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现在的情形。
倪圣文一脸无辜的盯着正弯着腰努力清扫的丁宣薇,不懂她何以这么卖力的「胡搞」他的房间?
他低声提议:「丁小姐,改天再打扫行吗?」
因为太过疲累,等他睡醒时才发现自己睡了整整一天,而一睁开眼就看见丁宣薇拿着扫除用具站在他面前,微笑的告诉他:「倪先生,早安!我们该大扫除了。」
丁宣薇拿着扫把及鸡毛挥子在房内四处清扫,义正词严拒绝:「不行!」
「小强」是她最恨的生物,不将牠们完全消灭,誓不罢休!
「丁小姐,那我……我现在要干嘛?」
在她微笑之后,接着就是将他赶下床,扯下被单、枕头扔到洗衣间,让他只能呆愣的守着一张空床,无所适从的看着她勤奋的打扫。
「天啊!」她没将他的话听入耳。「你到底有没有卫生观念?脏衣服都堆成山了还不洗,还有这些内裤臭得可以熏死人!」尽管戴上N95口罩,仍挡不住空气中的阵阵酸味,她忍不住对罪魁祸首碎碎念。
「那是免洗内裤。」为避免麻烦,他总是去大卖场买一打免洗内裤回来替换。
闻言,丁宣薇头皮一阵发麻,气愤地拎起几件脏衣服往他身上丢,「既然如此,这些恶心的内裤跟脏衣服就交由你整理。」
瞪着怀中的脏衣物,倪圣文喃语道:「衣服洗了还不是会脏?那洗衣服的意义在哪儿?」
丁宣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难道要让脏衣服放到发霉发臭?」
「当然不!」他一派正经,「绝对不可以让脏衣物污染地球环境。」
丁宣薇冷笑一声,「既然知道这道理,你更该把脏衣物洗干净。」
倪圣文充耳不闻,直接下定论,「丁小姐,我认为脏衣物会有害地球环境,所以应该要及早丢弃。」
丁宣薇表情僵了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些衣服顶多只是脏而已,有必要丢弃吗?」
「但一直放着泛黄发臭发霉会影响环境。」他一副困扰样。
「所以我才叫你去洗干净!」丁宣薇忍住出拳扁昏他的冲动,「要是这样就丢弃叫浪费,不是为环境卫生着想,而是增加垃圾,你知道台湾一天产生几吨的垃圾吗?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没衣服穿吗?」
见她咄咄逼人样,倪圣文咽了咽口水,「好吧!丁小姐,我承认妳讲的很有道理。」
「当然比你的歪理有理几百倍。」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有这么蠢的想法,「总之该扔的免洗内裤交给你处理,至于该洗的衣服还是得洗,我还有其它事要忙,你最好别吵我!」
他脏乱的房间激起她的斗志,只要她待在这栋屋子一天,绝对不让这种景况再度重演,她要把一切脏源消灭,回复原有的清洁干爽!
看她像只工蜂东忙西忙,倪圣文只好摸鼻噤口,视线转到被她集中成堆的衣物,却不知从何下手。
这时,丁宣薇已经换了桶水进房,腋下还夹着一支拖把,见他像傻子般呆立不动,怒气又起,「你怎么动也不动?」
倪圣文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丁小姐,妳知道要怎么洗衣服吗?」
他问得坦然,丁宣薇却惊愕瞪眼,「你知道要怎么用洗衣机吧?」
倪圣文很认真的蹙眉思考,「首先打开洗衣机电源,开始注水,接着把洗衣粉倒进去,然后再把衣服丢进去,再按下激活键?」
她微微一笑,「还好,我还以为你不会用洗衣机呢!」
「那就跟使用微波炉的方法一样。打开微波炉,放进食物,调整微波时间,等时间到再取出食物。但上回我不知道洗衣粉剂量应该放多少,直接倒了一包,结果整个洗衣间都是泡泡……」
丁宣薇听到傻眼,诧异之余接着追问:「倪先生,你是开玩笑的吧?」
倪圣文摇摇头,露出亲切微笑,「当然不是!那时还让阿强报销一台洗衣机。」
她深吸口气,承受不起赔偿洗衣机的责任。
二个月前离家时,母亲塞给她一张信用卡,因为知道人不能光靠倔强就可以过活,于是她变通的动用一小部分,接着再从每个月的薪水中扣下,寄还给母亲。
走到外面的世界,她不是身上麦可麦可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靠薪水过活的小市民。
将拖把及水桶搁下,她轻轻推开倪圣文,手脚俐落的将那团衣物抓进垃圾袋,然后迅速将袋子打结,往他脚边一踢,交代道:
「倪先生,我想请你把这包垃圾拿出去扔,这点小事你应该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吧?」
倪圣文瞪着脚边的那包垃圾,犹豫的启口:「丁小姐……」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连丢垃圾都不会。」她不相信有人会笨成这副德性。
「不是不会,而是……」
「有话快说!」她不耐地命令。
倪圣文坦言道:「妳知道社区的垃圾车在哪儿吗?」
丁宣薇一愣,感觉一团火气在胸臆间翻滚,「你不是这里的房客吗?」
「是啊!不过这种事一向都足阿强在处理,所以……」
睨他一眼,她终于了解朱夙强出门前何以如此殷切向她叮嘱,「所以你是生活白痴啰?」
倪圣文脸色一凛,「丁小姐,我不是白痴,我只是……生活随性了一点点。」
丁宣薇翻个白眼,拍额大叫:「哦--我的天--救命啊--」
第四章
白痴是人!笨蛋也是人!
