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嵩这时已回到床上,假装躺下,眼眸半瞇,自刺客的黑瞳将破洞堵住之时,就紧紧地盯住了他,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双方都抱以谨慎的态度,足足僵持了一刻钟,刺客显然不耐烦了,轻轻地打开窗户,身形轻起,翻身而入,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谨慎地移动着,打量着屋子里的任何虚实动静。
陈嵩目开一线,紧紧地咬住唇,全身各处都聚集无穷的力量,等候适当的时机,出手予以对方重重一击。
忽然,只听见砰的一声,自墙壁传来,不仅是刺客,连陈嵩都暗吃一惊!
两人不约而同的定睛望去,只见小三子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一声梦呓,刚才的声音只是手臂碰在床板上发出来的。
两人亦不约而同的吁出一口气,刺客用袖子揩了揩额上的冷汗,神经也绷得更紧。
双方大约距离有四米,这个距离对两人来说都比较安全,不论对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进可退。
陈嵩虽然保持着原来的睡姿,丝毫没有动过,但心里的紧张却使他为之窒息,只因他无法猜测出对方的来意,如果这名刺客确实心怀不轨,自己早出手,自然早得利,但又怕滥杀无辜,所以此时先机已被对方占去了。
因此他只能伪装熟睡,来减轻对方的防备,此时唯一制胜的机会正在于此--出其不意地出手反搏。
可要知道,一个清醒的人如果长时间僵睡,身上会发痒,陈嵩真想在鼻子、脸上、手上好好搔一搔。
他在心里大叫:你倒是快一点出手啊!磨磨蹭蹭的,哪像个杀手!
但这话怎能喊得出口,生死攸关之际,陈嵩还得保持原来的睡姿,并且尽量稳住心神,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刺客瞬也不瞬地直盯着陈嵩,蹑手蹑脚的往前迈进一步,距离的缩短,使陈嵩立时感到心跳加速!
好时机很可能一纵即逝,陈嵩急忙假装正在梦呓,将手搭在脸旁,然后含糊地发出一些声音。因为剑柄在这个位置,将可在最短的一剎那,随时拔剑而出。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使得刺客大吃一惊,从腰际抽出一把薄刀匕首,身子霍地向前一伏,疾快如箭矢般地扑向陈嵩的床榻。
手起刀落,一股青光闪起,刀口直直地往陈嵩的胸膛刺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比他来得更迅速!
刺客的脸上露出一股狞笑,手中短刀眼看着将要插中陈嵩的前胸,一剎那,一道青蒙蒙的光华,自对方颈际蓦地闪烁而出,就像是猝然打了一个闪电般地闪了一闪。
刺客心中大叫:什么,你在装睡!一惊之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再想抽身已来不及了。
一片寒光扬动之下,紧接着是匡啷一声脆响,刀剑交锋里,刺客只觉得虎口发麻,想来对方的武功还不浅!
陈嵩早已想好更万全的应对招武,配合着欠身坐起的姿势,执剑的手乍起,连同那柄寒光耀眼的宝剑,飞快的刺向刺客的颈项。
刺客见事已败迹,急忙向后一跳。
陈嵩沉声一喝:「来者何人?想干什么?」随着他一步步逼近,一股充沛凌厉的气势陡地将刺客全身罩住,有如当头落下一面无影网将他死死罩住。
屋内这么一闹,小三子一下子被惊醒,这一醒来可不打紧,怎么屋里多了个凶神恶煞的刺客?
