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点点嘟起了嘴巴,“你若累了就先下去,我如果走开去,仅言来没看见我,他会着急的。”
“点点,你别连心都瞎了。”克猛绝望的说:“他没有来,他辜负了你、他背弃了你!汉人,没有一个守信的。”
“他会来的!阿爹,我们又没说好是哪一天,只说是黄昏。每天都会有黄昏的呀,说不定他明天就来了!”她的微笑依然,丝毫看不出有任何难过或是悲伤。
“难道你就这样等下去,如果他一辈子都不来,你也要等一辈子吗?”
“他不会让我等一辈子的。”点点揪着心口,“他每天都在想我,无时无刻都在想我!阿爹,你不知道我的心疼从来没停过。”
“是你每天挂着他,无时无刻的惦着他,你的心疼是因为对他念念不忘!”
“不是的。”点点严肃的说:“我自己的心我知道,那是替他疼,他因为想点点而痛。”
“傻瓜!”克猛连连摇头,“别再自欺欺人了!点点,你面对现实吧,他已经背弃了你。”
“不会。”她的语气依然坚定。
克猛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点点为何如此固执?这两天的空等,难道还不能让她放弃空想吗?
他转过身去,突然一阵闪光刺入他的眼里,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隐约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半埋在雪堆之中。
他好奇的走过去,拨开雪堆一看,震惊立刻写在他脸上!他微抖着手,将那半埋着的东西挖了出来。
是点点的金锁片!被丢弃在这里,那代表什么?那代表什么?
若不是这几天都是晴日,冰雪逐渐消融,这片金锁也不会显露出来。
看见这片金锁,他所有的盆恨、怨气、绝望同时来袭,轰得他无法思考。
他冲到点点直前,粗鲁的将金锁塞入她手里,“你摸摸着这是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偏偏不听,为什么要爱上该死的汉人!”
点点摸索着这熟悉的金锁,右上边还缺了一个细微的小口,这的确是她的东西。
“点点!他背叛了你!”他摇晃着她明显呆掉的人,“你清醒点!别步你娘的后尘,悲剧我还看的不够多吗?”
“不是的!一定有原因,仅言不会这样对我!他不会的!”点点颤抖着说,脸上的笑容已经相当的勉强。
“他没有出现,他丢弃了金锁!点点,他不要你了!就像你爹不要你娘一样!”他激动的大吼,把这个保守二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汉人永远都瞧不咱们苗人,他们只想玩弄美丽的苗家女,根本不会拿出真心来对你们!”
“阿爹,你说什么?我爹不要我娘?”她迷惑了,“我不懂。”
“你该懂了,点点,我不是你阿爹,我是你的舅舅,你娘是我的亲妹妹,她叫做蓝珠,她跟你一样爱上了汉人,也跟你一样被汉人丢弃了!你娘因为这样而死,你也要跟她一样吗?”
“不是的!我娘是病死的,你说她是病死的!”她猛摇头,用尽力气的喊,“阿爹骗人!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他一迭声的喊,“你为什么不肯听阿爹的劝,为什么要救那个汉人、为什么要爱上他?点点……你为什么这么蠢!”
就像蓝珠,她到死都还不相信奉旅背叛了她,她还在嘴里喊着他的名字死去!
他不要点点变成蓝珠这样!当年,蓝珠的遗憾他无法阻止,可是点点的悲剧却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他不要相信那个姓奉的汉人就好了!
他明明吃过汉人的亏,蓝珠明明是被汉人害死的,为什么他还要相信奉仅言是不同的?
他骂点点蠢,难道他就不蠢吗?
“阿爹,我不蠢,仅言不是坏人,他不会扔下我的!他可能……可能受伤了!”她急切的为他找了个理由,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木头,死抱着不放,“对!他受伤了,所以来不了了!阿爹,我们快到医馆看着!”
她陡然站起身,急迫的往前奔跑,但奔得踉跄而险象环生,一下子就被雪堆给绊倒了。
“点点,不要再替他找理由了。”
“不是理由!是真的,他受伤了,他来不了了!”她狂乱的尖叫着,“我去找他……我去找他!他需要点点哪!”
“点点……不许你去!”克猛激动的大吼着,“你还要死心眼吗?你要到哪里找他?除了他的名字你还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不了解他!他骗了你……”
“不会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你们的永远早就没有了!”
“不!”然后,她陡然的安静了下来,只是抓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若气。
“怎么了?点点,你怎么了?”
