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敏轩摸摸孩子健康的脸颊。「我在找一个人,可找不着。」
「是躲猫猫吗?我帮你。」
敖敏轩苦笑。「你去玩吧。」
「你不要我帮你吗?」壮小子还想留下。「不然我跟爹说,他是顺昌府最厉害的人,定能帮你找到人。」
敖敏轩摇摇头,他这些年雇任在这里的探子早已巨细靡遗地向他报告,他的宝贝根本不曾回乡,要不是因为关家两位兄弟相邀,他现在也不会在此。
「吴当家的!」大嗓门从花园里传来,一群人围着中间的主事者,壮小子的娘跟小舅看见了那群人也跟过去。「你答应我今年第一批开的荷包花,全数让给我,怎么这会儿还没消息?」
「钱老爷--」男子低沈的声音回答。「你瞧这园子,冬花都还没谢呢,春花怎么敢强出头?花苞还没开呀!」
「吴当家的,」大嗓门急了。「我那三家当铺,再五日便要开张,您想想办法,这荷包花一定要赶在开张当日应景啊!」
「这……」被唤作吴当家的男子为难地沈吟着。
大嗓门快人快语地说:「吴当家的,全城的人都封你是花神,知你养的花既美,花期又长。这天气不回暖,老天爷不赏脸,谁也没法子,不过,您既是花神,自然有办法教它开花。这样吧,如果吴当家您能赶在我那铺子开张当日把花送过来,那今年什么节该应景什么花,我那大大小小十余问铺子全教你包了,可好?」
吴当家想了一会儿,才勉强地答应了。末了,大嗓门还自觉似乎欺压了对方,因此说了好些客套话才离去。
接着人群一个个被打发走了,原本被人群围住的吴当家身影渐露,瞧吴当家的模样,竟生得一张黑脸,蓄着满脸胡须,身长不高,甚而称得上是瘦弱,那模样完全不符合「花神」的称号。
「相公……」绝色美女笑盈盈地迎上,那壮小子的小舅见状,受不了地翻翻白眼。「你明明有法子让花提早开放,为什么要让钱老爷特别赶过来数落你一顿?」
「怎么?妳舍不得了?」
低声的调笑,属于夫妻间的相处乐趣,使敖敏轩四人收回视线,不宜再窥探。
「我是舍不得啊……」
柔情似水的嗓音让常挺之皱眉,蓦地忆起在京城时曾有数面之缘的一位女子。
石榴好奇地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故意让钱老爷跑一趟?难不成你欠骂?」
「欲擒故纵,听过没有?」
欲擒故纵,听过没有?这话一出,教敖敏轩猛然回头,瞧着那离去的吴当家背影,想象着--如果别去看那张黑脸及满脸胡须,那身形竟如此熟悉!是了,他怎么从没想过双宝贝可能扮男装躲过他的耳目?而她若真扮起男装,难怪那些探子找不到人了。「他是你爹?」
壮小子见敖敏轩突然肯理他,高兴地点头。
「这园子是他的?」
又点头。「我爹很厉害呢!」
「他姓吴,叫什么名字?」
「叫爹啊!」
常挺之噗哧一笑,敖敏轩厉眸一瞪。「那人家怎么称呼他?」
「我娘叫相公,舅舅、阿姨叫大哥,外人叫他吴当家的。」
「难得小小年纪,口齿清晰,可惜还是没答案。」常挺之语带奚落地说。
敖敏轩仔细打量眼前的小鬼,五官简直跟他一模一样,差的只是神情上的稚嫩与成熟,有可能吗?「小子,你几岁?」
壮小子皱起眉头想了想。「不是四岁就是五岁要不是六岁,爹娘要我自己猜。」
「这是什么答案?」常挺之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爹说我聪明,自己想。」
敖敏轩却明白,双儿若想隐瞒一事,谁也难猜出她的心思,这孩子跟自己如此相像,想必她早已发觉,若让有心人一推算,难免穿帮。
「那吴当家的,应该就是吴家老二吴情跟老三吴涯的堂兄吧?」关展鹏突然开口。
敖敏轩点点头。「我的人说这个吴当家的,两年前携家带眷来到这里,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反正众人都称吴当家的,没多久,吴情就离开了,展鹏,当年她是去找你吧?」
「是啊,记得当年你跟双儿来关外参加展鹰的婚礼,想不到这媳妇儿竟是双儿的三妹吴涯,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双儿,便觉得她挺面善的,而吴情就是来向我要回她的。」
「我与吴涯成亲多年,她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大哥真个糊涂了。」关展鹰懊恼地抱怨。
「说得好,你与吴涯成亲多年,至今却尚未圆房,你叫我怎么想?总不能让你误人一生吧?」
「我是在等她长大!」关展鹰狼狈的强词夺理。「那大哥你呢?想娶吴情,为什么又拿我跟吴涯当筹码了?这下子人没娶到,我的亲侄子也没办法认祖归宗了。」
换成关展鹏恼羞成怒。「她肚里的孩子是关家的子孙,谁敢不认?而且我的孩儿没办法认祖归宗,又是谁惹出来的祸?」
「好了,好了!」常挺之赶忙圆场。「入没找着,倒先兄弟阅墙了,现在知道吴情与吴涯人已回吴家,咱们递了关氏兄弟的拜帖,但这吴当家的态度强硬,连见个面也不给,这会儿他人就在这里,你们说说,咱们是硬来呢?还是用软?」
「硬来如何?用软又如何?」关展鹏问。
「硬来嘛……便是咱们几个家大业大,这顺昌府虽说是吴当家的地盘,咱们多找几个人,抢了便跑,只要能离开这里,人就是咱们的了。」
「这是朝廷的一品大官提出来的建议?」关展鹰冷冷地讽刺。
敖敏轩坐在一旁不理会三人的斗嘴:心中还悬疑着那句「欲擒故纵」及这孩子年龄的推算。
五年了,谁想得到一向唯我独尊的他,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不顾一切!