刺客紧持着匕首的那只手,由于太过紧张而握剑过紧,起了一阵寒颤。
陈嵩一面频使真力,将功力全数聚集于手中长剑,化为森森剑气,脑中思忖着出手的时机。
刺客剑身一转,嘶然劲风里,划出一道长虹,直向陈嵩的头顶劈下来。
陈嵩深知他匕首上的威力,尤其是出击时的那一剎那,实在有鬼神莫测之妙,是以格外提高警觉,不敢分心旁骛。
小三子已完全清醒过来,跳脚大喊:「有坏人哪!快来抓坏人哪!」
这一喊,可把刺客给吓傻了,再也无心恋战。可是,他们住在后院,前院的住客根本听不见。
匡当!刺客撇下匕首,扑窗而出。
待陈嵩出门欲追上时,刺客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院子里刮着风,萧索的竹影,摇曳出夜幕的深沉与清寒。雨水击打着窗棂、房檐、瓦槽,好像心已陷入迷茫的雨帘中,淋着,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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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子也跟着走到院子里,四处张望,恨恨地咬牙道:「哪里来的坏人!让他给跑了!」
陈嵩叹了一声,「我们进屋吧。」
掩上门,两人坐定,小三子好奇地问:「为什么有人要杀公子?公子你向来与世无争,没跟谁结过仇啊!」
陈嵩便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小三子点头道:「嗯,依我看,陆大少的嫌疑最大,这一招就叫铲除异己。」
「不论是谁指使的,以后我们凡事要小心点。」
「公子,既然前路这么危险,我们不如回家去吧,纵然挨老夫人责骂,也没有生命危险啊!」
陈嵩听得一愣,摇头,「男子汉大丈夫,现在退出,岂不是让他人给笑话了,正中他人下怀吗?」
小三子听了不再作声。
陈嵩心里很明白,之所以不愿退出,实是因为自己有些放不下凌美萱,与她相处了两次,心好像已被她牢牢桎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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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美萱对昨天的出游避而不谈,好像压根儿没发生过这事似的。
凌平章仔细研究她的表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向平儿打听女儿出游的情况;可平儿却说得含含糊糊,不论他怎么威胁利诱,仍套不出话。
没办法,只好亲自审问了。
凌美萱本在做女红,见爹推门走进来,连忙正襟坐好,笑道:「爹,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跟妳说,妳坐好。」
凌美萱蹙起秀眉,担心爹又同她说些「女人家青春短暂,还是趁早嫁人,相夫子,安定下来的好」,或者「妳趁现在年轻漂亮,可以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男子」之类的陈腔滥调。
这些话她差不多都会背了,每回爹总是拿这一套教训人,很没有意思。
果然,凌平章单刀直入地道:「女儿啊,哪有什么爱情啊,只有金钱至上的道理。所以,妳找谁都一样,妳梦中的那位真命天子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妳一厢情愿罢了。」
凌美萱冷冷地看着爹,越来越觉得他是一个悲剧人物……唉,娘死得早,他缺乏爱情的滋润,自然会不相信爱情了。
凌平章自个儿说得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凌美萱就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得凌平章毛骨悚然,一时之间很泄气,就不说了。
忽然,门外有名家丁禀报,陈嵩来访。
凌美萱一听是陈嵩,顿时芳心一喜,眼睛也亮了起来。
凌平章见女儿的神色转变,心中也是一喜, 「嗯,想不到你们昨天出游很成功,妳却瞒得我好苦!陈嵩不错,家财万贯,英俊潇洒,和妳正是郎才女貌!」
「爹,别瞎猜了!」凌美萱忙叫平儿去迎接,自己则在房里打扮一番。
「好好好,让你们独处,我走了。」说完,凌平章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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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嵩与凌美萱一相见,心里都禁不住一阵悸动,这种悸动是真诚的爱慕。
陈嵩对凌美萱的美貌又是一番称赞,凌美萱心头窃喜,精心打扮了一刻钟就为了博得他的赞美。
小三子与平儿则避得远远的,让他们两人独处。
凌美萱轻启朱唇,露出一口珠光白润的贝齿,「陈公子真是一诺千金,昨日相约,今日果然如约而来。」
「在下答应了小姐,自然不能爽约。」说罢,陈嵩微微一叹。
凌美萱诧异道:「公子怎么了?」
「不瞒妳说,昨夜我遇袭了。」
「什么?遇袭?」一剎间,她美丽的脸变成雪白色,一对水眸打量着陈嵩全身上下,生怕找到一丝伤痕。
陈嵩便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凌美萱听得双眉微蹙,脑中搜索,半晌后说:「依我看,八成是劫财的,公子是否平时露了财?」
「露财肯定是有的,也许正好被不良人士盯住了吧。」
「外面一直很乱,公子住店,千万要小心。」
陈嵩瞧着她无邪的双目,笑道:「多谢姑娘。」
「不如,公子报官吧。」
「不必了,如果报官,恐怕也于事无补。」
凌美萱侧首问:「为什么?」
陈嵩回答:「陆川帮与我有嫌隙,他爹又是知府大人,怎么会帮我呢?」
