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很气他，但在写完了那篇「男人的自以为是」之后，气就消了大半，再加上刚看过他的「我三十岁，我单身」，对他更是多了一丝丝好印象。况且今晚微风甚凉，是个美好的夜，她想找人说话，他刚好出现，且在虚幻的网络上相遇，反而会很奇妙地多一份没有距离感的亲切。
「不会啊，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我刚才在聊天室里找人聊天。」
「该不会是去那里找个不认识的人，训练骂人的功力吧？」电缆线的另一端，段尹亮燃了根烟，想起她第一次的恶劣留言，他对着屏幕发笑。
「拜托，我骂人都是有挑对象的，哪那么没格调啊！」讲话的兴致来了，她伸手拿打火机，抓来烟，盘腿坐在椅上，顺手敲了一句。「等我一下，我点根烟。」
「妳点吧，我等妳。」他有些讶异，记得在咖啡店门前看见她的样子，并不像会抽烟的女生。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代表什么，他并不会因此改变对她的观感。
她倒是觉得有点吃惊，没想到跟他说话的感觉这么自在，她平常不会随便让别人知道她有抽烟习惯。
「你会不会反对女人抽烟啊？」将烟搁在烟灰缸里，她好奇地问他。
「妳这么问，好象妳很在意对方是否在意，有谁反对妳吗？」
「不，我只是想揣测一下现代男性的心态。」其实杨思彦说过他不喜欢女生抽烟，为此她开始认真想戒。
「我觉得抽烟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有气质的人不会因为一根烟就变得没气质，再说，真正相处起来，感觉对不对比较重要，习惯问题倒是其次。」
「你的大男人士义并不严重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晚刚好没下雨，外面的夜色又算美丽，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些。
米夕梨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心情随着段尹亮打出来的文字轻扬着，她开始想收回对他的成见，因为他好象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讨人厌。
上个话题结束，她又随便扯起一个话题。「我看到聊天室里有人打安安就快吐血，安安安安，愈看我愈不安，又不是小学生，装什么可爱。」
「就是啊，还有人很爱说粉粉粉的，装了个客家腔，什么我粉生气啦、妳粉可爱啦，看得我眼睛好痛！」她的直率让他惊喜，很久没有跟谁讲话这么开心。
「哈哈～～还有还有，有人喜欢叫自己的名字，例如，咪咪说：『咪咪觉得咪咪好幸福喔，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咪咪』，天啊，好恶心！」大吐心中不快，米夕梨热血奔腾，键盘敲得又快又猛。
「最受不了的就是用注音文，一堆ㄅㄆㄇㄈ要你自己去猜是什么意思，简直侮辱中国字！」他也算业余文字工作者，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个。
「对对对，要不然就偶来偶去，偶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久了连我平常讲话发音都不标准。」
两个人打完一串话，各自在屏幕前笑得东倒西歪。
笑完，米夕梨很得意地补丁一句。「我可是用最有文字美感的输入法耶，当然忍受不了那些。」
「妳用的是大易对不对？」
「对，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用大易。」
他们还真有默契啊！她意外地发现他们相处的感觉竟然这么融洽，跟他讲话好开心。
看看时间还早，才十二点多，她是夜猫子，这时精神格外好。
真想问他，如果还不累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笑得太厉害，她的肚子开始感觉有些饿了。
这样聊一聊应该算朋友了吧？是朋友的话，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等一下要干么？」先迂回地问一下，免得待会儿没台阶可下。
「可能看看夜间新闻，看完就准备上床睡觉了。怎么？觉得跟我聊天很愉快舍不得离开吗？」段尹亮在另一端的屏幕前哈哈笑。
「你真自大。」这种人绝对不能主动约他，等一下他误会她对他有意思就糗大了。
「还是说妳有事要先走，又不好意思说？」敲了两个多钟头的键盘，她一定也累了吧。
虽然这种气氛下，很适合约她喝杯咖啡，吹吹夜风。不过，以他对她的粗浅了解，他若真的冲动地问了，结果一定是吓跑她。
所以，还是打消这念头吧，至少她让他第一次觉得，周末夜打打MSN其实也是一种挺不错的休闲娱乐。
「是啊，想去泡个澡，先这样了，拜。」米夕梨匆匆下线了，关掉电源，她微喘口气，感觉自己整个心跳频率都乱了。
她不知道段尹亮被她这匆忙的告别搞得一头雾水，正坐在计算机屏幕前发愣。
更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口约他，她会觉得有些遗憾，更多的是心虚。