点点跪坐在雪地里,无神的眼睛大睁着,“阿爹呀……我的心……不疼了。”活一说完,她吐出一大口血来,将那洁白的雪给染红了,然后软绵绵的昏倒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
“点点!”克猛撕心裂肺的大吼着,“不!”
这是情蛊,只要你一想到我,就会心痛。当有一天你想到了我,却不再心痛之时,那就代表我死了。
当有一天,你想到了我,而我却不再心痛时,那表示…你不爱我了。
第七章
春天悄悄的降临,皑皑的白雪已经逐渐消融,解冻的小溪也带着漂浮的碎冰,一路叮咚而下。
晚绽的红梅还在枝头上摇曳,和未消融的白雪相映成趣。
郊外的景致是如此的宜人,但是城内的气氛却像是仍处在严冬里。
就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底上,可以看见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门前蹲着两尊大石狮子,三扇朱红色兽头的大门深锁,旁边小门半掩着。
两列森严的侍卫军对向而立,瞧他们的服装打扮,居然是负责皇宫巡卫的禁军。
其实这座大府邸原先并不是叫做公主府,而是官居前太子太保奉顺化的府邪,因为平成长公主下嫁给他的独生子奉旅,所以大家提起这里都说公主府,久而久之就从原本的华府变成了公主府。
这几月来,公主府里的动静一直都是京城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就连京城第一大家酒楼里,人人酒酣耳热之际,谈论起的也是这件事。
“所以说了,伴君如伴虎呀!”一个满面红光的生意人摇头道:“瞧瞧那个威风八面的六军统帅,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可怜。”
“是呀!”一人接口道:“这平定苗疆的功劳不小哪。”
“小声点!咱们自己私下说就好了,可别大放厥词惹祸!”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都压低了声音说话。
坐在二楼包厢中的两人,衣饰华丽都是武将打扮,他们不见得听见了楼下在谈论的是何事,但也相当凑巧的说起了相同的一件事。
“雷榭,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邾淮垂头丧气的说:“当初我一念之差,却把元帅陷入了险地,是不是我做错了?”
当初奉仪言重病不醒,他乘机与王大夫相商,用大车运送和大夫随行,将元帅带回了京城。
为了让他安心休养,王大夫还用了许多安神调理的药让他歇息,一路昏昏沉沉的到了京城。
等到他清醒之后,听完邾淮的解释后,只是闭起眼睛,虚弱的说了一句,“我愿休矣。”
或许他早知道回京后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才迟迟不肯动身,没想到,当初他为了救元帅一命的好意,现在反而变成了害他的歹心。
谁知道皇上会这样对待平定苗乱的功臣?他收回兵权、军印,撤掉奉仅言所有的功名,并且将他软禁在公主府里,还派禁卫军看守。
“兔死狗烹,我替元帅叫屈呀!”邾淮痛心疾首的说。
雷榭也黯然的说:“元帅聪明过人,料事如神,但却没料准自己……”
“不!他料准了!”邾淮懊恼万分的说:“是我!是我坏了大事,元帅不肯回京想必早料到了。”
“不是。”雷榭摇头道:“他不首回京,是因为在等一个人。”
那日奉仅言命他带军回朝时,他就已经问过他,皇上要他即刻进京,是否该由他领军北归比较妥当。
当时奉仅言便说了,他要等人,等一个他不能没有的人。
“等人?等谁?”
“点点。”看着他惊讶的样子,雷榭接着说道:“元帅亲口说的。”
邾淮张大了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但他心里却在大喊着:我做错了!我做错了!
“事已至此,自责都没用。”雷榭安慰道:“我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到似水,若老天保佑,就能特点点带上京来。”
“可是元帅目前的处境是如此糟糕,就算点点来了也是无法可施。”
雷榭无奈的说:“我知道,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把点点接上京来,其他的只能再想办法了。
“你说皇上会不会……”他用手刀在空中虚砍一下,“会吗?去吗?”
