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吧!」
戴着眼镜的优雅男人,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女子。
长发披肩的女子从男人的臂弯开始起头来,水眸汪汪地仰望着他,哽咽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让我照顾妳一辈子。」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枚戎指,钻石光芒简直可比拟天上之星。
女人看着男人手中的钻戒,低呼了一声之后,整个人一跃而入男人的胸膛间,激动不已地任由男人执起她的手,为她的无名指套上一枚钻戒。
「哈!真是笑死人。」浪漫气氛里乍然轰出一声不屑的巨雷。
这名破坏连续剧罗曼蒂克情境的凶手叫做--聂晓蕾!
她双手交握在胸前,璀亮黑眸不以为然地看着电视里的女主角,因为一场求婚而哭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怪模怪样。
「我看那个女主角会感动流泪,是因为那颗可以噎死人的钻戒至少价值二十万吧。」聂晓蕾翻了个白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使闪着讥讽,却仍然比钻石还耀眼动人。
「妳不喜欢钻戒?」坐在她身边的裴宗涛推了下眼镜,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约莫有了个谱。
「财大气粗。」聂晓蕾的粉色薄唇往上微挑,不屑地冷扬着。
「那么GOERG JENSEN的戒指,如何?简单俐落,又有独特质感。」裴宗涛望着她白皙的小脸,斯文好看的脸孔顿时抹上了笑意。
他可不想在掏出戒指求婚时,落得她一个白眼相待的下场。
「你想干么?」聂晓蕾闻言,猛然抬头瞪着裴宗涛。
裴宗涛没预料到她会回应以这种厌恶的表情,他眉头一蹙,脸上笑意尽失。
「我可没说要跟你结婚,你千万别给我耍任何花招!要是你胆敢搞出什么求婚、献戒指告白啦这种浪费我时间的把戏,我可不保证自己不会当场翻脸。」她的声音既脆又亮,像一把锐利的刀,不留情地斩断了裴宗涛的所有希望。
面对着她的严正声明,裴宗涛勉强地挤压脸颊的线条,权充着微笑,心脏蓦然沈入了万丈深海里,冷得他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该一笑置之的,这样他们的关系才容易维持在最佳的平衡点。
可他笑不出来。裴宗涛穿着海蓝衬衫的肩膀,因为极力控制着情绪而微微抖动,像是受到风暴袭击的海洋一般。
交往一年多,他一直很认真地看待他们之间这段关系。他当然也会动到结婚的念头,可她对他们关系的态度,却总是漠然得像是没有明天。
「晓蕾……」裴宗涛蹙着眉,低语出声,想和她谈谈他们之间。
「你干么一直盯着我看?」聂晓蕾很怕他再说出让她撂狠话的句子,所以她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我冷血无情,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你给我看电视!」聂晓蕾迅速地把脸转回电视机上,佯装正投入剧情当中。
她从不想涉及感情,可遇见他后,她不由自主地栽了进去。这样的改变已经够让她脸色大变了,她不想再有更多的改变。什么结婚生子,对她来说,全是一堆毒蛇猛兽。
知道裴宗涛仍然注视着她,聂晓蕾于是强迫自己更加专注地盯着电视,不料却让她看到女主角正哭得像是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似的。
聂晓蕾对着萤幕脱口说道:「拜托,这女人怎么还在哭啊!她如果真的那么爱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在拿到那颗俗气到最高点的钻戒时,就应该要手舞足蹈啊,干么哭得像个白痴?演得这么差,拖去砍死算了!」
聂晓蕾因为心中有愧,所以说起话来的速度像是子弹疾飞一样,手势动作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裴宗涛睁大眼看着她表情丰富的小脸,还没从她的话意中反应过来,心中的悲忿难过却已经被她脸上的嫌恶表情,给驱逐到九霄云外了。
「这是一出爱情连续剧,女主角当然要哭得梨花带雨一点,才能引来观众的怜爱眼神。我倒认为女主角的眼泪掉得还满有美感的。」裴宗涛掩饰笑意地轻咳了两声,嘴唇右边的小酒窝则随着他的笑容起舞着。
「哈!」聂晓蕾托腮睨着电视,嘴里又喷哼出一声招牌冷笑。「爱情连续剧?哪来的爱情?一点都没让人觉得感动,从头到尾只看到一堆超级难吃的烂芭乐满天飞!我没告他们害我消化不良,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
裴宗涛看着她脸上相当认真的不以为然,他优美唇形在抽搐了两下之后,终于忍不住让笑声冲出嘴边。