凌美萱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唤来婢女:「公子受惊了,去盛一碗蜜枣羹来。」
须臾,红红的蜜枣羹盛来,放在桌上。
凌美萱摆手,「公子请用,这最能压惊补气。」
陈嵩心想怎么好意思自己独吃,于是婉拒了。
「没关系的,我刚也吃了一碗,你该多吃一点呢!」
听了她的话,陈嵩竟有点感动,便不再推托,拿起汤匙品尝了一口,满口香甜,润喉多滋,十分美味,不由得称赞一番。
接着婢女摆上棋盘,他们便认真下起棋。
经过这几次接触,陈嵩在凌美萱的面前觉得很轻松、自在,可以随意说话;而陈嵩的妙语连珠,常逗得凌美萱笑得前仰后合。
能获得凌美萱的欢心,陈嵩显得特别兴奋。
一时兴起,他就想模仿这次科举考官的动作和语气给她看,他对于自己的模仿能力还是颇得意的。
陈嵩道:「主考的老学究就爱诗文,一听到有人评论,骨头就轻,就像这个样子。」说着,他就学起考官的模样--瞇起眼睛,笑得满脸皱纹,一副陶然自得的模样。
凌美萱笑得弯腰,「你这副模样,好像我爹,每当他赚了一大笔钱,就是这副模样!」
「呵呵呵……」两人皆笑得前仰后合。
第六章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只见平儿推门而入,惊慌大叫:「小姐、小姐,老爷出事了!」
凌美萱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快说!」
平儿一脸仓皇,「我也不清楚,只是老爷刚刚领了一帮人到面店去了,气势汹汹的把面店包围起来,正与面店老板争执呢。」
凌美萱疑问:「面店与咱们没什么来往啊,怎么和他们闹起来了?」
平儿紧张地说:「要不,小姐妳去看看吧,要真打起来就不好了。」
凌美萱点头,「陈公子,家中有些事得处理,招呼不周了。」
陈嵩灵机一动,「如果凌姑娘不嫌弃,我愿随妳前往调解。」
凌美萱先是一愣,遂笑道:「好,陈公子机智过人,那就麻烦你了。」
接着,四人一起走出凌府,绕过几道弯,只见「新得面店」大门前围满人群,有面店工人,有鱼店工人,更多的是看热闹的路人。
新得面店是本地最大的面店,虽然比不是凌家的鱼店、王家的米店,但其势力也不可低估。
只见凌平章正脸红脖子粗的与面店老板邱克华理论,邱克华脸色黄瘦,下巴上长着一颗大黑痣,痣上头还长着一绺子黑毛,十足的市侩貌。
面店的门口堆满密密麻麻的笆斗。
笆斗是农家人常用的一种装粮食的工具,它是用粗壮的柳条所编制的,编好的笆斗越大也越笨重,能装两三百斤稻米。
凌平章破口大骂:「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上个月找本店借了一百个笆斗,说马上就还的,怎么今天却说没借!简直是岂有此理!」
邱克华眉毛一扬,「放屁!这笆斗明明是我的,不信你看,这上面还有我做的记号。」
只见邱克华翻过笆斗,上面果然有个「邱」字,而且看样子不是新写的,众人连看了数十个笆斗,都是如此。
凌平章顿时有如锯嘴的葫芦,有苦说不出。
「爹。」凌美萱叫了一声,跑过去,挽住爹的手,「对付这种无赖,不如报官吧!」
邱克华好笑,「唷,这不是貌美如花的凌家大小姐吗?呵呵,好啊,你们就去报官吧,凡事都要讲证据,别想诬赖我!」
面店的长工一个个幸灾乐祸,大笑不止。
凌平章觉得受辱,心中却又泛起一种无奈感,他是真的找不出证据啊!
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看来这件事有些棘手呢,我来判判。」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陈嵩从人群中走出来。
凌美萱喜道:「公子,你有办法吗?」
陈嵩微微一笑,「其实这事很好解决。」
众人一听,纷纷诧异地看着他。
「一切的矛盾和纠纷都源自这笆斗。小三子,来,给我打笆斗!」
「打笆斗?」
众人和两个老板面面相觎,忖道:这年轻人是疯子还是傻子,干嘛打笆斗啊?
小三子也有些诧异,不敢下手。
邱克华哈哈大笑,「凌老板,你女儿怎么找来一个装疯卖傻的帮手啊?叫他回去睡大头觉吧!」
凌美萱心里憋气:心想陈嵩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说:「陈公子,我相信你!」
凌平章心一横,「是,陈公子不必顾忌他人,尽管去做!」
小三子点点头,翻过十个笆斗,底朝上,用一根棍子打了起来,东打一下,西打一下,约打了一刻钟。
陈嵩把手一按笆斗,「停,下面该打的是邱老板了。」
邱克华眼睛一瞪,叫嚣道:「什么!你打坏了我的笆斗,还要打人,你眼中有没有王法啊?」
陈嵩嗤哼一声,「你自己看看吧,刚打的时候,落下的是小麦麸,可是后来出来的就是鱼鳞了,这难道不能说明笆斗本来是鱼店的吗?笆斗上的字是怎么一回事?你做了什么手脚?」
邱克华一听,顿时双脚发软,心知抵赖不过,道:「不错,笆斗是我借的,字是后来写上去的,还用砂子磨了磨,所以看起来比较旧。」
陈嵩神色一凛,「看来,笆斗是没有罪过的,而你却贪心昧财,让笆斗代你受过,毫无道理,难道你不该再挨上二十大板吗?」
邱克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着脑袋,「算了算了,你们把笆斗拿回去吧,我认错了。」再没脸留在门外,忙躲到店里去。
鱼店的长工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捡起笆斗扛回去了。
凌平章则竖起大拇指笑道:「陈公子足智多谋,活赛诸葛亮啊!」
凌美萱脸上出现美丽的笑靥,直勾勾地看着陈嵩,眉梢与眼角净是风情万种。
得到美人垂青,陈嵩一时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摸脸蛋,好烫呢!
忽然,一名鱼店工人叹息一声。
凌平章疑问:「怎么了?笆斗不是都讨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