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演不成云霓,装不来养尊处优的公主,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是枉然。
因为她怕冷、怕痛,因为她懂得恐惧,深深体会个中滋味。
她,一败涂地……
「风表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虚荣、低俗、心地恶毒,一点也不像个高贵的公主,我居然还在你面前假扮云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她仰头凝望风劲,笑着问他。
他深邃的眸、俊美的脸孔,在她眼里,看起来好模糊。
「妳不可笑,珊瑚,我从不这样觉得。」他低声安慰她。
「我差点杀死云霓,你会怪我吗?」她愈来愈看不清他了,他全身上下,好似笼在一团迷雾里。
「我不怪妳。」
「可是,你不会要我了,对不对?云霓回来了,她聪明灵巧,宅心仁厚,比我更适合当千樱的女王,对不对?」
他不语。
「你不必安抚我,你告诉我实话。说啊!」她催促他,眼角眉楷净是凄楚的笑。
他倏地别过眸,「云霓确实比妳适合。」
「比起我,你更希望她当千樱的女王,对吗?」
他默默点头。
泪水,占领了她的眼,世界在她面前迷蒙成一片漫漫无边的白。
他果然不要她了。她就知道,一旦云霓回来,他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她当不成他的棋子,做不成他最在乎的人。
他曾经答应过会永远在王宫里陪着她,但如今,她的谎言被戳破了,还能有脸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你放开我好吗?风表哥。」
「妳想做什么?」风劲警觉地问。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云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他不解。
「请你放开我。」她细声细气地央求。
他犹豫片刻,终于松开了她,她踮起玉足,万分温柔又万分不舍地在他唇上印下一记轻吻。
「珊瑚?」他颤声唤她。
她不回应,缓缓后退,翦翦秋水睇着他,粉唇弯弯,浅浅地、若有似无地笑。
寒风吹来,她众袂飘飘,雪白的容颜衬着乌黑的发,宛似一缕遗世幽魂,随时要消散。
「珊瑚!」他忽地恐慌,展臂意欲拉住她。
她却抢先他一步,皓腕反转,银刃朝自己当胸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朝她疾速飞去,臂膀横伸,挡住不长眼的利刀,刀刃刺进他手臂,血花四溅。
惨白的世界,忽地闯进了刺眼的红,海珊瑚瞪着,胸臆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
是血,又是血!她讨厌血,好怕!
这鲜艳得可怕的血,说明了她是个多么不祥又恶毒的姑娘!
为了报复,她可以手刃自己的亲姊妹,她还欺骗了风表哥,费尽心机在他面前演戏。
他一定不会再喜欢地了,因为她,是个恶毒阴狠的坏姑娘……
「啊--啊--」
撕心断魂的呼号,一声声划破长空,惊醒了沉眠的人们,震动了宁静平和的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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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夜过后,云霓便回到王宫,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了千樱国公主的身分,海珊瑚则被风劲秘密软禁在流风宫里。
那夜千钧一发之际,阻止海珊瑚自戕的海浪,伏首认罪,招了风玉的图谋,坦承自己和海珊瑚皆是衔风玉之命入宫,前来监视风劲。
「我对不起你,主君。」对于自己存有异心,背叛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海浪后悔莫名。
风劲默然,很明白海浪是为了珊瑚,才答应接下父亲交付的任务。
他并不怪海浪,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是交不得朋友的,对每个人都得存防备之心;很早以前,他便猜到,海浪也许有一天会背叛他,虽然遗憾,却不意外。
「我不怪你。」他涩涩地对海浪说道,「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得将你打入大牢。」
「是。」对于他的处置,海浪毫无怨言,只是担心海珊瑚的处境。
「你放心吧。」风劲看出了他的疑虑,淡淡发话,「她毕竟也是云霓的亲姊妹,是我的表妹,我不会伤害她的。」
海浪至此才安下一颗心,由风劲亲自押人大牢。
安置妥当海珊瑚和海浪两人后,风劲觅了个空档,亲自对云霓解释所有的情况。
在外头飘零数月的云霓似乎成熟多了,明白这一切来龙去脉后,既不慌张,也不埋怨,只是很沉静地接受了事实。
「原来我和她是双生姊妹,怪不得会生得如此像了。」她叹息。
「妳恨她吗?」风劲问道-
云霓默然半晌,摇了摇头,「她太可怜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她轻声说道。
「妳不怪她就好了。」风劲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安心将珊瑚和这国家全托付给她了。
他告诉云霓所有的计画--
「我告诉风氏长老们,我挑起雪乡和羽竹交战,是为了让这两国无法插手千樱的内乱,好顺利发动政变,夺取王位。」
「可你其实不想要这王位。」云霓聪慧地接口。
「是,我不想要。」他苦笑,「所以当我父亲从风城举兵的那一天,也是我们父子正式决裂的时候。」
云霓忧伤地睇他,明白他沉重的心情,「为何你之前从不肯告诉我?风表哥,为何要一直瞒着我?你知道吗?我甚至怀疑你--」
「妳若是毫不猜疑我,反而会令我父亲觉得奇怪。」他涩涩打断她,「我父亲很精明的,处处埋下了眼线,为了以防万一,妳知道的愈少愈好。」
「原来如此。」她颔首,终于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妳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
那清淡的笑容里,竟藏着几分她从前不曾得见的温柔。
她心弦一牵,「风表哥,你好像……变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
「从前的你,不会这么对人笑的。」她怔望他,「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虽未点明,可两人都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
风劲眼神一黯,袍袖一拂,站起身,「妳歇息吧。」
「那你呢?」
「……我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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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软禁在流风宫深处一间小屋,这小屋隐在一片林子后,人烟稀少,除了一个负责照料她的老嬷嬷,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对于自己的处境,她似乎一点也不奇怪,镇日只是坐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变化多端的天空。
她看云、看月、看星星,细细观察每一个最微妙的变化,樱唇总是浅浅抿着,若有所思。
她真的在想些什么吗?或者,什么也不想?
