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懿匆匆走进琴房,关心地问:『贝丝,妳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女佣一看到珀懿,立刻吓哭了。『呜呜~~蓝小姐,我完蛋了,我打破了夫人心爱的古董花瓶,我毁了!夫人一定会很生气,她会叫我滚蛋的。我还有三个孩子要抚养啊,如果我被开除的话,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呜~~』
『贝丝,妳别哭啊!』珀懿赶紧安抚她,不过看到地上的碎片,她也觉得事态严重。这个青瓷花瓶是昨天刚买回来的,而且,还是她陪鹰夫人去买的。
昨天有某位珠宝富商举办了一场私人古董拍卖会,鹰夫人一向热爱古玩,因此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前去参加。后来,鹰夫人一眼就看上了这只来自中国大陆的青瓷花瓶,对古董很有研究的她,很肯定地说那绝对是宋朝皇室的御用款。
以高价得标买下这个花瓶后,鹰夫人就眉开眼笑地将它抱回家,放在自己练琴的琴室里,逢人就喜孜孜地说这只花瓶有多精致,她真是非常幸运才能搜集到如此的精品。
没想到,才一天的功夫,古董花瓶居然就被女佣打破了,这下可糟了。
『呜呜~~蓝小姐,我该怎么办啊?』四十多岁的女佣哭得很伤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管家叫我进来打扫琴房,我只是先擦拭这个茶几,没想到手突然一滑就撞倒了花瓶……呜~~我不能失业啊,孩子怎么办?』
『贝丝,没事的。』珀懿脸色凝重地安慰她。
她知道贝丝的身世很可怜,她是中南美洲的难民,辗转逃到美西后,一直靠着打零工维生,很艰苦地扶养三名还年幼的子女,压力很重。好不容易进入了鹰家工作,才有固定的收入。
但,倘若贝丝被开除了,她那三名小孩的学费和生活费该怎么办?珀懿沉重地叹息。为钱所苦的滋味她知道,贝丝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眼看贝丝哭得涕泪纵横,珀懿突然心生一计。『贝丝,别哭了。这样好了,妳快把这些清扫工具拿出去,然后去隔壁的书房打扫,我会留在这里,并向夫人请罪,说是我进入琴房时,不小心打破花瓶的。』
『啊?』贝丝瞪大双眼,颤抖地问:『可……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珀懿勉强地挤出笑容。
『可是……』贝丝很不安。『蓝小姐,这不好吧?夫人会很生气的,妳没有必要替我顶罪。』她很喜欢这位来自台湾的年轻女孩,而且蓝小姐从来不把她当仆佣使唤,每天早上见到她时,还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实在不好让她扛下这个责任。
『我没事的。』珀懿维持笑容。唉,她知道打破鹰夫人珍贵的花瓶是件大事,更何况她是什么身分呢?姑且不论她是鹰获翔的冒牌女友,就算是正式的女朋友,打破了夫人的古玩,也还是闯下大祸呀!
可是,她真的不忍心看到贝丝走投无路。她知道一个女人在外面讨生活有多辛苦,尤其还是一个抚育稚子的女人。
珀懿不敢细想自己的下场,一把抓起拖把塞给贝丝,把她往书房推。『快!趁现在没人发现时快走,不然妳会有麻烦的。这里就交给我,妳千万别说这件事跟妳有关。』
贝丝感动不已,哽咽道:『蓝小姐,谢谢妳,谢谢、谢谢……』
『不用谢了,妳快进去,记得守口如瓶。』
贝丝进入书房后,珀懿深吸一口气,无言地望着碎裂的花瓶。她就要去向鹰夫人请罪了,也许鹰夫人会很生气,会怪她笨手笨脚,甚至叫她赔偿。但,既然她决心要替贝丝承担,就不能出尔反尔。
她又想起鹰荻翔,心头更是酸涩。他知道后会生气吗?唉,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很笨拙,明明他是花钱请她回来演戏的,可她却越帮越忙。也许他在一怒之下还会把她赶出鹰家……
会被赶出去吗?
珀懿凄楚地咬着唇瓣。她不在乎被轰出去,也不在乎鹰荻翔会取消交易的条件,停止对她的金钱资助。可一想到要离开他,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庞、感受不到他尊贵又粗犷的气势、无法默默地坐在他身边陪伴他,她就突然觉得好孤单。
抱着被臭骂一顿的心理准备,她步履维艰地走到门口,突然,一个人影冷不防地由隔壁的客房步出,矗立在她的前方──
鹰夫人?!