他怎么有法子生她的气,她不客气的刻薄评语老是惹得他心情大好。
「超级难吃的烂芭乐满天飞,亏妳想得出来,哈哈!」他大笑着,笑声随着天花板上的风扇吹到屋内的每一寸角落。
裴宗涛笑到必须弯身拭泪,所以没发现她在听见他的笑声之后,藏在身后的紧握拳头亦缓缓地松了开来。
「裴先生,我是实话实说耶,哪里好笑了?」她故意回嘴说道,心情也开始慢慢地阳光了起来。
裴宗涛笑声渐歇,镜片下的双眼因为笑意而漾得晶亮。
「妳如果不喜欢看这种芭乐剧,那就别看了。我们去租片,最近有一部恐怖片,听说满吓人的,我们公司里有几个女同事看完后,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他好心建议道,还是想笑。
「我不想看恐怖片,我现在只想骂人,所以我才看电视啊。随便转一台,我都可以骂上三个小时,多爽啊!」确定他现在心情不错后,她一耸肩膀,倒回了沙发里,不小心朝他的方向多偎近了一寸。「拜托,搞什么鬼啊!既然要安排吻戏,那就激情、真实一点呗!一看就知道是借位对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裴宗涛看着以不雅姿势将一双超修长美腿搁在沙发椅背上的她,他伸长手臂揽过她的肩臂。
「为什么想骂人?白天又受气了?」他问。
聂晓蕾身子一僵,不喜欢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像个藏不住情绪的透明人。
「说吧!」裴宗涛拂开她的长发,将她白皙的颈子拢在他的大掌之间,略施巧劲地推揉了起来。
聂晓蕾长吐了一口气,微屈下身子,主动送上她僵硬的肩膀。说就说嘛,反正她在他面前早就没什么形象了。
「厚!我开室内设计工作室这么久,还真的没见过那么没水准,又硬要装出CLASS的家伙。直接说他不懂装潢、不知道『格调』两个字怎么写,我还觉得他坦率可爱一点。」她的怒气像灌满了气的气球,随便一压,便有一大缸的氢气「嗤」地外泄出去。
她两颊的肌肉上抬成激动状态,一边举高手哇哇大叫着,一边则把左边的肩膀耸起来,暗示着她的左边肩膀比较酸痛。
「太惨了吧。妳把工作室从台北搬到台中,不正是因为觉得台中这里的业主对于空间和装修方面比较有概念吗?」他按压着她的天池穴,手掌一路使力蜿蜒至她僵硬如墙的肩颈处。
「好痛啊!」她惨叫一声,继而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呻吟--真舒服!
「大部分,不代表全部。重点是那个家伙一直跟我炫耀他订的家具有多贵,家里多有钱,他的钱是他老爹留下的遗产,又不是他赚来的,嚣张什么!」她最恨别人在她面前威胁她,或是耀武扬威!
她在室内设计方面也算是小有名气,干么受这种气?况且,她现在最想尝试的是商业设计的案子,根本不是这种居家小品啊!
「那妳怎么处理呢?」他捶了几下她的肩膀,拳头和她的骨头相触时,发出了几声嘎嘎声。
她啊!实在太、瘦了。他摇摇头,在心中忖道。
「我跟他说我不接他的CASE了。」聂晓蕾回头对他咧嘴一笑,白牙闪出一抹阴谋气息,与她在外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姿态根本是两码子事。「我说我在北部还有几个上流社会的案子等着我去设计,没空搞他这种小工程。」
「妙。那么那个家伙一定马上求妳接下他的案子吧?」裴宗涛捏了下她的腮帮子,虽然明知道她不爱人家这么做。
聂晓蕾皱了眉,立刻拉下他的手,不客气地反捏了回去。
「对,但我还是没有接他的案子。」她一挑眉,眼神既辣又呛,挑衅地看着他。
「妳干么老跟钱过意不去呢?」他和朋友雷家骥合创了一间业绩年成长百分之三十的软体代工公司。他拜访过多国的资讯业者,相当清楚接洽生意除了IQ之外,EQ也要有相对的高度。
「那个业主太白目了,我如果接了他的案子,一定会发生凶杀案。在设计前,一定要能充分了解业主的想法,我才有法子做好工作。那种金光闪闪型的土财主,会害我便秘。」聂晓蕾眉头一蹙,面不改色地说道。
裴宗涛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让人喷饭的形容词,总还是忍不住要傻眼。
这女人个子又瘦又高,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却只有五十出头的体重。五官纤细优美不在话下,加上那一头乌溜溜的长发,不说话时,完全就是一副冰山美人姿态,偏偏在他面前一开口,就是毒蛇出穴,每每麻辣到让他瞠目结舌。
「又是凶杀案、又是便秘的,妳的形容词里,有没有比较美丽一点的词汇啊?」裴宗涛玩笑地揶揄着她,心里却不免因为自己之于她的特别而稍感欣慰了起来。
他知道她如果不是真的对他放了心,她是不会对他暴露出这些私人情绪的啊。
「你如果想听美丽的词汇,去找别人啊!」聂晓蕾牙尖嘴利地回了一句。
裴宗涛没接话,热烈的心情迅速地被她扔入冷水池里。
他最恼她总是要将他们之间比拟成一场速食爱情,像是随时可以说停就停一样。