更正,生活白痴也有人格跟骨气!生活笨蛋也有傲气跟尊严!
人生而平等,千万不可以因为是生活白痴或生活笨蛋就歧视他!
「很好!」
站在红砖屋外,丁宣薇深吸口气,将紧握的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反复几次后,平抚住烦躁情绪,掏出钥匙开启镂空雕花铁门,信步朝大门走去。
来到墨绿色的铁铝门前,她又重复了一次放松动作,强迫自己嘴角扬起。
再次拿出钥匙打开铝门,脸上的笑意扩散,「哈啰,倪先生我来了……」
她爽朗快乐的声调在触及客厅的混乱后陡地消失,唇间的笑意也慢慢褪去,双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天……」突然间,她感到双脚一软,险些支撑不住,「天啊!」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昨天她离去时的整齐样遭到毁坏?
为什么改变仅在一夜之间?
放眼所及,不是吃剩的餐盘就是一堆咖啡空罐,要不就是散落四处的书籍、拖鞋或袜子,还有随手扔在垃圾桶旁边的纸团及卫生纸。
理智瞬间崩裂,团团火气倏地从心底窜出,丁宣薇双拳不由得紧紧握起,双眼也随之迸出火焰,周身散发出山雨欲来的风暴。
「倪、先、生!」她咬牙切齿的怒吼。
像头上冒着热气的火车头般,丁宣薇目标明确的往倪圣文的房间一路狂飙。
砰的一声,惊醒睡得正香甜的倪圣文,霍然起身睁着茫然的眼左右探看。
「发生什么事?地震吗?」
丁宣薇忍住一拳挥向他的冲动,咬牙质问:「倪先生,请问你昨晚干了什么好事?」
倪圣文顶着一头乱发,双眸中只有无辜与茫然,「好事?妳是指每个月捐助困苦儿童的好事?还是养成随手捐发票习惯的好事?」
「我问的不是这个!」她咬咬下唇,不断告诉自己别向他挥拳,「我想知道我走后你做了什么事?」
「我做了什么?」倪圣文的意识慢慢苏醒,「就……吃饭睡觉啊!」
「仅仅吃饭睡觉就可以把客厅搞得一团乱?」丁宣薇忍不住拔高尖音,「不!我不相信!倪先生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怎么把客厅搞成那样的?」
天底下当真有像他这样不受教的懒虫!
令她无法相信的足,他竟然还足某所知名大学的地质学讲师!为人师表者竟这般不自爱!来这儿服务不过短短半个月,丁宣薇从倪圣文身上已经见识到何谓「毁灭」!
半个月相处下来,深刻体认到大个子离去前的悲痛叮嘱,若换作是她,也会提心吊胆屋子会毁于倪圣文之手!
她从没见过像他这么会制造脏乱的人物!
他真的是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痴!
「嗯……」倪圣文侧头认真想了下,觉得无解的正色道:「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那样了。」
「你说什么?」她瞇眼,突然好想掐住他脖子用力摇晃。
她逼进的脸孔万分狰狞,好似想一口吃掉他,突然一阵香气从她身上飘来,他心跳猛地停跳一拍,无端乱了思绪,「妳……可不可以不要靠我那么近?」
近到他都嗅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近到让他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胡乱猜想起她是用哪个牌子的香水,近到让他感到莫名的慌乱紧张,近到一颗心没来由的扑通狂跳起来。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丁宣薇置若罔闻,只想寻得一个答案,「客厅不是没有垃圾桶,难道你不知道垃圾要扔进垃圾桶的吗?」
「我……我知道,我有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无法迎视她灿亮冒火的双眸,倪圣文坐起身子直往后退,直到背撞上墙,让他痛得皱了下眉才停止。
她好想狠狠痛扁他一顿,好让他记取教训,但她只是小女佣,所以没权利。
「倪先生,我来这儿工作没多久,你几乎天天都给我捅楼子!」
「我没有……」他憋着一口气不敢吐,怕一个深呼吸会被她身上的香气扰乱思绪。
「倪先生,我郑重请求你!」丁宣薇剎那间化为一头凶猛母狮,「请不要再把我辛苦打扫干净的环境弄脏好吗?」
要是再弄脏,到时就不要怪她发狠,一并把他扫进垃圾桶去,让他变成可燃性垃圾!
