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护士都知道,这个时候会守在甄瑷笑身边的,一定是严家笙。
“请问你们有看到甄瑷笑小姐吗?”严家笙不安地说:“我刚回病房,里里外外都没看到她的人。”
“喔?”护士说道:“请稍等,我帮您查一下刚刚的纪录。”
“麻烦你了。”严家笙按捺下性子等待。就在他眼睛乱瞄的时候,赫然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张小纸条。
他拿起来看,上面写著──
严先生:
不好意思,发土火灾之后,一直麻烦著您。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您还这?样照顾我,我很感动,也很感激。
只是好像没什么理由再麻烦您了,为了避免跟您分开的伤感,请恕我不告而别。最后敬祝您一切顺心。
──甄瑷笑敬上
“Shit!”他气得骂道。
“呃。”呼叫铃那头的护士愣住。平常严家笙不太爱说话,但总是沈稳有礼,她从没听过他口出恶言,一下子傻眼了。
严家笙手紧紧捏握著纸条。Shit!她在说什么鬼话?她怎么可以在他误以为他们之间正要开始的时候,就这样离开。
可恶!什么叫做“严先生”?!什么叫“您”?!什么叫“敬祝”?!他和她之间有这么生疏吗?他不相信,她叫他吻她的时候,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该死!他握紧的手颤抖著。
她怎么可以这样莫名地闯入他的生命中,然后就突然地消失了?
看著空空荡荡的床,严家笙紧抿著嘴。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他从这一刻开始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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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一个夏日的午后。
严家笙抱了一束花,来到台北市近郊的一座墓园。
他是来祭拜甄瑷笑的母亲的。他低下身,正要换上花的时候,才发现花瓶里有一束新鲜的花。
他的心跳一快,急急地站起身,大喊:“甄瑷笑!”
墓园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应他。
失落袭了上来,他的心跳逐渐平稳。
会来替甄瑷笑的母亲上花的,这世上应该就只有她和他了。可是看样子,他到底还是错过她了。
很想念她。一个人的时候、不忙的时候,想念就会清楚地浮现。虽然不像一开始她离开的时候那样强烈,那样地让人不知所措。虽然随著时间流逝,对她的想念变得隐微,可是直到看见那束花时,他才猛然惊觉,思念突袭的火力依然如此强大。
他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他对她没有足够的了解可以明白。
他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会想她?他对自己明明最了解不过了,却意外地发现,陷入在爱情迷咒中的自己是如此陌生。
他把花放好,双手合十,虔诚地向甄瑷笑的母亲说道:“伯母,我是家笙,我来看你了,如果你放心把瑷笑交给我照顾的话,请让我能再遇到她。”
他……真的很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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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笙让司机把车子开到甄瑷笑的旧家附近。之后他下车,寻著想念的轨迹慢慢走著。
他把手机关掉,这一天,他很任性,不想赚钱,只想好好地沉浸在他们相遇的情境之中。
初次见到她的悸动,到现在想来,都会让他不自觉地带起笑意。那一天,他这个只看得见钱的世界,繁花满开。
走在那条当时被追打的街上,他又想起她充满正义感的模样。
他笑了。蓦地笑容在他脸上凝住,他的心跳略咚略地剧烈加快。
他不敢相信,甄瑷笑的背影竟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走在他的前面,侧看著已成废墟的旧家。
“借过。”他挤开旁边的路人,快步地赶上前去。
“瑷笑。”他用力地搭住她的肩膀,深怕她又跑掉。
那个女孩子回头,他愣住,半晌才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本来有些生气的女孩子,一看到他,马上堆开满脸的笑,嗲声地说:“先生,跟人搭讪,这一招很落伍耶,不过……”
“对不起。”她话还没说完,严家笙就大步地离开。
“喂、喂──”女孩子追著他,嚷著:“我愿意给你手机号码,我也可以跟你去吃饭,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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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内,严家笙坐在椅子上,闷闷地喝著啤酒。
他在生气,气自己。
为什么这么想她?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得放弃?爱情第一次让他这样生气,因为在爱情之前,他下再是个能事事掌控的人。
“Shit!”他低咒一声,把空的啤酒罐往垃圾桶扔了过去。
铿的一声,他的啤酒罐和另一罐空的啤酒罐撞了一下,然后一起掉进垃圾桶里。
很有趣的巧合,看来也有另外一个和侮一样心情不好的人。
他转头,下意识地想看一下对方。
一见,愣了。
湛蓝的天空下,绿色的树影婆娑,五月的风吹起。
蜜色的阳光中,他思念的影子浮现。
那是甄瑷笑,虽然她剪了头更俏丽的短发,人变得更瘦了。