第七章
「伯母?!」珀懿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鹰夫人饶韵荷微笑地看着她。「咦,珀懿,妳在琴房啊?刚好我想进来练琴呢,好巧。」
「伯母,对不起。」珀懿深深一鞠躬。「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我……我看这架白色的钢琴好漂亮,忍不住就走了进来,谁知道一转身却不小心打破了花瓶……」
她往旁退开一步,让鹰夫人看清里头的状况。
鹰夫人已年逾半百,但养尊处优的豪门少奶奶生活却让她完全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中英混血儿的她至今仍拥有一头浓密的褐色鬈发,雪白的肌肤再搭配轮廓深邃的五官,只要看到她本人,就会明白为何鹰家四兄弟的外貌如此英挺出众了。
「啊?」鹰夫人惊呼。「我的花瓶怎么破了?天啊!这是昨天刚买回来的古董花瓶呀!怎么会这样?」
「真的很抱歉。」珀懿再度鞠躬。「这都要怪我笨手笨脚,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歉意……」
饶韵荷看着碎片,又看着珀懿,摇摇头道:「妳怎么会这么粗心呢?妳应该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个花瓶,它可是宋朝皇室的御用精品啊!」
「我知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珀懿低垂着头一再道歉。
饶韵荷突然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珀懿,妳跟我说实话,这真的是妳打破的吗?」
「我……」珀懿猛地抬起头,心跳漏了一拍,慌乱地看着鹰夫人。好奇怪,她为何会这样间?
但一想起泪涟涟的贝丝,珀懿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我,是我打破的。真的很对不起,我就是这么笨拙……」
饶韵荷默默地审视她的脸蛋,良久后,突然展颜一笑。「呵,妳啊,真是令人疼爱的好女孩。来,我们先坐下。」
她拉着珀懿往一旁的法式古典沙发坐下。
「伯母?」珀懿好纳闷,她不是很生气吗?为何突然笑了,而且还亲昵地拉着她坐下?
饶韵荷拍拍她的手。「妳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明明深怕被我责骂,却还是咬牙承担下这个罪名。傻丫头,我都看见了,我刚好跟在妳背后下楼,妳跟贝丝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珀懿又羞又窘。好糗啊,原来鹰夫人早就知道了。
她更加愧疚。「对不起,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我……我不是故意要欺骗您的,因为贝丝很可怜,她不能失业……总之,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怪贝丝。」
饶韵荷优雅地微笑,圆润的脸庞尽是慈爱之色。「傻丫头,我不会怪贝丝的。虽然我很喜欢这个花瓶,但不管它再怎么稀有,终究还是一个花瓶罢了。贝丝是个勤快的好帮手,我不会因为一个花瓶就把她赶出去的,那太荒谬了。」
「真的吗?」闻言,珀懿大松一口气。「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一想到贝丝不会流离失所,她就觉得好欣慰。
饶韵荷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听到贝丝没事妳就这么开心?妳怎么净想着别人,却没有想到自己呢?即使明知很有可能会被我斥责,却仍是要一肩扛下这个罪名,妳喔,还真傻。」
珀懿更加困窘。「我的确是很莽撞……」
饶韵荷握紧她的手。「是啊,妳真是个傻丫头,不过傻得好可爱。荻翔有妳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女朋友,真是他修来的福气。珀懿,说真的,我们全家都好喜欢妳,老爷爷更是一再地称赞妳,说妳是个自律甚严的好女孩,希望妳能快点跟荻翔结婚。」
闻言,珀懿的脸色忽青忽白。来鹰家作客的这几天,每个人都对她很好,鹰夫人更是把她当女儿般疼爱,总喜欢拉她一起去逛街,人前人后地称赞她是个好女孩。
但,鹰家的人越是友善,她就越是内疚不安。
她好难过,觉得自己好糟糕,她怎么可以欺骗这么慈爱的长辈呢?倘若他们知道她根本是个冒牌的女友,来到鹰家只是为了跟鹰荻翔做一场交易……她真不敢想象他们会有多失望、多心痛。
怎么办?一股冲动使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向鹰夫人坦承自己的罪过,说明她压根儿不是鹰荻翔的女友。
可……她说不出口。饶韵荷的表情是如此的恬静优雅,她真的说不出口。她甚至悄悄地贪恋起这份温柔,幻想高雅的她真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很小就失去了母亲,最羡慕别人有妈妈可以撒娇。
许多话已涌到了唇边,珀懿的唇瓣一直颤抖,半晌后,晶莹的泪水滑出眼眶,她哽咽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做了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我只能说,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我不是一个好女孩。」