聂晓蕾一看到他严肃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她不想道歉,一旦道了歉,便好像是在强调她有多在乎他一样,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对他的真正情绪。
于是,聂晓蕾别过了头,侧脸冷凝,高傲得像个雪女。
她又在筑墙阻挡他的靠近了。裴宗涛看着她紧绷的腮帮子及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他垂眸无言地苦笑着。
和她在一起之后,他才知道人脸上每一根肌肉的牵动,可以造就出多少不同的表情。当她的薄唇上扬十五度时,那可以是个微笑。但若配合她上颊颚肌肉的紧绷,她的表情便会转成不屑。他从没想过他竟会这么在意一个人,在意到连她一点轻微的情绪变化,他也能够了若指掌。
只不过,没道理每一回都要他先软化,他也是会有情绪的。
「我看……我今天还是回--」裴宗涛站起身,沈声说道。
「谁要你刚才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我爸教训我要有女孩子样时,一样的啰哩叭嗦,很不顺耳咧!」聂晓蕾佯装没听到他的话,兀自辟哩啪啦地快语说道。
裴宗涛看着她低垂的颈子,心头一紧。
她并不喜欢提到她工作之外的私事或是情绪。是故,即使她只是偶然透露一些,对他来说,都是很弥足珍贵的礼物。
「给我一个吻,妳刚才的无礼就可以一笔勾销。」裴宗涛再度坐回她身边,伸掌轻覆住她的,牢牢地一握。
「小CASE。」聂晓蕾扬眸看着他唇角下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知道他今晚是不会离开了,所以她心情也自然地高扬了起来。
她在他大腿上坐下,双手绕住他的颈子,低头热吻住他的唇。
感觉他的唇仍一如平时的温热,她坏心地用自己微寒的唇吮着他的唇瓣取暖,顽皮地逗弄着他。
裴宗涛眸光一闇,压住她的后颈,纠缠住她顽皮的舌尖,让两人的热情在唇舌的亲密间缭绕地勾动出欲望火焰。
「你的嘴巴有酒的味道。」她微抽回身,抵着他的唇亲密地低语着。
「晚上和客户吃饭时,喝了一点白兰地。」他说。
「又去陪笑脸了。」她脸色微沈,热情忽褪。
他太社会化了,老是和谁都可以天南地北地聊。她经常想,如果每个人都和他很谈得来,那他与她之间又算什么?
一股针扎般的锐痛直戳入她的心窝里。聂晓蕾蓦然拧着眉,推开他的肩膀,低喘着气猛瞪着他。
见鬼了,她在想什么啊!她干么希望自己对他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她不要任何一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太过独一无二。
聂晓蕾心一惊,抿紧唇,往后一坐,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我不是陪笑,我和他们真的聊得满开心的。我不像妳,老爱和钱过意不去。」裴宗涛只当她在淘气,不觉有恙地往前倾身,再度让彼此的气息混为一体。
「是钱存心和我过不去,好不好?」她干笑一声,伸手将他挡在一臂之外的同时,也在努力拢紧自己的心门。「如果业主和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怎么设计出让他们住上五年、十年也不嫌烦腻的作品?总不能要我自砸招牌吧。」
「不怕人家又说妳耍大牌吗?」他察觉到她的异样,定定凝视着她,可她却不愿意正视他的眼睛。
「我是做品质、口碑的。否则像我这种人既不会逢迎,又不会拍马屁,个人工作室怎么可能还有一堆接不完的工作呢?这年头的人,都是在比现实的。」她尽力让自己愤世嫉俗,眼眸里的寒光也闪烁得甚是凶恶。
她不要去想她从何时开始在乎裴宗涛的,那会让她心浮气躁。而她一心浮气躁了之后,就会想发脾气,而她一发起脾气,就会把他吓走……聂晓蕾掐住手背,命令自己不准再想。
「谁说这年头的人都现实?我没那么现实,而妳也没有,否则我们当初也不会在育幼院见面,对吗?」他低下头,让两人的脸颊交腻在一起,试图想融化她的戾气。
去年,他回育幼院帮院长处理新院址游戏区的工程发包,没想到正在隔壁民宅察看工程进度的她却不请自来,一脚踩进他的世界,开敌了他生平第三次、也是最壮烈的一次「一见钟情」。
「你不用把我说得那么温良恭俭,我只是没设计过育幼院,刚好有灵感在我脑子里转,逼得我一定要画,所以我才跑去你们育幼院看看有没有图可以让我画。」她争辩道,压根儿就不想跟「好心人」这种软趴趴的字眼有任何牵扯。
「是,反正一切纯粹是妳的灵感在作祟就对了。」他眼中带笑地望着这个嘴硬的女人,胸口翻腾着一股暖流。
敢情这女人根本完全忘了她不但没收设计费,甚且还捐了一笔比装潢费还高的费用给育幼院吗?
「脑子里有灵感没画出来,会害我失眠,你不会不知道吧?」看他一脸不置信,她只好再接再厉地补充,就差没补上横眉竖目的脸孔,以强调自己的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