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师娘却在六年后--与当初驱逐他的同一个季节急急地召回了他,因为莫家门不能一日无主,特别是在师父死后门庭败落、他人虎视眈眈之际。
再没人提起曾经不快的那件事,就算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明白莫师弟的真正死因与他毫无干系,大家只当从未发生过那件事,一切的一切,都跟八年前他离开莫家门时一模一样。
师妹依然爱黏着他、师娘依然对他嘘寒问暖、师兄弟们依然与他一起聊天说笑……
多么虚幻。
六年的流放生涯足够让他看透世事,足够让他撒手不管、任莫家门自生自灭。但他还是回来了,将那些受过的白眼与挨过的责骂抛至风中,只为现在他们需要他。
但他知道,等到他们不再需要他时,他依旧会继续漂泊,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这里并不是他真正的家,而那天,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遥远……
任往事在脑中游走过一遍,独孤天涯说服自己将思绪拉回眼前,但望着床上的人儿,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明知道她与妖凤有关,更清楚自己现在的身分是不该、也不能与她有任何瓜葛。
但不知为何,就算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每回与她一同谈话,他们之间总存在着一种奇怪的默契,他明白她所想、她也是!
虽不知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但他却留恋这种能与人相知的感觉、留恋那种被人依赖的感觉……
所以,在他的心中,此刻他眼前的不是邪道之士,也不是任何其它人,只是一个与他有着奇妙心灵感应的盈泪少女。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手,才会毫不犹豫地伸上前去,为她拭去颊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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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独孤天涯吗?怎么会跟莫家门的人在一起?莫家不是恨他入骨吗?」
「你老兄到西域去多久了?人家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莫家门门主呀!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施了什么法,就知道两年前他大大方方地回了莫家门,还顶了门主之位,我看再过不久啊,搞不好连莫家女儿的闺房都要成为他的私人领地了!」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想想,他离开莫家后也闯出了名号,而自他回到莫家门后,莫家门的声势甚至高过莫老头活着的时候,连三江七寨都抢着跟他结盟。不过,要我说,这其间肯定有鬼,要不莫家怎会任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人再度回门,还让他为所欲为……」
听着隔壁桌拉开嗓门、高谈阔论的流言蜚语,独孤天涯就像没听见似的,依然自顾自地喝着酒。
「你们就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一把宝剑落在了莫家门人的饭桌上,而一只皎白细嫩的手旁若无人地拈起桌上的菜。「你们若真的被独孤天涯施了法,我倒有办法帮你们解解!看看你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老实讲,我心里说有多同情就有多同情。」
「郁飞,你胡扯什么?」莫晓茵皱起眉瞪着凤于飞。「这是我们莫家门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说得好,你们莫家门的事!那我就不懂了,你们与他既没冤、也没怨,那他一个堂堂门主被人拿来这么嚼舌根,你们怎么个个像根木头一样,一点感觉也没有?」凤于飞慢条斯理地说着,一点也不管身旁投射过来多少奇异目光。「我看明明就是冤,而且还冤得厉害!」
「郁贤弟!」
「怎么,想给我施法?」凤于飞瞟了独孤天涯一眼冷冷地说道。
「不。」看着她脸上的不驯,独孤天涯笑了起来。「为兄只是觉得昨儿个喝得实在不过瘾,想邀贤弟今日再续续,你说如何?」
「没那个空!」凤于飞拿起宝剑就往门口走。「你爱抱着个酒缸自己抱去,我不奉陪!」
「他到底在帮谁啊?」莫晓茵纳闷地望着凤于飞的背影。「大师兄,他真是你朋友吗?我总觉得他有点邪气……」
「萍水相逢的知音,谈酒论酒的老友。」独孤天涯不想多作什么解释,说完后便低下头去继续喝自己的酒。
「萍水相逢怎可能又是老友又是知音?」二师兄不认同地说道:「而且小师妹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看起来怪里怪气的,我劝门主还是少跟这种人来往为妙!」