风劲孤身来到小屋,低声问老嬷嬷,「公主身子如何?饮食正常吗?送来给她的餐点都吃了吗?」
「都吃了。只有一道清蒸鱼,怎么也不肯吃。」老嬷嬷略略无奈。
「看来她讨厌吃鱼的毛病还是没变啊。」风劲微微地笑,挥手逐退老嬷嬷,推门进屋。
听闻咿呀声响,海珊瑚却是动也不动,仍是撑着双手趴在窗棂边,看着窗外。
风劲拉了张椅子,在她身畔坐下。「珊瑚。」他柔声唤道。
她偏头瞧他。
「我又来看妳了,妳高不高兴?」
她淡淡一笑,不言不语。
她究竟有没听懂他说什么?风劲心一酸,表面却扬起笑弧,拉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住,「妳在看什么呢?」他话家常似的问道。
「看云。」她终于有了反应,细声应道。
「瞧妳看得那么入神,有那么好看吗?」
「嗯。」她点点头,明眸又望向窗外,「云在天上飞,好开心。」
「是吗?」他随着她调转视线,望向天际那一朵朵教风吹着流转的云。「妳希望自己是一朵云吗?」
「可以吗?」她天真地眨眨眼,好期待似的睇着他。
「当然可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微凉的颊,「妳在我心中,就是一朵最软最美的云。」
「那我也可以飞吗?」她认真地问。
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风劲的心拧得发疼,「傻丫头。」他幽幽叹息,揽过她纤弱的盾颈。
是真的傻了吗?从那夜过后,她便成了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原以为她受了太大打击,数日后便会恢复,可如今已过一旬,她的情况仍未见好转。
该不会这辈子就这么傻下去吧?
他抽口气,扳正她身子,捧起她娇颜,细细盯着她,「妳听我说,珊瑚。」
「嗯。」她乖巧地回望他,眼眸澄澈清透,不染一丝尘埃。
他忽地发怔,恍惚忆起那日她摔跌在雪地上时,便是以这样的眼神看他。
那天她说了什么?
「珊瑚,记不记得妳曾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某个部分特别怕痛--还记得吗?」他低声问。
她却好似完全不记得了,只是静静望着他。
「妳就是我的痛。」他捧着她的脸,手指发颤,「妳就是我心中最软的那部分,妳知道吗?」
她表情未变。
他喉间一缩,「妳……听懂我说的话吗?」
她微歪着头,像是好奇又似不解地瞧着他。
他深吸气,一颗心痛得发慌。她,就是他的痛。
「海浪告诉我,我父亲是在青楼里找到妳的,堂堂公主竟被卖进了烟花窟,妳一定很怨吧?」他颤颤抚着她柔嫩的脸颊,「连我都不敢想象,妳长到如今,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微笑着捉住他大掌,像从前一样,扳着他的手指头玩。
风劲看着她的举动,眼眶忽地一热,「珊瑚,珊瑚!」他揽她入怀,略微激动地唤她。「妳说话吧!妳告诉我,妳究竟受了多少苦?妳怕冷、怕痛,是因为曾领受过这滋味吧?妳常挨饿受冻吗?是否时不时就要被人毒打一顿?」
她不语,螓首埋在他胸膛,小手还调皮地扯弄着他衣袖一角。
「我真希望能早些遇见妳,真希望自己能及时将妳救出火坑……」他在她耳畔痛楚地呢喃,「我出现得太迟了,是不是?我若能早点与妳相识相知,兴许妳就不会受那么多折磨了。」
她忽然轻轻推开他,芙颜扬起,对着他露出细白的贝齿,无声地娇笑。
这样的笑容,令他心酸,更心痛。
「妳不恨我吗?」他痴痴地望她,「我知道妳很怕我丢下妳,很怕我不要妳,我甚至想利用这一点,让妳乖乖听我的话,完成我的计画--我很坏吧?」他涩涩苦笑,「珊瑚,其实妳应该恨我。」
她只是微笑,清澈地、甜美地微笑。
她不恨他,不点也不。他想,他懂得这微笑的含义。
「我倒希望妳能恨我,若是妳能恨我,哪怕只是一丝丝,我也不会如此心痛。」
哪怕只有一丝丝,他也下会如此放心不下。
他咬紧牙关,凝聚所有残余的自制力,哑声坦白,「对不起,珊瑚,我不得不抛下妳。」
她依然微笑着。
