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另一个时地与她相逢、若她是个男子,冲着她这席话,他们必定能成为朋友;而她,也或许能成为这世上他最愿与之把酒言欢的朋友……
可她为何会与这帮人混在一起?
就这么不断地思索着,而随着夜幕的渐渐凝重,大漠的夜,寒风沁得人连骨头都要发凉。
柏啸天一行人围坐在火堆旁取暖,而独孤天涯发现,那个老太婆依然独自依偎着黑冰,与那帮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脱身,因此独孤天涯趁着没人注意时,悄悄地运起内力。
但让人意外的是,绑着他四肢的皮索虽看来柔软,却也坚韧至极,任他如何使劲也无法将它挣断;而他身旁的沙云天更是一点也没有转醒的迹象,这,实在麻烦……
就这么一直等到东方发白,独孤天涯依旧只能躺在沙地上,任寒意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黑老夫人,那人什么时候会醒?」待到天蒙蒙亮时,柏啸天冷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吧!」老太婆望了望天色淡淡说着。「天色尚早,你若真要出发也不必急于--」
「他醒了!」她的话尚未完全说毕,便被一声高喊打断。
「怎么可能?」老太婆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不太相信地望向独孤天涯的位置。
「你不是沙家堡的人。说!你是谁?」第一个发现独孤天涯有所动静的人用脚踢着他的身子,语气凶恶地问道。
「我说我是碰巧路过的人,你信吗?」叹了一口气,独孤天涯有些无奈自己的没出息,不过一只小小的蝎子罢了,竟咬得他全身搔痒难耐,也才让他提早苏醒的事实被人发现。
但谁让他天生怕痒呢?唉……
「还贫嘴!」
一阵拳打脚踢落在独孤天涯的身上,但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因为比起那只小小蝎子的杰作,这顿拳脚根本算不上什么。
「劳驾你下手重些,你这拳连蚊子都打不死。」仰起脸,独孤天涯眨了眨眼。
「你--」出手之人蓦地一愣。因为他向来被戏称为「铁拳」,怎么也没想到打了半天,这家伙竟然不痛不痒,还扬言让他下手重些,怎能不让人气结!
正当铁拳想拔出匕首好好教训教训独孤天涯时,老太婆沙哑的声音突然由他身后传来--
「我来!」
「提早醒来不是我的错,但若妳要出手,能否打重点?」望着眼前这个被皱纹遮挡得都看不清面容的老太婆,独孤天涯苦笑道。
「小兔崽子,这够重了吗?」伴着话音,老太婆的手一抖,霎时,独孤天涯的右颊出现了一道血痕。
「还行!」舔着唇边的血滴,独孤天涯又笑了笑。「就是尝着有点咸!」
「老太婆,那家伙就交给妳了,要杀要剐,要干什么都随妳便!」柏啸天远远地丢下这句话后,便一个人坐到一旁去研究藏宝图。
「你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醒的。」等柏啸天走远后,老太婆瞇起眼低声说道。
「我想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老太婆!」独孤天涯耸耸肩,挣扎地坐起身来。
「叫我黑老夫人或黑婆婆,我可以让你少挨几鞭。」听到他的话,老太婆脸色一沉,没好气地说道。
「叫老婆我还会考虑考虑,婆婆免谈。」忆起了她身上不属于她表相该有的青春气息及那阵芳香,独孤天涯眨了眨眼试探性地说着。
果然,他立刻看到眼前那个老态龙钟的脸庞蓦地一愣,眼中突然泛起一抹奇异的光芒,与此同时,他的左颊又挨了一鞭。
「打吧!反正我皮厚,倒是妳那么老了,可千万别把自己累着了。」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独孤天涯更是嘻皮笑脸地继续说道。
「你--」望着他毫不在乎的脸孔,老太婆气得鞭子硬是举在半空挥下不去。
「不过,老太婆,如果妳真要打,能否痛快点?最好能直接把我打昏,因为我挺怕疼的!」虽然浑身充斥着一种万蚁爬行般的痛苦感受,但独孤天涯说此话时,脸上却显得若无其事般的自在。
「原来你怕痒?」盯着独孤天涯的神情半晌,老太婆突然粗嘎地笑了起来。「那看样子我也不用费劲儿了。小兔崽子,感觉如何?」
「对了,黑老夫人,顺便把他的手筋、脚筋给挑了!」在一旁暗自注意着这一老一少,柏啸天对他们过于「和谐」的气氛有些皱眉,因为他一点也不希望这个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的人对他们往后的寻宝之路有任何的阻碍!
先前若不是大哥捎信过来,他压根也不想让这个什么黑老夫人加入自己的队伍之中,况且至今,他依然没打算让任何外人来与自己分一杯羹……
听了柏啸天的话后,老太婆沉默了一会儿后,眼一瞇瞪着独孤天涯,她挥动着手中的鞭子。「也好,我今天就挑了你这小兔崽子的手筋、脚筋,让你以后再也无法作怪!」
乍闻此言,独孤天涯的第一反应竟是一阵苦笑,因为看样子他的下场还真是应验了她先前说过的话--断送在「酒」下!