没有吭声,独孤天涯只是淡淡一笑,而此时,隔壁桌刚刚高论阔谈的几个人突然大声哀号了起来--
「哎哟,我肚子好痛!」
「我肚子也好痛!店家,你们的饭菜不干净,茅房在哪儿?等我出来我非找你们算帐不可!快!茅房在哪……」
听到了这些声响,二师兄望着自己筷子上的菜半晌,然后默默地将它放到一旁。
「没事,吃吧!」反倒是独孤天涯毫不在意地夹起菜往口中放,然后接着又喝了一口酒。「吃完还有事得做。」
「大师兄,你真的要去拜见李师叔吗?」望着他自若的模样,莫晓茵悄声说道:「李师叔一直对你……」很有意见。
「该去的就得去,躲也没用。」独孤天涯自我解嘲似的对师妹笑了笑。「不过若命中注定我去不了,那又另当别论。」
「大师兄,你这几年好像变了不少……」莫晓茵低下头去。「好多话我都听不懂了。」
「妳再大点就会懂了。」独孤天涯拍拍她的头。对这个师妹他是疼爱的,纵使对莫家他早不再有当初的依恋,但在他心中,师娘依旧是师娘、师妹依旧是师妹……
「我都十六了!」莫晓茵抬起脸大声说道:「够大了!」
「是,大得都能许人了!」独孤天涯哈哈大笑地站了起来。「走吧,该动身了!」
听到门主的话,莫家门人纷纷起身,然后一起向店外走去。
街道上的人依旧是那样的多,而四周的花花草草也依旧是那样引人注目,但独孤天涯却只是望着远方,任脑中思绪纷飞。
十六?当初遇到她时,她约莫也是这个年纪吧……
回想起她那时的模样,独孤天涯实在是忍俊不住,因为明明那样一个小丫头片子,却非把自己打扮成老太婆来欺世,然后一个人跟着群大男人来回奔波,那么个小丫头片子的……
「滚开点!」
「别挡道!」突然,就在独孤天涯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时,一名女子强挤过他的身旁,口中还恶声恶气地斥道。
「大师兄,你看那些人好生无礼!」回身望着那群奇装异服、面色凶恶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的女子,莫晓茵皱起眉对独孤天涯说道。
「要吃糖葫芦么?」当然也见识了那群女子的无礼,但独孤天涯扫视过她们腰上的红穗后,只是淡淡地走到路旁买了枝糖葫芦递给莫晓茵。「吃吧!」
「她们是干什么的?」莫晓茵轻咬着糖葫芦,一双大眼依然紧盯着那群怪异女子不放。「怎么穿得如此伤风败俗!」
「师妹,小声点!」二师兄低斥道:「那是妖凤的手下!」
「妖凤?!」莫晓茵咬着糖葫芦的嘴微微张开。「她到这儿来了?这还了得!」
「管她呢!」二师兄耸耸肩,继续领着师弟们神情自若地往前走去。「反正咱们今天最重要的事是去拜见李师叔,就别节外生枝了。」
「什么叫节外生枝?」莫晓茵不高兴地扬起小脸。「而且我干嘛要小声点?我们可是名门正派,遇到这种邪魔妖道难不成还必须躲着点,让她们横行么?」
「这是两码子事!」二师兄叹了一口气。
「什么两码子事?」莫晓茵依然不依不饶地说着,并回身叫着半天没开过口的独孤天涯:「大师兄,你来评评理,大师兄……我叫你哪,你在看什么啊?」
「什么事?」独孤天涯头回也没回,眼神径自盯着人群中一个白点不放,眉头有些微皱。
有些好奇大师兄的古怪行径,莫晓茵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远方的郁飞正俯下身舍钱给路旁的乞儿,而那群奇装异服的女人则直直地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大师兄!」莫晓茵摇摇独孤天涯的手。「回魂啊,咱不是要去拜会李叔师吗?别管他了!」
「二师弟,今日不去拜会李师叔了,你带着他们四处逛逛去,晚上客栈见!」思索了半晌后,独孤天涯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往凤于飞的方向走去,而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突然的一愣之后,便往街道旁的小巷闪去。
「快!快找七姑娘,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她『请』回去,今天若再找不到七姑娘,回去后就等着挨鞭子!」
「七姑娘出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为什么这回大姑娘找得这样急?」
「谁知道,反正找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妳说找就找,哪那么容易?七姑娘的易容术可是有名的,她就算化妆成妳,我也认不出来!」
「大姑娘说了,这回七姑娘出门只带了一张人皮面具,就是大姑娘最讨厌的那张,况且她还带了个瞎子,这还能找不着吗?大家眼睛尖点,分开找,找到了就放信号,大伙儿一起上!」
一群奇装异服的女子哄然而散,在人群中显得那样的引人侧目,也吓得游人们连连闪身,不敢与她们有正面冲突。
倒是独孤天涯什么也没管,优然自得地混在人群中,悄悄听着她们之间的谈话。
看样子她这回又是偷跑出来,跟上回一样!
可有些奇怪啊,她出个门怎么会闹得这么惊天动地?而且由凤华宫门人的谈话及行动来看,这阻拦的任务还迫在眉梢!
而她们口中的大姑娘应该才是真正的妖凤吧……独孤天涯皱眉深思着,否则怎么可能支使得了这么一大帮的宫女?
她究竟惹什么事了,竟引起妖凤的震怒?