甄瑷笑眨了眨眼,心跳咚咚地催快。老天!是他,她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天啊!她从未想过会再遇到他。虽然很想见到他,但是也很怕见到他。
她本来还在想,另外一个空酒瓶是谁扔的。这么凑巧,竟然是他。
突然见到他,她的胃紧张地翻腾著。“呃──”她打了个酒嗝。
“你……”想著想著要见她,见了她,他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他怔愣的样子,她笑了。“我叫甄瑷笑,你忘了吗?委员好。”她站好,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他们离开前,她是这样笑称著他──慈济功德会的委员。
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久、不、见,她和他脸上的笑容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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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公园重逢,约了一起去吃晚饭。
到了店里头,她说有事,让他等一下。
他不好阻止她,心里却蓄著强烈的害怕,他怕她又像上次一样,说不见就不见。所以他只好直勾勾地盯著门口看,直到看见她回来了,他才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她坐定,开始点餐。“饿死我了。”
她点了东西,在他面前大吃大喝,虽然头发短了,人变瘦了,可是她的态度,还是一副和他颇熟的样子,好像那半年不曾消失。
可是,他总隐隐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理性上更无从分析,但是那感觉就是存在。
他问她的近况,她没有闪躲,每一个问题都答。
“我运气很好,后来找到两份工作。”
“两份工作?”难怪她变得这么瘦!他皱起眉头。
“是呀。”她的语调满兴奋的。“我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在一家眼镜行上班。对了,你如果要买眼镜,一定要找我喔,我可以帮你买到又好又便宜的。”
“我不需要眼镜。”他淡淡地一笑。“那你第二份工作呢?”
“我第二份工作是在便利商店值班,刚好是晚上六点到十二点,一点时间也没浪费。”她扬高了声音。“而且这两个地方超近的,走路不用五分钟就到了。老板和同事对我都很好,差一点时间,他们也不跟我计较,你看我运气多好。”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没有看到她的运气多好,他只看到她有多累。“为什么要这么拚命?”他的语气中,对她好心疼。
她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心疼她,敛起了装模作样的笑。
真糟,她得咬著唇,才能让自己不哭出来。
真没用呀!不管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她都可以很坚强不哭的。她把脆弱冰封起来,然而只要有人给予温暖、给予关怀,泪水很容易就会融化崩溃。
泪在眼眶中打转。
不行哭呀!不行哭呀!“咳、咳……”她假装呛到,咳了几声,顺势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
她笑笑地说,摆出快乐又坚强的姿态。“我想靠自己的力量让花店重新开张。”
让花店重新开张?他估量著。她的工作听起来薪水微薄,就算不吃不喝,做了两份工作,一个月也存不了两、三万吧。
她要盖房子,要开花店,那得存上多少钱,花上多少年?而且,她这样拚命,还能撑上多久?
他很想把现实告诉她,但是看到她坚毅的表情,他只是竖起了大拇指。“了不起。”
他能说出来她哪里不一样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单纯地欢喜开心了。她当然还是坚强、还是乐观,可是开怀大笑和强颜欢笑真真假假地掺在一起,谁都辨别不出来。
他相信,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可是她那样的目标,那样强韧的意志力,还是让他佩服。
她笑了,还以为他会泼她冷水呢!
他总是能轻易地让她感动,这么久了,再度看到他,她还是知道自己喜欢他。
当初离开他的决定应该是对的。因为,万一等到她爱他爱得很深时,才发现,他只是为了她们家的地才接近她的,那她一定会受不了。
“这给你,吃掉它。”他把牛排切成两块,语气中带著命令的意思。
“你说吃我就吃啊?”她直觉反应。
他看著她,态度很坚定。
“是,你说吃我就吃。”她乖乖地顺从了。
他扬开笑,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吃著。
也许真的是太久没见,严家笙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话还真不少。
他们谈笑著,这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最后,甄瑷笑满足地擦了擦嘴巴。“能够再遇到你,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他一笑,那表情像在说“我也是”。
“最重要的是……”甄瑷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出了一个小牛皮纸袋,有点紧张地左右张望著。
她神秘兮兮的样子,让他好奇。“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们两个能重逢,这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吗?
她压低声音。“我终于可以把欠你的医药费还你了。”牛皮纸袋里装的就是钱。“我后来打电话问过医院,哇,才知道我花了你不少钱哩!”
