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冷沉一喝,惊得杨妤嫣手一松,指间的纸张落地;他见她竟擅自拿他的东西看,更是不悦了。
“你……真的很想念我姑姑是吗?”
听到她提起杨妤嫣,他脸色更沉,不语,走到她身旁拾起纸张,撕得粉碎。
“我难道不能替代她?”
他抬眸看她,冷嗤一气,“你?!凭什么?以你酷似她的长相吗?”
“这样还不够?”
“你再怎么像,也不是她。如果我要像她的女人,也用不着你,早将风怜轩的花魁迎回府来。”
“风怜轩的花魁?”杨妤嫣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从来没想过,他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别的女人。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看到她指责的眼神,赵阳莫名的感到有些歉疚……歉疚?!该死的,他干吗觉得对不起她,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常态,她凭什么拿那种眼神看他。
可她那好像嫣儿生气的熠熠眸子,瞅得他心好慌,直想凑上前哄着她,他舍不得她气。
转开头,他恶意地开口,“别以为你长得像嫣儿算得了什么,在我心中,她是无可取代的,你对我而言,和娼馆里的姑娘没两样,甚至……”他倏地眯起眼,回过头来,目光像审视什么似的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甚至,你连娼馆里头的妓女还不如。”
他似乎想借着话里的残忍,抹去心中对她的一丝丝异样的情愫;而这番话,也仿佛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般的难受。
“你……是什么意思?”杨妤嫣颤着声问。
“风小怜跟了我时还是清白之身,你呢?”他虽醉了,可没忽略她那算不上青涩的反应,像是熟知他身上每个敏感的所在,诱发出他最深的快感享受……哼,若说她不解人事,打死他他也不信。
“我……”她的确无话可说,恢复了年轻,可身子仍是从前的那副。
“你以前做过什么事我不跟你计较,你最好也别想干涉我,懂了吗?王妃。”不计较是因为不在乎。
赵阳吐出王妃二字时极其轻蔑,暗示她得到了这个位置就该认分知足,别真以为自己算得了什么。
“我……”杨妤嫣想解释,却有口难言。叹了一口气,她转个话头,“你用膳了吗?”见他穿着单薄,窗外又下起雪来了,阵阵寒意透过未关牢的窗渗了进来,她忍不住担心的说:“下雪了,多加件衣服……”
“你够了没?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永远不会认定你是我赵阳的妻,别在我面前献殷勤,我不会领情的。”
“妻侍奉夫是天经地义,哪能说是献殷勤……”
“出去。”赵阳打断她的话。见她不动,他声音更冷了,“还不走?!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你……”怎么会变得这般无情呢!
见她一脸受伤失望神色,他突地一股怒气升起,他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竟会对她感到不舍。
捉住她的手肘,他将她拉出房门外,一推,她没站稳地跌倒在地。
“回荏风楼去做你的王妃,这里——”他将门“砰”地关上,“不欢迎你!”
第八章
窗外天色暗了,鹅毛般大雪下得无声无息。
坐在房里,案上一壶酒冷掉而难以入喉,赵阳把玩着酒杯想着杨妤嫣,他和她相爱的点点滴滴,这些他想籍着醉酒忘怀的事,此刻却因那个女人,清楚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还有失去她的那种有如剜心般的痛苦啊!每想起一回,就像把他凌迟过一遍般,让他痛不欲生,直想干脆跟了她共赴黄泉路。
那时,与辽征战大捷之后,他迫不及待的回京,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嫣儿的死讯。他风尘仆仆的脸上尘埃满,泪水在颊上划下两道清楚的痕迹来。
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大醉了,他的心成了冬日的湖,结成了冰,永夜的寒冷。
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过完一生,也无所谓,冻得没知觉,才不会再痛、再想流泪。可那女人却像阵东风,捎来暖意,在他心上敲了些缝隙,他不想失去这些防护,拼命地想把杨采儿的身影往外推。然而——
“该死的!”
他不想满脑子思思念念的都是嫣儿,可也不该换成杨采儿呀!真是该死!
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烛影晃晃,夜深了。
寅卯交接之际雪停了,天还蒙蒙未大亮,浅睡了会的赵阳起身,走出房外想唤人伺候自己梳洗。
才推开门,门像卡着什么似的,他不经意一看,竟发现杨采儿蜷缩着身子,屈蹲在门边。
“你还没走?!”
听到他的声音,杨妤嫣猛然张开眼,羽睫上还有些霜雪,随着她的动作掉到脸上。“你醒啦!”
她想站起身,但久蹲的双脚早麻了,她略一动,腿上又刺又麻地令她眉头忍不住一皱。
“难道你一夜都在这?”见到她发间的霜雪,一张小脸却漾着异样的红潮,赵阳说不出来此刻在心中翻涌的是怒意还是心疼,灼得他忍不住一把揪起她。
脚好刺好麻呀,她咬着下唇,双腿无力支撑自己,半偎着他。“我……不认得路……”她不敢乱走,在廊间虽寒冷些,至少有他房内透出些光亮,总比迷路好。
“不认得路不会要人来带你吗……”他随即想起下人们都在和苑,没他的吩咐是不会上这来的。“该死的!下了一夜的雪,你竟然待在外头!”
“你不要生气,我这件大氅很暖,没事的……哈啾!”