她干么要觉得心虚啊？
米夕梨想不通为什么，放满了整浴缸的热水，泡在里面，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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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星期天，米夕梨的心情却不怎么美丽。她的男友音讯全无，害她整天抱着手机叹气。
想打电话给京京问她在做什么。通常星期日，她们会约好一起去做SPA，京京是那里的常客，跟她一起去备受礼遇，价格便宜到不可思议。再不然就逛逛街、看看电影，可怜她男友远在他乡，京京又刚好处于单身时期，最近常有机会聚在一起……
呜～～她好想京京喔，打个电话跟她撒撒娇好了。
「喂，京京！妳在干么啊？人家好无聊喔，陪我去看电影好不好？那部『冷山』听说很不错耶……」
「阿梨！妳打来得正好，我才想打电话给妳耶！」姚京京听起来很乐。
米夕梨松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京京不是一个爱记恨的人了，不然怎么当她的好朋友。「说吧，什么事，看妳心情好成那样。」
「听得出来吗？听得出来吗？哈哈哈～～」她放肆地大笑起来。
「当然听得出来啊，拜托，妳连尾音都在发抖了，到底是在兴奋什么啦？」
「我要恋爱了，约好在SOGO前见面呢！再五分钟那个人就要出现了，阿梨，赶快祝福我，快点，我要挂了。」
「祝妳恋爱顺利。」米夕梨的声音变得好没劲，天啊，京京谈恋爱去了，以后她的生活就要宛如单身了，她该怎么办啦？
收起电话，米夕梨精神萎靡地窝在沙发里，像一摊烂泥。
到了下午，她习惯性地打开计算机收E-mail。不知道谁寄给她一张电子卡片，用鼠标点开来看，卡片上一朵生动的粉红长茎玫瑰，旁边还写着——
谢谢妳陪我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夜晚，这是回送妳的小礼物，不过请不要误以为我很慎重，事实上这是从奇摩卡片区找来的，完全免费。
米夕梨瞪着卡片上的玫瑰花一会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计算机画面微微闪动，放在一旁的手机随即响起。
她好心情地接起没显一不来电号码的电话，是杨思彦打来的。
他问她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愉快，她盯着屏幕上的玫瑰告诉他，她收到了电子卡片，是朋友寄的，朋友在上面写的话挺有趣。
他问她写些什么，米夕梨一时慌了起来，漏了好几句没诚实报告。
她赶快转移话题，假装埋怨杨思彦从没寄过电子卡片给她。
他笑着说，等他回到旧金山，她要几张有几张，他会天天寄，寄到她看腻为止。然后又说他很快就要挂电话，因为他的国际电话卡没余额了，而且公用电话有人在排队，不好意思用太久。
她只好跟他说好，草草挂电话之前，听到他说他有空再打给她，还有他很想她。
她急于证明什么似的，回了一句她也想他，觉得不够，又对话筒啵了好大一下，听见他一样开朗的笑声，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罪恶感。
因为，刚才看完那张电子卡片，电话响起时，她有瞬间竟然完全忘了自己正在等杨思彦的电话。
第四章
傍晚时分，路灯一盏一盏都亮了起来。
米夕梨开着她的粉蓝小march，摇下一半车窗，让凉凉的风透进车内，冲淡她身上的薄荷烟味。
车流拥挤，march以龟速离开台北市中心，五十分钟后，她才回到位于新店的老家。
一打开大门，就看见她爸正襟危坐地在客厅里盯着电视，看见米夕梨，他急忙把她拉过去，紧张兮兮地劈头就问：「妳不是说要回家吃饭吗？怎么现在才到？」
「嗄？那你们先吃就好啦！不必为我饿成这样吧？」要让她感动死吗？
米夕梨一边脱鞋一边狐疑地打量起她爸，意外发现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她不过是一个多月没回家，应该没必要这么慎重吧。
「妳的头发是怎么回事？」米爸眼尖地发现女儿的发色变了，马上板起脸准备开骂。「谁准妳去乱染的？」
噢，又来了，讲他太传统不懂流行，他又会生气，米夕梨随便瞎扯。「没有染啦，我住外面吃得不好，营养不良嘛，所以头发颜色变浅啦！」
「妳骗鬼！」他最气小孩子搞怪了。
米夕梨决定赶快离开战区。「妈跟姊在厨房吗？」没等到她爸开口，她一溜烟地跑到厨房去。
「妈～～」米夕梨撒娇地唤着，望进厨房，里头的三个人同时回头，她顿时目瞪口呆。
她妈妈正坐在椅子上对她咧嘴笑，看起来好兴奋，她姊用看好戏的嘴脸瞄她一眼，又偷笑着打量另一个人的反应。
而那个「另一个人」，竟然是——段、尹、亮！
她头好晕，她全身没力。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怎么会出现在她家的厨房，看起来又莫名其妙地跟她全家人熟透了的样子？
段尹亮对她微笑着，笑容迷人灿烂，米夕梨往后退了一步，用食指惊恐地指着他。「你、你、你……」
「阿梨，来来来。」米妈展现她过人的热情，硬是把米夕梨从门外拖进来，亲切地介绍着——
