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为瞬间造成的拥塞现象感到不可思议。
倪圣文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正考虑要不要踏进超市时,店员嘹亮的吆喝声又起。
「婆婆妈妈照过来,照过来!二十分钟后会有一场大特卖,所有看得见的青菜跟猪肉片一律三十块钱!限时抢购只有五分钟,逾时不候!请大家告诉大家。」
另一波似在等候拍卖时机的娘子军听到后,马上冲进超市,于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倪圣文再一次被冲撞倒地。
他看着人满为患的超市,第一次发现「拍卖」这个字眼有多恐怖。
连连被撞倒两次,倪圣文失去踏进超市的信心,连忙扶正歪斜的眼镜,起身踱到一旁拿出手机拨打。
「阿强,是我。」电话接通,倪圣文劈头直问:「春天超市好多人,我可以改天再来买吗?」
「不准!」电话另一头传来室友朱夙强如爆雷般的吼叫声:「冰箱空了,你今天不买,叫我吃什么?」
「家里还有泡面啊!」倪圣文理所当然的说,每当朱夙强出国不在家,他都靠快餐裹腹。
「泡你个头!」朱夙强无法忍受的大吼:「你喜欢死后变木乃伊是你的事,不要连累我!春天超市食材一应俱全、价格低廉,重要的事只有他才卖纽西兰特选牛肉,没买到的话,你也不用回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纽西兰牛肉?澳洲的也不错,要不然国产牛肉也鲜嫩多汁……」
喀擦一声,朱夙强直接挂断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声,倪圣文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么挑嘴,奔波的人可是我。」
每当室友风尘仆仆回国做短暂停留时,他就成了吆喝大爷,而他就变跑腿小弟,谁教阿强是房东,他是寄人篱下的小房客。
面对人潮依旧的超市,他痛下决心的推了推鼻上眼镜,「买菜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鸡蛋、青菜、牛肉跟调味料,好!」
一把抓起摆放在超市外的菜篮,倪圣文跨步冲进人群之中。
首先他冲向鸡蛋拍卖区,朝着分发鸡蛋的店员大喊:「鸡蛋,给我两盒鸡蛋!」
怎奈他一个大男人竟敌不过身经百战的欧巴桑们,当下只见鸡蛋在传到他手中前便教其它人劫走,他再怎么奋力想要挤上前,都教虎豹豺狼般的欧巴桑们挤退。
「鸡蛋,我要两盒鸡蛋……」倪圣文卖力伸手朝店员挥舞,无奈却离鸡蛋特卖区越来越远,根本敌不过将超市特卖视为战场的欧巴桑们。
喘口气,眼见鸡蛋难得手,倪圣文只好将目标转往肉品区,不料刚才的叫卖声已经引来一堆欧巴桑们排队等候,他才稍稍越雷池一步,就遭白眼伺候。
「先生,请你排队!」一位欧巴桑横眉竖眼的警告他。
「排队没用啊!大家还不是挤成一团。」他实话实说,却引来婆婆妈妈们的不满,目光一致的朝他迸出杀人凶光。
倪圣文一脸无辜的看着那些目光凌厉娘子军们,反问:「说实话也错了?」
正当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店员突然在此刻大喊:「时间到,五分钟特卖开始!」
霎时,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在一开始就乱了套,为了抢夺店员手中的廉价肉品及青菜,个个卯足了劲,拼命向店员伸直手。
倪圣文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无论他怎么挤,永远都有一只手将他往外推,他越想挤,越是无法冲破婆婆妈妈们的坚固防线。
转眼间,他竟然就被推出店外,再次跌坐在地。
倪圣文无法置信自己竟敌不过一干娘子军,错愕地瞪视着超市内的一团混乱,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再次冲锋陷阵,只能呆坐在外头,等候可怕的抢购时间过去。
「这样就放弃了吗?」
一个带着质问的细柔女声从身后飘来,倪圣文反射性地转头寻找声源,却对上一双清灵大眼。
一袭粉色的优雅礼服,一张轻妆淡抹的脸,在路灯的照射下,她周身布满晕黄光芒,看起来好似从天而降的小仙女,优雅美丽。
丁宣薇盯视着一脸呆滞的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男人竟敌不过欧巴桑,见他几次冲撞都被挤出还跌坐在地,她感到惊奇的忘记肚饿,对这笨手笨脚男产生研究兴趣。
「你不继续冲吗?」
倪圣文回神,惊觉眼前的人儿是真实存在,而非仙女降临。
「我还要再冲吗?」他怕了欧巴桑大军。
「当然,你要展现男人的气魄,继续再冲!」丁宣薇鼓动他继续向前。
倪圣文犹疑的瞄了人挤人的超市一眼,心有余悸,「我想还是别吧!」
丁宣薇不悦的皱眉,不敢相信有这么缺乏挑战心的男人,忍不住啐道:「没志气!」
面对她的讥讽,倪圣文蹙了下眉,不以为意的起身,拍拍身上沾惹的尘埃,「就算我有志气,冲进去也不见得可以买到食物。」
「你这样就放弃?」
「我想还是去其它超市买好了。」他不想被欧巴桑大军挤成沙丁鱼。
这个男人……看了就碍眼!