“君心难测。”
皇上对奉仅言的爱护之心,似乎在一夕之间冰消瓦解。
功高震主,这句千古名言果然没说错,一点都没错。
***“饭桶!都是饭桶!”一声怒喝从崇礼偏殿上传了出来。
“臣有罪!”一名头发花白的脚医跪地叩首。
“你当然有罪!你怎么跟朕说的?”万武帝愤恨的抓起茶杯,用力朝他击去。
这个暴怒的皇帝其实不老,今年才四十六岁,因为忧烦国事所以鬓边略现华发,万武是他的年号,他的本名叫做鸿每。
不知道是不是年号取的不好,所以各地叛乱不断,让他日日化心。
瓷杯碎裂在彻医额角划出一大道口子,鲜血涔涔而下,他却不敢举手擦拭。
一旁的内侍、宫娥早就吓得浑身发抖,连看都不敢看向那边一眼。
每次皇帝从公主府回来之后,便会大发脾气。
“积劳成疾?”他嘿嘿的几声,眼里已经起了杀机,“劳心过度,若不休养生总会少年早夭,这是你说的。”
“臣斗胆。”他抖得不成样子,鲜血已经模糊了视线,不断的往下流染红了他的花白胡子。
“经过你的调养之后,可以痊愈?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广他的语调更冷,已经令人寒毛直竖。
“臣……臣冤枉哪!”
“冤枉?联才冤枉,居然任你这老贼为太医署的大医令!”
“皇上,请息怒。”内待总管高行看他气得厉害,连忙劝道:“龙体要紧哪!”
“联怎么息怒?好好的一个人病成那种模样,大医居然治不好?再治不好就砍了你的脑袋来抵数!”
“皇上!”御医涕泪纵横,“奉大人心结难解,无心抗病,就算是华陀再世也枉然哪!”
“皇上,大医说的也是,您亲自微服到主府探视这么多次了,奉大人的情形您不是不知呀!”
他知道,他就是知道,所以才会心急。
奉仅言从云南凯旋归来,大病一场,加上太医说他是积劳成疾、劳心过度恐会少年早夭,这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来。所以他才会收回兵权,解除他所有的职务让他安心休养。
他有心让他休息养身,但奉仅言却不肯,三番两次的要抱病出城,都给城门守军及时发现而拦了下来,为了怕他逞强,他只好将他软禁在府邸里,并命禁卫军看守。
这一切都是生怕他有万一呀!太医那句少年早夭,让他如坐针毡、如履薄冰,为了怕失去他,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越是替他设想,他却越来越虚弱,每次他微服便骑去看他,他总是说他要到云南去。
到底云南有什么,要让他冒死前去?
“他为什么非得到云南去不可。”他沉痛的说:“他的身子要紧哪!”
“皇上,不如将随奉大人出征的将军们传来,或许可以明白。”
太医怕皇上怒火不息,当真摘了他的脑袋,于是说道:“皇上,老臣曾听过苗人善蛊。奉大人久病不起,药石罔效或许另有原因。”
“别的原因?说给朕听听。”
“是!奉大人虽然劳心过度,以致外病乘机入体成疾。但是这些日子的调养之后,其实已经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他的样子像没有大碍?!”万武帝越听越怒,他每次看他一次,就觉得他病势更加沉重一点,这样居然叫做没有大碍?
“皇上息怒,臣尚未禀完。”他诚惶诚恐的说。
他哼了一声,撇开头。
御医连忙道:“奉大人心络郁结,逐日加重。此实属异象,怪不可言。臣斗胆认为那是病源。”
“既然有源,就该有法可治。”
”若是寻常清疾,自然有法可治。怕就怕一个蛊字。”
万武帝坚定的说:“不管是什么,都一定要治好他,联在所不惜!”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治好他!
“臣一定竭力诊治!”
看皇上的样子应该是不会杀他了,可是今日侥幸进过一次,明日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要赶紧去搬救兵,他知道有一个人对巫蛊之术很有研究,或许能有办法也不一定。只是那人行踪飘忽。居无定所,实在难找。
唉,他的老命实在危险。
真不知道是上为何对奉仅言如此看重,就算他是他的亲外甥,他也太激动了一些吧!
***点点看着那高大的城门、热闹的街市,衣着整齐的人们,忍不住满心的雀跃。
她终于回来了。
虽然这里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可是她没有心思去想这个,她只知道他们约了要在城头上相见。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断的对她投以惊讶而好奇的眼光,就连已经走过了她身旁都还回头看她。
她穿着苗族的衣服,还赤着双足,分明就不是汉人的打扮替她引来了许多的侧目。
她听不太懂汉语,只跟着奉仅言学了一些。站在热闹的街心,她明显的有些手足无措。
她找不到可以上去城墙的楼梯,那条她走过好几次的路已经不见了。原来,她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了吗?
仰望着那高耸的城墙,她多想变成一只轻盈的飞鸟,那她就能飞上去了。
如果她上不去,是不是就表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