「这是我跟妳说过的，吴妈妈的邻居……啊妳怎么一脸吓到的样子？赶快跟人家打招呼啊！真没礼貌。」说完，还从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偷拧了米夕梨的手臂一把。这死孩子，怎么跟个木头一样？
啧！好痛！她妈妈真狠。「嗨。」她生硬地跟他说声嗨，耳里听见她那没良心的姊姊噗地笑出声。
段尹亮礼貌又做作地对她点头微笑，她敏锐地察觉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立刻也不客气地用凌厉的目光回瞪他。
「妈刚才切菜下小心割到手，段先生说要帮我煮菜，我还以为他是说笑的，没想到真的会煮耶，妳看，桌上这几道都是他亲手做的喔！」她妈妈竟然献宝似的夸奖起段尹亮。
米夕梨随着米妈的目光看向桌上香味四溢的几道菜，看起来果然煞是美味。但很抱歉，现在的她毫无胃口。
「没的事，我只是照阿姨的话把菜按步骤丢进锅子里而已，是阿姨会教啦。」他谦虚地说着，米妈马上投以关爱的目光。
「这样最好了，我们阿梨连荷包蛋都不会煎，以后你煮给她吃就好了啊！」米姊还在一旁扇风点火。
阿姊啊，别再给我漏气了好吗？米夕梨欲哭无泪。现在是什么情形啊？！
以为情势乐观，米妈马上下令：「阿梨，带段先生去附近逛逛。」
「我要吃饭，我肚子饿！」米夕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嗄？！哎哟，这么巧，今天刚好忘记煮妳的分耶！」米妈反应奇快，立刻杀她个措手不及。
「我带妳去吃。」段尹亮心领神会，马上跟进，果断地斩了她后路，不给她时间犹豫。
步出家门，她走在他后头，刻意保持约一大步的距离。
其实她并不是这么不想看到他，尤其在聊过天、收过他的电子卡片之后，她也曾偷偷想过他们两人会不会离开计算机，约好第二次见面。只是，她没想过相亲的对象会是他，她对相亲这件事一向很排斥，总觉得会相亲的人一向不是没人要，就是有问题。
段尹亮有没有问题她不管，她可不想让他觉得她要沦落到相亲的地步，虽然那天在MSN上聊得那么投契，但现在已被相亲这窘况给破坏殆尽。
唉……这下所有感觉都坏光光了啦……米夕梨低头叹气，没注意到前方有棵树，她冷不防地撞了上去。
好痛！呜～～鼻子一定塌掉了啦～～
觉得很糗，又不敢喊痛，米夕梨装作没事的样子，段尹亮却又不赶快说些什么，气氛凝结得让她想当场挖地洞躲起来。
「痛可以说，不用硬撑。」他笑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米夕梨咬牙，抬头看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很高。「不用你管啦！」
「妳刚才在叹气，是不是因为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我？」他故意把步伐放得很慢很慢，和她并肩走着。
「我哪有叹气！」她狡辩着，对于他的靠近，她感到有些慌张。
「我那天才知道，原来我们家住得那么近。吴妈妈说要介绍女孩子给我认识，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可是她说姓米，又是个作家，我就在猜会不会那么巧刚好是妳。抱歉，我知道吓到妳了。」他停下脚步，盯着米夕梨瞧。
她无法再对他生气，他的态度是这么柔和肯定，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响应。
两人就这么停在一盏昏暗街灯下沉默着，但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这沉默并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将对方从网络拉到现实中的一种奇妙感觉。
「妳的感觉跟在MSN上一模一样。」段尹亮打破沉默，笑着对她这么说。
她躲开他的专注凝视，刻意用下在意的口气问：「喔？你的意思是跟第一次看到的不一样？」
「第一次看到妳，觉得妳漂亮，可是MSN上的妳很真，我觉得那才是原本的妳。」当然，他喜欢她小巧的瓜子脸，也喜欢她慧黠的大眼，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跟她讲话的感觉。
这就是为什么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相亲。
段尹亮的话像春天的微风，温柔地吹进她耳中，他眼里的欣赏，像春雨渗入她的心房，他的出现，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天空骤然劈下的那道闪电，让她无处可藏。
米夕梨愣愣地看着他，他们相处并不深，为什么总是有种不可言喻的默契在？
「你、你、你并不了解我啊！」她难得结巴，他的夸奖让她心慌意乱。「我们又不熟……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我真正的样子？」
「就因为不熟，才有相处的必要。」他收起目光，继续领着她向前走。「而且妳不是说要我多跟女性相处，才知道女人要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