也罢……
反正这一身武艺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回忆,少了它他倒也落个清闲,也算是个解脱了。「挑我手筋、脚筋我完全没意见,但在妳把我废了之前,我能否说两句话?」
老太婆有些讶异他的反应,因为对一个习武之人,特别是他这种声名在外的少年侠客而言,谁不把武功摆在第一位?而他明知自己一身武功都要被废了,反应竟还如此轻佻……
「说吧!」
「给我来点酒助兴吧,妳若能跳个舞就再好不过了!」
「你--」冷着一张脸,老太婆再不考虑地挥鞭而下。
但奇怪的是,虽感受到鞭子挥在身上的几起几落,也感觉到了椎心的剧痛,但独孤天涯却发现自己的手筋、脚筋并没有如外表所见般的完全被挑断。
因为这个黑老夫人竟避开了他的琵琶骨以及筋上的几处重要部位!
也因此,尽管血流如注,但他却保住了自己的一身功力。
「老太婆,妳……」愣了半晌,独孤天涯对她的所做所为感到疑惑不已,正待开口询问,却发现她已然背过身去,而一颗药丸突地飞入自己微张的口中。
药丸一入口,便立即随着津液化开流入腹中,而一股又酸又涩、又苦又辣的味道在他嘴里盘旋开来。
望着老太婆愈走愈远,独孤天涯又想开口,但就在此时,他的耳中却传来一阵细小但清晰的声音--
「你这个人话真多,再不闭嘴,我就让你的嘴肿得再也张不开!」
这是……传音术?她竟用传音术对他说话?!
独孤天涯至此真正感到一阵惊愕。这江湖上会用传音术的人不多,而她一介女流居然学会了!
但更让他惊愕的是自己心里的想法,因为回想着她之前使用的惑心术,还有她的吐纳法,再加上她手中的软鞭,以及这高明的伪装……
楞楞地望着老太婆离去的背影,独孤天涯不敢相信自己脑中浮现出来的一字一句。
难道竟是她?妖凤--凤于飞?!
传说她面貌丑恶、嗜血如命,但却能用一双如丝媚眼,狐媚世人;传说她心狠毒辣、下手阴狠、以易容为乐,有她的地方就有邪恶。
而这样的人,竟会对一个初识之人手下留情?!
第二章
「说,往哪个方向走?」
「不知道。」沙云天边咳嗽边说道。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耳光又挥上他苍白的脸上。「你要再不合作,这路旁的枯骨就是你的下场!」
「等等……这藏宝图既非他的家传宝物,也非他自己画的,你说他有可能知道该如何前往吗?」独孤天涯躺在沙云天的身旁有气无力地笑道。「你们总得让他看看藏宝图吧!」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啪」地一声,独孤天涯也挨了一个耳光。
「『漂泊剑客』?我呸!现在你手筋、脚筋俱断,我看你还怎么漂泊得起来!」从黑老夫人那儿得知这人是江湖上人称漂泊剑客的独孤天涯,铁拳可不放过打落水狗的机会。
「都住口!」柏啸天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所有人的话,然后拿着一个羊皮水囊走到沙云天的面前晃了晃。「我可以让你看藏宝图,也可以让你喝水,只要你能告诉我洞窟的确切方向。」
「老沙,试试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不我们真要渴死在这儿了。」独孤天涯干裂着口唇对沙云天咧嘴一笑。
望了他一眼,沙云天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是可以试试,但这大漠之中,地形及气候时有变易,若有什么闪失,那可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待沙云天说罢,独孤天涯仰起头、舔了舔嘴唇问着柏啸天:「水可以给我们了吗?」
「等确定方向无误之后,自会给你们。掇拾掇拾准备上路了!」柏啸天冷哼了一声,望也不望独孤天涯一眼,押着沙云天便径自走了开去。
「走了,你还在蘑菇什么?」待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后,凤于飞沉着脸叫着还赖在地上不动的独孤天涯。
耸了耸肩站起身来,独孤天涯实在不明白自己由何时开始,竟成了她的囚犯?