他的脸色拉了下来。叫她高兴的,她以为重要的,竟然是──她可以还他钱?!
她小声地说:“我母亲有保险,保险费已经核发下来,她的丧葬费用可以由保险费支还给你,这样……”
糟糕,他的表情怎么越来越难看?害她越说越小声。
可是,话还是得说清楚呀!她勇敢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这样我就什么都不欠你了。”
严家笙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他吼著:“甄瑷笑!”
他对她的思念绵绵密密,而她想要的,竟然只是跟他切得清清楚楚。
她捂住耳朵。“不要这么大声啦!”他是怕店里其他人没听到啊?真丢脸,所有人都往这里看过来了。
大家不会都已经发现,她的名字叫“甄瑷笑”了吧?死了,这样她就出名了。
她怯怯地看著他。干么啦,她不是努力攒钱还他,不让他吃亏了,他还生什么气啊?
第四章
离开餐厅后,甄瑷笑牵著脚踏车和严家笙在街上走著。
一路上严家笙都绷著一张脸,甄瑷笑用手肘拐了拐他。“不要臭著脸嘛,我又不是要向你借钱,我是还你钱耶!”
严家笙横了她一眼。是呀,这就是他生气的原因。
“你这人很奇怪喔。”她端出一张笑脸。“我从来没听过哪个人是因为还钱而被瞪的耶!景气这么差、时机这么坏,像我这种省吃俭用,存钱下来还的人,都应该要接受表扬的,怎么还会被你瞪呢?”
严家笙无奈地看著她。她不懂,就是因为这样,他更不想收这笔钱。
先不说他气她这件事情,只要他一想到这笔钱,她得省下多少顿饭,推销多少副眼镜,站了多少小时的收银台才存得起来,他就怎么也收不下。
他不想告诉她,他有多心疼她。他只是说:“我也从来没听过,哪个人是债主不收还硬要还钱的。”
“非亲非故的,哪有白收人家的道理,我真的不想欠著你什么。”这一点她很坚持。
他微愠。“非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是吗?那你怎么不把利息也算给我呢?”
她的眼睛一亮。“不骗你,这个我还真有考虑到。”
她一副专业的架势说道:“一般信用卡、银行、保险公司的调钱管道,利息标准,最低是百分之五点五,最高的大概是百分之二十。如果你要比照一般亲友借贷,考虑期限、金额,还有我们之间的交情,那当然就是从免息算到两分月息,都随你了。”
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稍微抿一下唇。
她怎么会不知道,把钱算得这样清楚,其实是很伤人的。
不过这就是她要的界线。偶尔见面,没有纠葛,但是一直关心著。这样的情况下,不会看到任何不想看到的丑态。
虽然得一直思念,那也无所谓。
唉,她的心机变重了。
最后,她笑笑地说:“对了,称如果要比照银行,收个手续费的话,我也是会付的啦!”
“手续费?!”他的嘴角冷冷一扬。
喔哦,甄瑷笑打了个冷颤。虽然他没有像在餐厅时一样怒吼,不过他的眼眸突然阴沈地一凛。嗯,情况不妙。
他突然笑起来,还笑得很绅士、很有风度的样子。“你要跟我算这么清楚是吗?”
她怯怯地点头。他不会真这么狠,比照地下钱庄,十天计算一次利息吧?
他站定,一笑,坚定、有力而平稳地地朗声说道:“那我陪了你这么多个晚上,你怎么还我?”
他的语气饱蓄笑意,暧昧的、引人遐想的笑意。
路人好奇的眼光投来。
她的脸唰地红了,她急急地压低音量。“严家笙,不要这么大声啦!厚,我会被你害死。”
他故作无辜地笑了笑。“我有说错什么吗?”太好了,心情变好了。
她瞪著他。呜呜,她不知道他还有这招。“你以前没这么恶劣的。”
他笑得很好看。“我本来对人就不好,只除了……”只除了她呀!
没有把话说出来。在感情上,他有他的骄傲与脆弱,她一再拒绝他,他如何把爱说出口?
她看著他,心跳怦地加快。她不明白,他明明就恶劣地戏弄了她,为什么他的眼神还能如此的温柔深悒,惹得人心疼、心动?
她的双颊淡淡地红了。整条街灯火通明,但是只有他邃亮的眼眸,能攫住她的目光。
她得强迫自己收起视线,要不,就会迷失在与他对看之中了。
她假装轻松地一笑。“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恶劣的人。”
他笑开。“我也不知道,你这么能把别人惹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