「不。」饶韵荷脸上出现少有的严肃,认真地道:「不许胡说!妳当然是个好女孩,这一点,我跟爷爷还有老伴都不会看错的,别忘了我们可是阅人无数喔!妳到底适不适合荻翔,我一眼就知道了。对了,妳跟我来。」
她起身,兴冲冲地拉着珀懿又回到二楼,进入主卧室。
饶韵荷走到梳妆枱前,打开一个非常精致的红木珠宝柜,珠宝柜有许多层,最上面一层躺着四只银镯。
「珀懿,来,妳瞧瞧。」
鹰夫人非常热络地拉着她。「这四只银镯很漂亮吧?我生了四个儿子,这是四兄弟年满二十岁时,他们爷爷送的生日礼物。是爷爷亲自画设计图,向卡地亚珠宝公司特别订制的,四只的造型都独一无二,意义非凡呢!」
「好漂亮……」望着美丽的银镯,珀懿发出喟叹,这真是美丽的艺术品。就算她不懂珠宝,还是可以一眼就看出四只银镯的手工都非常细腻,雕刻的花纹更是栩栩如生,上头还嵌入顶级宝石,极为精致。在投射灯的照射下,银镯散发出一股内敛而沈稳的光芒。
「当然漂亮。」鹰夫人笑得很开怀。「爷爷说,这是将来要送给四位孙媳妇的见面礼,不仅代表了他对四个宝贝孙子的疼爱,也代表了我们对未来子孙的呵护,所以绝对马虎不得的。」
孙媳妇?这三个字令珀懿感到不安。鹰夫人为何要让她看这么贵重的信物,又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她还没回过神,饶韵荷就突然拉起她的手,迅速地将一只银镯套入她手中,笑逐颜开地说:「珀懿啊,我那个儿子虽然脾气差了点,嘴巴也坏了点,不过,身为老妈的我敢打包票,也许他不是个体贴的好情人,但绝对会是个顾家的好老公。他们鹰家的男人都非常疼老婆的,荻翔那小子就拜托妳多多照顾了。」
「伯母?」珀懿吓坏了,恐惧地看着手上的银镯,使劲想拔下来。「不,我不能收,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天啊,她压根儿没料到鹰夫人会来这一招?她怎么敢收呢?这可是要给鹰家未来长媳的见面礼,她万万不能收下。
「不行!」饶韵荷紧抓住她的手,认真地道:「不许妳拔下来!既然给了妳,就是认定了妳是我们家的媳妇,倘若妳不肯收的话,就是看不起我们鹰家,不喜欢当我们家的媳妇,这样我跟他爹,还有孩子的爷爷都会很伤心的。」
珀懿更是惊惶,小脑袋摇得像博浪鼓似的。「伯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真的没有资格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我跟荻翔只是还在交往中的普通朋友,我如果收了,会让荻翔很困扰的。」心底逸出一声叹息。唉,她只是个冒牌女友,为了钱才来到鹰家,哪有福分收下这只意义非凡的定情银镯呢?
饶韵荷毫不在乎地说:「唉哟,那臭小子哪里困扰啊?那死兔崽子迟迟不肯结婚,才真的让我跟他爹好困扰哩!算这小子有福气,能交到妳这么优秀的女朋友。珀懿啊,这门亲事就这么决定了,我说了算,我的意见就等于荻翔的意见。」
她笑得非常愉快,兴致勃勃地说道:「对了,过一阵子我会亲自到台湾向妳的家人提亲,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谢妳的父亲,谢谢他把妳教导得这么好,送给我们鹰家如此完美的媳妇。珀懿啊,妳有空就问问妳父亲,看他对婚礼有什么要求?不管任何条件,我们鹰家都全力配合。」
珀懿真的傻了,整个人慌得满头大汗。「不行的!伯母,我跟荻翔真的还在交往阶段,几乎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而已。况且,我的家世实在是太平凡了,父亲早就退休,也没有显赫的背景,真的高攀不起──」
「家世算什么?」饶韵荷颇不以为然,正色道:「珀懿啊,我认为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夫妻是要朝夕相处一辈子的,如果没有感情做基础,那真的熬不过漫长的数十年,也很悲哀。我深爱我的儿子,我只希望他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好女孩,可以陪他一起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这一份真情绝对不是钱财可以买得到的。」
她按着珀懿的手,笑得既慈祥又欣慰。「陪着孩子他爹远赴重洋创业,我这一生也算是经历过很多的风风雨雨,阅人无数,一个人怀着什么样的心眼,我只消一眼就明白了。妳是一个很善良的好女孩,处处都懂得替人着想,有傲骨,却没有骄气。荻翔的妻子是鹰家未来的女主人,我希望我的儿媳妇是一个温柔敦厚的女孩,这才是当家主母该要具备的风范,我可不吃门当户对那一套。珀懿,我们真的很喜欢妳,也很希望妳能赶快跟荻翔结婚。」
由这几天的朝夕相处,鹰母早就看出珀懿的个性,也深深喜欢上她的温柔善良。撞见她替女佣承担过错时,更是令她疼到心坎底。能娶到这么优秀又有气度的好女孩,是他们鹰家的福气。
其实,早在珀懿初抵达西雅图那天,她就要人查过她的数据了,她知道珀懿因为在飞机上救人而受伤,甚至被迫面临离职的选择,当然,也知道很多很多的事。
「伯母……」珀懿在惶恐之际感到一阵鼻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幸运,居然能遇到如此慈祥的长辈,待她如女儿般的疼惜。
但,她也深感不安。她恐惧地想着,万一日后这一切被拆穿了,他们会有多失望?不,她不敢再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