丁宣薇一时气不过,索性抄起超市外的菜篮,偏头睨向倪圣文。「你要买什么?」
「鸡蛋、青菜跟纽西兰特选沙朗牛肉。」倪圣文反射性的回答。
「好!」丁宣薇抬高下巴,发出豪语:「我买给你!钱给我。」
「可是……」他迟疑归迟疑,仍乖乖掏出五百块给她。
「别废话了!」收下钱,一个转身,丁宣薇不顾一切冲进拥挤的超市。
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在欧巴桑之间灵活穿梭,倪圣文忍不住鼓掌表示惊叹:「小姐,妳好厉害。」
不一会儿功夫,丁宣薇带着满载的菜篮走出超市,「总共两百块,找你三百,不过跑腿费算你五十,找你两百五。」
「妳好厉害。」倪圣文瞪直眼,乖乖伸手接过钱。
丁宣薇收下钱,挑高眉,「只要你肯冲一样可以买到菜。」
「小姐妳好棒!」倪圣文捧场的给予掌声,「那……我走了,再见!」
「等等!」丁宣薇搭上他的肩,「你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倪圣文疑惑的望着她,该采买的东西都买到了,没必要继续在此逗留吧!
「你不感谢我帮你忙吗?」丁宣薇不禁怀疑这男人一点基本礼仪都不懂。
倪圣文恍然大悟,朝她弯腰行礼,「小姐,谢谢妳。」
「你真的是男人?」他的立即应让丁宣薇略显不快的皱眉上下打量他,怀疑他是不是人妖,「很少见像你这般能屈能伸的男人。」
她以为男人都像父亲那样骄傲自大、好面子,无法容忍别人践踏高筑的自尊,但眼前这个男人大大颠覆了她的认知。
「我是!」倪圣文低头扫视自己,身上不该凸的地方确实没凸,不懂她为何怀疑,「道谢是应该的,跟能屈能伸有什么关系?」
「是男人就该有志气!要有男人气慨!」
「嗯……妳说的对,谢谢妳的指教。」倪圣文又向她弯腰道谢,「没事我就先走了。」
丁宣薇愣住了,看着倪圣文转身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种温吞男。
像她,就为了一丁点女人志气及反抗不满父亲的霸道愤而离家。
她知道自己是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为赌一口气冲动离家,能否走出自己的路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就此屈服回家,她清楚未来将无自由可言,双亲会想尽办法安排她的人生,彻底毁灭她的未来。
看见倪圣文能屈能伸的态度,丁宣薇恍然大悟,跨步追上他。
「先生,等等。」
倪圣文不明所以的停下,转身,「还有事吗?」
「我想跟你说声谢谢。」她强硬抓起倪圣文的手用力握了下,「我不应该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而动摇,真谢谢你点醒了我。」
倪圣文皱眉,不解,「我做了什么吗?」
「你什么也没做,不过你的态度跟想法值得我借镜。」太过倔强也没好处,做人应该像他一样知进退。
倪圣文被她的搞胡涂,「小姐,我不是很懂妳的意思……」
「你不懂没关系,我懂。」她又用力握了下他的手,「谢谢你让我继续坚持下去!」
倪圣文依旧一头雾水,「那……不客气。」
「我会的!请你继续吧!像你这样能居能伸的男人不多见,简直是奇葩。」丁宣薇松开他的手,笑着转身离开。
为什么他是奇葩?