她是他的宝贝啊!一时错误的决定,让他失去了她,这才深刻地体会到--原来失去了她,连带的也失去他的魂。
敖敏轩内心万般苦涩,想着这五年来他做了什么?除了找她、寻她之外,还是找她、寻她……他日夜不分,哪里有消息便往哪里去,即便在短得可怜的假寐里,梦里也全是她的身影。
她好吗?平安吗?日子过得如何?而她像是凭空消失般,毫无音讯。不过就算再怎么没消息,他仍坚信她一定活着,因为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五年的煎熬磨得他再无身段,唯一的奢求是希望她万事平安。
常挺之嘻皮笑脸续道:「抢亲,抢亲,这是风俗嘛!」
「这可不是这里的风俗啊。」关展鹏喃喃地念。
「可这是咱们的风俗啊!」常挺之硬拗。
「壮小子?壮小子?你在哪里?」女子甜甜的嗓音由远而近地传来。「三姨有好玩意儿,你快出来。」
关展鹰听见这声音,胸口大大地一震,他迅速朝外奔去。
壮小子也跟在后头跑出来,大叫:「三姨,我在这儿。」
其他三人互望一眼,也跟着出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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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在园子里跟三妹说话的那男人是谁?」石榴碰碰正在盘算着出货日期的吴双。
吴双抬眼望去,发现那男人高傲的五官如此面善,定睛细瞧,发现竟是关家二少爷,她怒气顿生,心想这关展鹰好大的胆子,都说不见了,居然找到这儿来?欺人大甚吗?「石榴,点燃官府给咱们联络的信号箭,联络他们过来抓人。」然后气冲冲地走向两人。
「吴涯,过来。」
「喔。」吴涯顺从地走向吴双。
关展鹰抓住自家娘子的藕臂。「我是妳相公,妳竟然听外人的话?」
「关展鹰!」吴双寒着语气。「你如此欺凌吴涯,真当我吴家没人?」
「你拆散人家同命夫妻,这又算什么?」
「哼,好个同命夫妻!可笑的却是不同命也不同心!石榴,人来了没?」
石榴正要回话,大队官兵进园,朝吴双等人团团围住。「吴当家的,谁闹事?」孙捕快目标对准脸色不善的关展鹰。
「误会,误会,这全是误会。」常挺之上前解释。
呃……他不是当年同「那人」一起追捕她的……吴双一怔,蓦地颈背寒毛竖起,感觉到侧身的两道光芒,她缓缓地转头,对上了敖敏轩的眼。
他果然也来了!胸口猛然一震,让她收势不住地倒退一步,撞上石榴。
她闪躲着他犀利的审视,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大刺刺地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要面对他呀!
「相公,稳着点。」石榴早注意到那高大严厉却略带风霜的男子,长相与壮小子犹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正好奇着,又见吴双的失态,心中已明白,忙低声警告。
「原来是开封府尹常大人,失敬,失敬。」孙捕快听完常挺之的解释,双手抱拳寒喧后,转向吴双。「吴当家的,这位是开封府尹常挺之常大人,因慕名您花养得好,利用这次南下出公差,特地停留在顺昌府想与您结交结交。」
什么?结交?她是避之唯恐不及呀!「能得常大人青睐,小民深感荣幸。」压下惊惶,吴双言不由衷地应酬。
「吴当家的,你这园子的花开得这般美丽,听说您府上的花更甚于此,不知可否过府叨扰,赏玩一番?」
当然不行!这不正是引狼入室?「呃……」
「没问题的!」孙捕快笑呵呵地回答。「吴当家的在每季花期时,总会邀咱们上吴府一游,如今能邀请常大人这样的贵客,自然答应都来不及了。再说吴府大得很……」他突然转向吴双,教吴双顿觉不妙。「吴当家的,常大人等下榻客栈毕竟不便,不如……」
不行!