他却忽然不敢看,别过眸,「为了阻止父亲的野心,我打算亲自率兵迎击。王城里有一半骑兵是我的人马,他们都奉我为主君,都以为我要夺取国君之位,他们只听我号令,只有我才能领导他们。」他顿了顿,阴郁地继续,「到时候,我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叛国贼,身为女王的云霓,为了稳住政局,只能对我下格杀令。」
「格杀令。」她清脆地重复这三个字,像孩童牙牙学语,却对话中含义不明所以。
不懂也好。他也许不能活着回来--这事,她不懂最好。
风劲淡淡牵唇,捧起她容颜,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很久很久以后,妳还会记得我吗?」他叹息般的问。
她不答话,只是睁着那水亮的乌瞳,瞅着他。
兴许会不记得了吧?不记得更好。不记得,她便永远不会再似从前那般心痛了;不记得,她便能永远如现今一般快乐。
不记得,最好。
他深深地、长长地凝视她,期吩着能将她此刻的笑颜永镌心版。
时光,在两人彼此相凝中,如沙漏般,无声无息地流逝。
日落,日出,地老,天荒,凡人爱着,总盼着能锁住永恒,可永恒哪,也只是一首千古传诵的诗歌。
倏地,苍黯的天际划过一道流火,轰然巨响,震动了整座王城。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流火映亮的夜天。
「好美啊!是流星吗?」海珊瑚好奇地问。
是信号。风劲眼神一黯,表面却若无其事,「嗯,是流星。好看吗?」
「好看。」
「那妳乖乖坐在这儿看,我先走了,」他微笑地亲了她脸颊一记,站起身。
「你不陪我一起看吗?」她想留住他。
「我还有些事要做。」他温柔地望她,「妳自己看好吗?」
「嗯。」她点点头,不再强留,安静地目送他。
他推开门扉,走上通往树林的小径。她趴在窗边,凝望他昂然玉挺的背影。
他忽然回首,朝她送来两束复杂深刻的眸光,她挥挥手。
「风表哥,要再来看我哦!」她微笑喊,清脆的声嗓好似最柔软的片羽,乘风远扬。
他一时怔立当场,衣袂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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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流火,捎来的,是大军进犯边城的信号。
樱都里的文武百官见了,个个匆忙整戴衣冠,赶进王宫,与摄政王与公主共商大计。
没料到百官们一进议事厅,便让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叛军给包围了,领军的统领还分出一支骑兵队闯进凤凰宫,意欲胁持公主。
可搜遍了凤凰宫内外,却寻不着公主人影,骑兵队掉头,愕然发现花信早率了禁卫军等在宫外,瓮中捉鳖。
就这样,在遭到软禁又迅速获得释放的文武大臣们还摸不着头脑时,一场精心策画的宫变,已消弭于无形。
而王宫偏门,叛军仰赖的主君风劲正预备出逃,他挺立存月光下,牵着一匹白马,身上穿着一袭银亮的战衣,头戴银盗,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你真的非走不可吗?风表哥。」披着绛紫斗篷的云霓扬起容颜,焦急地问他。
「我一定得去。」他坚定地回应,「而且我走了后,妳必须立即与我画清界线,将我视为叛国贼,下达格杀令。」
她刷白了脸,「一定得这么做吗?」
「妳若不如此做,花、火、水三大氏族便无法名正言顺地起兵讨伐我,风氏那些长老一定会趁机分化,甚至鼓动百姓作乱。」
「可是风表哥,你明明不是--」
「听我的话!」他严厉地打断她,「若是千樱因妳一念之慈陷入动荡不安,妳担得起这责任吗?」
她惘然。
「我既被风氏一族奉为主君,他们的罪便当由我来承担。」他放柔了语气,「何况我和雪乡签了密约,这事迟早也会爆发出来,为免引来羽竹的报复,妳更有必要与我撇清关系,将一切推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