倪圣文不及追问,丁宣薇已像阵风般远离,望着她轻盈纤弱的背影,他满脸问号。
「她到底感谢我什么?我做了什么事让她这么开心?」问号一个接一个,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多想无益。」
他放弃钻营思考,提着采买到的食物步向归途。
第二章
空气中的沁寒冷意逐渐被燥热取代,春天的尾声渐渐消失于夏天的热浪中。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幽静的住宅区内蹒跚行走,他的左肩扛着特大号的帆布袋,右肩挂着登山旅行包,左右手上分提了一大一小旅行袋,最后在一独栋的红砖别墅前停下。
抬头瞄了眼别墅,他正想按门铃,却发现手上提满东西,索性将旅行袋全扔在地上,伸手按门铃。
叮咚叮咚!清脆铃声立即在屋内响起。
但屋内却无一丝动静,男人挑了挑眉,不信邪的频频按压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铃声依旧清脆响亮,但屋主就是没有一点反应。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家。」男人挑高眉毛,他相当确定屋主行踪,不耐烦的情绪迅速在心中堆积,最后干脆按着门铃不放,任由铃声响彻云霄。
连续不断的铃声终于获得响应。
「来了!来了!啊~~」从对讲机中传出一个喘气咻咻的男声,接着是一记惊叫,然后又是一串乒乓声响,末了还附带一声哀叫。
屋外的男人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的朝对讲机开骂:「倪圣文,你他妈的猪脑袋!快来开门!」
「来了,我来了……」倪圣文忍着从楼梯上滚下来所造成的疼痛,忙不迭奔到大门。
男人透过雕花的镂空大门瞧见倪圣文一跛一跛的跑来打开门锁,又忍不住大叫:「你出来开门做什么?」
倪圣文一脸呆愣,讷讷张口回答:「你按门铃,我当然出来开门。」
闻言,高大男人弯腰提起两只旅行袋,毫不客气的往他身上一扔,但倪圣文只是任由旅行袋落至脚边。
「妈的!安装在客厅的中控锁是假的啊!你只要按一下开开不就得了?还有,你手脚怎不机伶点将行李接住啊?」男人扭曲的五官显示他逼近发狂边缘。
面对他的爆斥,倪圣文无所谓的耸肩,对于他这种又急又爆烈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也明白他只是嗓门大了点儿,心肠软得跟豆腐一样。
他不以为意的提起行李,「阿强,这次你回来得好早。」
「工作结束不回来要干嘛?」高大男子撇撇嘴,暴躁脾气表露无遗。
倪圣文皱眉,感觉奇怪地问:「这次工作的时间还真短,记得前不久才刚送你出门。」
朱夙强瞪他一眼,「听你说话的口气,好象巴不得我越晚回来越好。」
「我可从来没那么想过。」倪圣文赶忙澄清。
「妈的!总算回到台湾了,再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待下去,我绝对会发疯!」朱夙强伸了个懒腰,心情总算可以暂时放松。
「那这次你会停留几天?」从以往的纪录看来,他大概也在家待不久,搞不好明天又接到电话,说走就走。
瞬间,空气凝结,朱夙强转头,充满戾气的视线扫过倪圣文的脖子,努力克制自己别犯下杀人罪。
倪圣文丝毫不知他已激起朱夙强的万丈火气,更不知道自己的项上人头有不保之虞。
朱夙强紧握拳头,「妈的!你不希望我回家是吧?」
倪圣文一愣,「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真糟,他又惹他生气,看来他又说错了话,「关心你的意思。」
「关心我?」朱夙强剑眉挑高,「关心你个大头!我在阿拉伯快晒成人干时,你在哪里?」
「我在台湾。」倪圣文老实回答,随即关怀地问:「不过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快晒成人干了?你应该在这之前打电话给我,我好去救你,你不打电话给我,我怎么知道你快晒成人干呢?」
他绕口令般的解释让朱夙强一阵头昏,「妈的!跟你说话只会火气上升,不想讲了!」
朱夙强转过头,极力压抑高张的怒气,他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倪圣文气得爆血管而英年早逝。
不料他才一脚跨进客厅,双眼即被眼前的景像吓得无力眨动。
倪圣文一派自若的提着行李进门,感觉到朱夙强的沉默,便转身询问:「阿强,你怎么了?」
朱夙强眨眨眼,试图眨掉眼前的影像,但他发觉这只是自欺欺人,他抖着声问道:「这里是……我家吗?」
倪圣文看了偌大的客厅一眼,觉得没任何异状,「是啊!你才出一个月外景,就忘了自己家长什么样了?」
朱夙强是电视台某个知名旅游节目的编导,身兼编剧及导演两职的他责任感强烈,从行前的打点,到节目的行进编排,绝对要确认到完美后才肯带着工作人员出外景。
离家工作个十天半个月是家常便饭,有时在家还待不到三天就又收拾行李出国去了,常常让倪圣文忘记这室友的存在。
柑较于倪圣文的平静,朱夙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瞪视着眼前的景况--引以为傲的樟木茶几上堆满了各式泡面面碗,千里迢迢从印度扛回来的拼布地毯不但看不出花样,上头还堆满一袋袋的垃圾跟宅急便纸箱:不知名的纸张、信件及广告单散落地板,空气中还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腥臭味。
「天啊!天啊--」朱夙强忍不住哀嚎,好似眼前是灭门惨案的可怕场景。这真是他的家吗?一个月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他把色彩缤纷的拼布地毯彻底清洁一番,还特意为樟木茶几上蜡,擦拭到光可鉴人才罢休,现在呢?
他从意大利搬回来的顶级沙发上,还堆满了衣物、面纸空盒及不知名的诡异物品。
大步一跨,朱夙强从沙发中抓出一个黑色物体,轻轻一嗅,闻到一股令人作隐的腥臭味。
「这是什么?」朱夙强语气不善的转身质问。
「那个是……」倪圣文顿了下,努力回想那团黑色物体的真面目,「啊!那是我一个星期前叫的海鲜披萨!」
「什么?!」朱夙强忙不迭将手中的恶臭物品扔开。「倪、圣、文!」
「什么事?」
待倪圣文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已沦陷在一双熊灵大掌中,性命随时有不保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