回想起凤于飞刚刚剎那间瞬变的眼眸,独孤天涯心中着实有些放心不下,因为由她的眼中,他竟读出了抗拒,以及更多的恐惧!
你不需要保她的,也保不了她!心中的声音明明是这样告诉自己,但独孤天涯的脚步却依然没停,而他,也并不想去问为什么……
第六章
好不容易闪到小巷中,发现四周再没有那些熟识的面孔,凤于飞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若要再被逮回去,这回少说也得五年不能出宫,并且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打小除了在瞎了眼的酒翁面前可以自在些外,在宫中她也必须戴着人皮面具、必须威严、必须冷酷,偶尔出宫去为大姨娘办事,也依然如此。
虽说宫中的人个个对她又畏又敬,可她却一点也不喜欢,因为她就喜欢像独孤天涯那样的人,说话没个节制,可句句都有意思……
不过一想到上回回宫后整整被禁足了一年零八个月,她着实打由心底害怕。
不行!说什么她这次也不能被捉回去,要不然她永远没机会再出来,永远没机会知道一些她早该知道的事,更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真的像大姨娘口中说的,除了「恨」,再无其它……
可如今外面都是凤华宫的人,她该如何回到自己的歇脚处呢?
正当凤于飞皱着眉低头寻思时,突然有一个面具罩到了她的脸上,蓦地一愣,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摘去睑上的面具。
「戴着!」但独孤天涯却按住了她的手,并放慢了脚步将她拉入人群中。「妳这模样不好,会吓坏街旁的游客!」
「你就俊俏么?」凤于飞没好气地说道。
「我虽谈不上俊俏,但应该还行。」独孤天涯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望着那群凤华宫的人远远盯着凤于飞窃窃私语着。「要不为什么那帮人直冲着我瞧?」
「那帮人准瞎了眼……」凤于飞没好气地回答道,然后正眼一瞧,心直冲上喉咙。
「跑什么跑?」拉住凤于飞转身就想离开的手,独孤天涯把她拉回自己身旁,用掌揉乱了她的长发。「昨天下还跟我把酒言欢么?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没空,你快放开我,下回吧,下回我一定……」凤于飞看着那几个人朝自己方向走来,急得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再继续喝!」独孤天涯吊儿啷当地笑道,而突然,就在他这句话落下时,身后也同时传来一声女人的低斥--
「把面具摘下!」
「姑娘是?」独孤天涯回过头去纳闷地问着。
「你管不着!让他把面具摘下,不拿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凤华宫的首侍恶狠狠地说着。
「这面具姑娘若喜欢自己买一个去,何至于当街行抢啊?」独孤天涯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世风日下的……」
「你--」首侍听到这话,气得七窍生烟,当下便举起鞭子往前一挥。
「大姐!等等,他好像是莫家门的门主独孤天涯!」就在鞭子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一个眼尖的宫女认出了独孤天涯的身分,连忙阻止了首侍的动作。
「独孤天涯?」首侍瞇起眼望着悬在独孤天涯腰上不太明显的门主标志,再望望他的脸。
「是我没错,不过不知我师妹的面具碍到了各位哪一点,若姑娘们真的喜欢,我让它摘下送给妳们便是!」独孤天涯爽快地举起手就要剥去凤于飞脸上的面具。
「不必了,原来是莫晓茵……」首侍瞄了瞄戴着面具在一旁楞楞站着的人,心中有些了然。早听说独孤天涯跟他的小师妹郎情妹意的,瞧他牵着她手的宠溺模样,看来不假,她确实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惹麻烦。「得罪了,姐妹们,走!」
等到凤华宫的人全走空了,独孤天涯望着依然不动的凤于飞。「怎么了?」
「谁是你师妹了?」静默了半晌后,凤于飞冷哼一声,丢下面具转身就走。
「算我一时失口,小师弟!」独孤天涯陪着笑脸,抢在她身前倒退着走。
「我不是你师弟,你也别挡着我!」凤于飞低下头愈走愈快、愈走愈快,就想把独孤天涯甩在身后。谁知道他就跟黏皮糖一样,在她四周绕来绕去的,怎么样也甩不开!
「我可没跟着妳,再说这路总不会是妳家开的吧,只准妳走不准我走?」
「就是我家开的!」在城里小道上七拐八绕走了半晌,凤于飞在绕进一条由石灰铺成的白线后,突然停住脚步,回身得意地望着独孤天涯。「我看你怎么走!」
「既是妳家开的……」独孤天涯望望这个离城已有一段距离且隐蔽的大杂院,知道四周已不再会有闲杂人等,便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那我当然就不去自找麻烦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喝我付钱的酒比较安心,别跟人抢着到衙门里吃那免钱的牢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