「那就多谢吴当家的一番美意了。」常挺之立刻把话接过来,不容对方有拒绝的机会。原来这吴当家的不简单,也懂得官商合作这套道理,否则官兵哪会来得如此快?不过这次吴当家的是失算了,因为遇上他这等「大官」,孙捕快正好推上一把,帮了个大忙。让他首次觉得当官也有些好处,好比现在。「常某等人恭敬不如从命。」
这下子话全教这两人说完了,她能说什么?吴双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
她不敢再望向敖敏轩,只好瞪着那皮皮的笑脸,这人居然用官欺民,硬将她最不想见的人扯进她的生活里,想起当年在禁园初见这人的好感,此刻完全荡然无存了。
「吴当家的,」孙捕快悄悄地推推她。「还不快表示一番?这可是你结交这贵人的大好机会呢!别人想求也求不来的。」
是吗?她可不可以不要?「寒舍筒陋,就怕委屈了常大人,小民可安排满庭芳客栈……」她犹做最后的挣扎,只希望能离「他」愈远愈好。
「吴当家的,你太客气了……」常挺之悠哉地打断。「谁不知顺昌府最雅致的客栈便是满庭芳?但咱们一行人醉翁之意不在享乐,而在『花』,能暂居贵府已是如愿,但若是府上不便,自然又另当别论了。」
这算什么?先安抚后威胁?
「吴当家的,您这是做什么?别乱来啊!」孙捕快悄声警告。
唉!「只要常大人不委屈,吴府自然竭诚欢迎。」此刻的景况还容得了她拒绝吗?
第八章
顺昌府的吴家,这两年因为培育一手好花而得名,事业也愈益兴旺起来。
举凡吴家旗下的饭馆、客栈、园艺等事业,皆以「满庭芳」为名,它们有别于一般市场上的经营方式,饭馆、客栈都布置着雅致的花园,做为吸引顾客前来的卖点,而其独特的经营手法果然远近驰名。
位居顺昌府近郊的吴府,占地广大,放眼望去,一片花海,这里的百姓都唤它作「吴家花园」。而由各式各样不同品种的兰花所围绕的兰苑,正是吴府当家的居住之所。
「那个男人是壮小子的亲爹?」石榴维持两年来不变的习惯--入夜后,在吴双净身时,她会手持锦帕,轻柔地将吴双脸上的胡须摘下,并洗净她脸上覆盖的黑粉。
「嗯。」坐在浴桶内,吴双合上眼眸不动。
「唉,甭问也知道,只要不是瞎子便看得出来,父子相貌简直一模一样。」
「嗯。」
「现在人都住进来了,妳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
「还能这么稳?我瞧那男人非比寻常,不好应付。」
「怕什么?难道咱们这些年是白活了?」吴双睁开慧黠的双眸,瞧了她一眼。
石榴嫣然一笑。「我最爱妳这自信的模样,也唯有妳,我才明白原来女子并不像男人所说的这般无用。」
吴双起身,接住石榴递来的袍子穿上。「别把精神用在我身上,妳跟我家小弟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呀……」石榴躺卧绣床内侧,待吴双跟着躺下,忽然调皮地反手抱住她。「比起妳可差多了。」
「胡闹。」吴双格格笑了,闪躲着她的搂抱。
「胡闹什么?」石榴双眼一瞪,娇笑。「妳是我的亲亲相公,怎么?想把我送给别的臭男人?」
「妳呀,这性子还真像吴家人,我那可怜的小弟,看来苦日子还有得熬呢!」
「哼,想娶我这天下第一美人,容易吗?」
「这会儿又变成天下第一了?妳……」
「主子歇息了吗?」房门外,兰苑的守卫轻唤,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吴双与石榴互望一眼,之后吴双努努嘴。
「阿丁,什么事儿?」石榴开口。
「常大人与敖老爷在门外候着呢,说是小少爷在敖老爷的屋子里睡着了,这会儿敖老爷正抱着小少爷回来。」
他……就在门外?!吴双与石榴两人面面相觑,一阵惊慌。
吴双指指自己的脸,悄声在石榴耳边低语交代。
「呃呃,相公睡了,我这就来。」石榴随意地套上外衣,跑出内室,到外厅开门。
果然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安安稳稳地睡在敖敏轩的怀里。「常大人,敖……敖老爷,壮小子打扰了。」
常挺之抿嘴一笑,正要借机入内。
「呃……」石榴身体一挡。「敖……敖老爷,壮小子我来抱便行,夜深了,不打扰您跟常大人歇息了。」
敖敏轩与常挺之交换个眼神后,将怀里的壮小子放人石榴的怀里。
石榴顺手抱住,接着整个身体失衡地往后仰,要不是常挺之用手中的扇子撑住石榴的背脊,早被壮小子压个脑贴地。
「我一时竟忘了他有多重。」石榴干笑着,任由敖敏轩又将壮小子接回怀里。
「这是人之常情,吴夫人……」敖敏轩顺势而下。「父母总认为自己的儿女还小,是否可以麻烦吴当家的来抱孩子?」
「他睡了!」石榴有些发急地拒绝,未了又觉不妥,赶紧解释:「你们知道的,相公他白日辛苦,所以总是睡得沈,不易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