而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她竟也毫不客气地担当起此重任,用一条绳子缚住他的双手,拉扯着他便要上路。
「你在搞什么鬼?」走在队伍的最后,凤于飞骑坐在黑冰上冷冷地盯着跟在马后慢条斯理走着的独孤天涯。「别以为我没看出刚刚你那鬼头鬼脑的模样!」
「我怎么鬼头鬼脑了?爹娘就生我这个模样,我有什么办法?况且地图在你们手中、老沙也在前面为你们带路,我又是个既渴又饿、且去了半条小命的阶下囚,也就承蒙妳看得起我,认为我还能搞鬼!」独孤天涯自嘲似的笑了笑。「对了,我还忘了提醒妳,吃了妳的药,现在除了能走路之外,我能做什么妳应该比我更清楚……」
可独孤天涯的话还没完全说完,突然有一个人策马至他的身旁,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转头望向凤于飞。
「黑老夫人,柏老大请你们快些,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那座荒城!」
「说妳哪,老太婆,人家要妳走快点。」在后头慢慢踱步的独孤天涯,望着来人又急急地驱马往柏啸天处奔去,口中打趣道。
「快、快、快、快什么快?赶着投胎哪?就一匹马,要怎么快?」凤于飞没好气地低咒着。
「让我上马不就快了?而且如果没搞错,那匹马好像原来是我的!老太婆,不是我说,这女人跟马啊……原本都该是由男人来骑的……」独孤天涯故意愈走愈慢,最后干脆不动,完全被马拉着走。
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及薄怒,凤于飞突然高举起手用力一挥,让手中的鞭子重重地打在黑冰屁股上。黑冰遭此鞭策,痛得立即狂奔了起来!
而原本走在马后的独孤天涯,一个踉跄后扑倒在地,就这么在沙地上被硬生生地拖行了好几里路。
沙粒磨破了他的衣衫,而他被绳子捆住的手更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而后又一个突然,绑在独孤天涯手上的绳索被用力一扯,他整个人便腾空飞起,最后直挺挺地趴上了凤于飞身后、黑冰的屁股上。
这个妖凤,确实不是个寻常女子啊……忍住手上的疼痛,独孤天涯趴在急奔的黑冰身上苦笑。
不否认自己是用话逗她、气她,但其实他是想藉这些话来试探她对自己的容忍程度。
如今看来,她还挺能容忍他的,除了给他点苦头吃之外,也不曾加害过他。
更何况,先前她还保全了他的一身功力,虽不知道她此举究竟有何用意,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再不识好歹,也多少得感激感激人家的手下留情。
不过对象是妖凤,或许他还得多查探查探再下定论,毕竟谁知道她内心里真正想的又是什么。
因为他不会忘记,她可是人见人畏的妖凤……
依然让黑冰在大漠中狂奔,一个时辰之后,凤于飞才终于让牠放慢了速度,然后回头低望着那个与自己共乘一匹马、但却趴在马屁股上半晌都没吭声的独孤天涯。
「不会这样就死了吧……」
伸出食指戳了戳独孤天涯的背,却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凤于飞微微愣了愣,俏俏地低下头去打量着他苍白的脸。
还有呼吸,没死!既然没死,那就是晕了,既然晕了……
仔细凝望着那个紧闭双眸的面容,凤于飞承认自己的心中确实有些好奇,因为这个人就是江湖上人称「漂泊剑客」、「酒中狂徒」的独孤天涯!
传闻说他桀骛不驯、狂放不羁、傲视群雄、唯我独尊,但今日一见,怎么与传闻有些出入?
放浪不羁倒是有,可什么唯我独尊、傲视群雄她还真是没有看出来。
不过说实话,他的武功倒还真是不错,在沙丘战时,他露的那手剑法当真是所向披靡,确实有点高手风范,可若真是高手,又怎会有那种好要嘴皮子的地痞性子……
不过她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在沙丘战中他为何不独自离去?又为何非来蹚这浑水?
自己之所以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因为她知道在那洞窟里有个人,而那个人是世上唯一知道自己父母死后埋藏之处的人。
而他呢?跟着起什么哄?宝藏里又没有酒,这样拚命干嘛?
更仔细地观察着,凤于飞发现他的脸上虽仍留有出自她手的几道伤疤,但男子睫毛这样长、这样好看的还真不多见!
而他身上那种粗犷、不羁的浪子气息,也与她曾见过的男子都不同,这让她越发好奇,好奇那些关于他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这伤……
望着他手腕上的皮开肉绽,凤于飞的手悄悄地探入怀中,但突地又停住,咬住下唇思索了半晌后,才缓缓掏出金创药,小心翼翼地倒在伤口上头。
但仅此而已,她绝不会帮他包扎的,因为那也未免太便宜这个嘴里不干不净的混帐小子了!
「嗯,好酒……」
然而,当凤于飞正想审视他的其它伤处时,一声呓语吓得她连忙将金创药胡乱揣回怀中,并且立即回身一脚,将独孤天涯踹下马去。
「醒了为什么不吭气?」
「吭气?我差点没气得断气!」独孤天涯坐起身来,懊恼地拍拍脸上沙尘。「老太婆,不是我说妳,妳要踹也别挑这时候啊,我才刚拍开那坛上好的女儿红,正想好好品尝品尝,妳却……」
「上好的女儿红?」凤于飞愣了愣,回过身去,轻抚着黑冰的颈项,让牠滴滴答答地开始缓步前行。「那你大可回去继续作你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