乍见她因火气而灿亮的眸子,倪圣文呼吸又莫名的一窒,惊得他连忙闭起眼,「好,我记住了。」
见他一副惶恐妥协样,丁宣薇赫然觉得自己好似欺负可爱小动物的大坏人,小动物只能胆怯的发抖,承受大坏人的欺凌。
高张气焰顿然消退,丁宣薇哀声请求:「倪先生,拜托你有点男子气概行不行?」
她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硬是要把歪理当道理讲的人,要妥协之前总有一堆问题,每次与他对谈总让她有一股想要掐住他脖子猛摇的冲动。
「男子气概的定义是什么?」他蹙眉认真思付,「要体格强壮?还是脸孔英俊?」
丁宣薇清美小脸不由得扭曲起来,丧气的垮下双肩,「男子气概顾名思义就是要展现男人该有的气势跟魄力!」
倪圣文疑惑反问:「我哪里没有气势跟魄力?」
丁宣薇没好气白他一眼,「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你呆还是聪明。」
「那我是聪明啰?」总觉得她的小脸发亮,有股教人移不开眼的无形魔力。
她瞪直眼,险些被他的结论气岔,受不了的频频摇头,「跟你讲话真让我头痛,你的思考逻辑一定有问题,绝对有!」
「请问我是哪边思考有问题?」倪圣文蹙了下眉,不耻下问。
丁宣薇感觉额上青筋浮现,握紧双手不让自己一时冲动朝他的脸挥拳,「想知道不会去查字典、翻翻书吗?」
「丁小姐,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妳觉得我思考逻辑有问题?妳是从哪一点方面判断出来的?是从对话、整体感觉还是妳单纯的认定?」
倪圣文滔滔江水般的发问让丁宣薇傻眼,确切相信他绝对有气死她的本事。
她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男人!
她在损他、骂他不中用,他不生气,竟反问她更多不相关的问题?好吧!或许他认为是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但对她来说那些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天!遇到他,真的得认栽。
「倪先生,我只要你记住一点,不要再增加我的工作量,好吗?」
倪圣文对上她射出警告的严肃视线,「问个问题就是增加工作量吗?」他突然领悟,「说的也是,妳是钟点女佣,不是老师,是没必要回答我的疑问。」
「你知道就好!」她咬牙切齿的响应。
「好吧!」倪圣文耸耸肩,点点头,「以后我尽量不发问。」
瞧他这是什么态度?明明爱发问的人是他,怎么听到后来无理取闹的人好似是她?
倪圣文一派优闲自在的坐在床上哼起歌来,这副模样让她一瞧不禁火气又起。
从没见过像他这种对周遭事物及生活环境毫不在意的怪男人,一遇疑问就追问不休,发问时的态度又嚣张得欠扁,安静下来的举态又显得斯文温和。
这男人究竟有几个面相?
倪圣文真正的面相又是哪一种?
不知不觉间,她瞧他瞧出了神,瞧得一股诡异怦动热潮从心底钻出,大大震撼住她。
见鬼了!这种情绪是打哪儿来的?倪圣文是个怪男人耶!她何来这种诡异的情绪波动?一定是见鬼了!
她抿抿唇,压下心底窜动的暖暖潮动,思绪在脑中千转百折。
「算了,君子不与笨蛋计较,计较太多气死自己则不来。你早餐一定还没吃,我去弄一份给你。」
「谢谢。」她凶归凶,温柔时也很温柔。
丁宣薇认命的转身要走出房间,可身后突然出现一阵窸窣声,顿时令她颈后寒毛竖起,紧张感牵动全身感官知觉。
见她脸色乍然一变,倪圣文一脸莫名其妙,「丁小姐,妳怎么了?」
「你没听到那个声音吗?」她动作僵硬,语调也不禁拔高几分。
「什么声音?」他左右探看,满是不解。
「就是那种……」话未完,窸窣声再起,惊得她脸色倏地刷白,「天敌!」
「天敌?」
当倪圣文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只见丁宣薇像在躲避什么似的挺直背脊,猛地跨步向前,一把抄起置于门后的铝制球棒,又忽地旋过身,目光如炬看向天花板。
宪搴声再度出现,这回儿倪圣文不但听得明白也瞧得清楚。
一只飞天蟑螂正居高临下睨看他们,挥舞的翅膀仿佛是不屑的哼声,嚣张的飞舞行径正对丁宣薇发出挑衅。
丁宣薇紧握住球棒,双腿不住发抖,「倪……倪先生,你……你快把那只蟑螂打死。」
倪圣文看了飞天蟑螂一眼,皱着眉,默然不语,陷入沉思。
「倪、圣、文!你还发什么呆!你要是个男人就快把那只恶心的东西打死。」遇到天敌,她变得口不择言,紧握球棒,专心盯看着飞天蟑螂的一举一动。
「丁小姐,那只是一只蟑螂……」
她身体硬直,不敢轻举妄动,「倪先生,牠是恶心的昆虫,甚至会到处散播病菌。」
瞧那小小的身躯不断在她眼前飞来飞去,嚣张的东飘西荡,好似在嘲笑她。
倪圣文慢条斯理分析道:「蟑螂是很爱干净的生物。」
丁宣薇被蟑螂挑衅得瞇起眼,愤然地咬牙切齿道:「我不管牠爱不爱干净,我只知道牠胆敢看不起我……死小强!我手上有球棒,才不怕你这只恶心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