人统领要借助他蛊族之能,除去这名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