喷嚏声一出,无异是自打嘴巴,杨妤嫣噤声不语,怯怯地看着他。
赵阳抿着唇,不发一语地将她拦腰一抱,走入房内。
他的手碰到她的脚,引起她一阵不适。他注意到她发皱的表情,动作放轻柔了些。
将她放在床上,他转身又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里?”她想起身,无奈发麻的腿让她动也动不了。
“去给你请大夫。”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见她的模样,再怎样想对她冷淡,也硬不下心来。
方才抱起她时,不意碰到她的脸,感受到她肌肤所散发出的热度,让他真想抓起她骂一顿,认不得路,不会在楼里随便找间空房窝一晚吗?现在染了风寒,是想叫他担心愧疚至死是不?
“你别走,我不用大夫……对了,”她突然手掏向怀中,拿出一样东西,“这个给你。”昨天下午她刚看到他时就想给他了,但随后的那场缠绵,让她忘了这事。
赵阳接过来,是一个香囊,绣功精细不在话下,然而叫他惊讶的,是其上绣制的一幅雄鹰翱翔图。
“这香囊哪来的?”嫣儿知道他喜欢老鹰,打小缝制给他的东西中,总会绣上一幅老鹰图,而这香囊上的老鹰姿态、颜色,和嫣儿绣给他的简直如出一辙。
“我绣的。怎么?你不喜欢吗?”以前阳儿只要看到有老鹰的衣物、鞋样总是爱不释手,不管年纪多大都一样,她以为他看到这香囊会很高兴。
这香囊是她入府这几日绣好的,一来是打发时间,再者也是想讨他欢心。但怎么他现在看了,却不若从前一般,露出欣喜之色?
他深深瞅了她一眼,“这真是你绣的吗?”
“当然。”
猛然握紧香囊,他有些迷惑,两个不同的人容貌像便罢,但有可能连想法都一样吗?“是你姑姑教你这样绣的?”他猜测道,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杨妤嫣没承认也没否认,淡然地笑了笑,“你喜欢吗?”
无法忽略她眼中的期待,赵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嗯。”
“喜欢就好。”说完,她眼皮沉重的阖上。她好累,不知是在外蹲了一晚上都没睡,还真是病了,此刻头枕着他睡过的被褥,他的味道充斥其间,令她觉得好安心。
赵阳本想要她如果没事的话,起来回荏风楼去,没想到才一眨眼的时间,她竟睡了。看着她的睡容,他叹了一口气,走出房外,准备去唤人找大夫来。
他告诉自己,他才不在乎杨采儿,只是……只是谁叫她真的太像嫣儿了呢!
像得几乎让他以为,她们是同一人……
“爹,王爷上风怜轩那了吗?”容小凤去了烟雨楼、煦月楼都见不到赵阳,来到枢阳楼的帐房找容添问。
“喔,他一早就带王妃出城游湖啦!”
“游湖?”她一愣,嗤了一声,“他们感情何时变得那么好了?”前几日王爷还对那杨采儿不闻不问,怎么昨儿个听说王爷伴她去逛市集,今天还游湖,转变怎会这么大?
容添瞪了女儿一眼,“人家夫妻感情好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停下记账的动作,语重心长的说:“小凤,收起你的痴心妄想,这次王妃大难不死,证明了她有当王妃的福分,你就死心吧!”
“爹,你在说什么。”她别开脸,躲避父亲了然于心的视线。
“我看到你和个江湖郎中在后门不知嘀咕什么,所以我想,王妃这次会突然昏迷,应该和你脱不了千系。”
容添这话说得很明了,可容小凤仍犹自嘴硬,“她昏迷和我有什么关系,爹,你这罪名可别乱扣,我可是你惟一女儿呀!”
他叹了一口气,“就是我惟一女儿,所以我才什么都没和王爷提。”
“爹,难道你不想看到女儿找到个幸福的归宿,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吗?”
“我只知道强摘的瓜不甜。”见到女儿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忍不住楼下了重话,“你好自为之,再有下次,我绝不徇私。”
哼,下次?!下次还让爹有机会办她吗?她一定得成功,除掉杨采儿这根眼中钉、肉中剌,只是……
要怎么动手还毫无头绪,喜鹊这个没胆子的丫环头跑回家乡,她一个人是有些难成事,她得再好好想想,部署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才行……
难得出了暖阳,冬湖畔的景致别有一番况味,金色阳光跳跃在树梢间,反射到晶莹正滴着水的冰柱上,光影嬉戏。
湖面并未结冰,船家摇着桨橹,摆渡两岸行人。
赵阳带着杨妤嫣轻装出行,两人共乘一骑。他看她病了几日,身子虽无大碍,但眉宇间却一直笼罩着股阴郁之色,怏怏不乐。或许是出自愧疚,他总认为那日自己若不把她赶出去,她便不会露宿一夜,进而染上风寒,因此留在府中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些,心想若她再有什么不适,也好有个照应。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不想承认,自己越来越无法抗拒她,那和嫣儿神似的味道,无所不在,令他着迷地魅惑住他的心。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心动了,也以为嫣儿死了,他的爱情也死了,原来,他的心还活着,能感觉到外界的温度,她的温度。
镇日待在王府里生闷,昨天他带她上城里著名的喜馐楼用膳,两人相处是越来越融洽,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嫣儿从未离开过他一般。
今儿个趁着天气稍好,带她出来外头走走。而她也没辜负他一番好意,从知道要出门开始,便开心的笑得阖不拢嘴。
“阳儿,想不到冬日里游湖的人还真多呀!”杨妤嫣巧笑倩兮地东张西望着。
赵阳浅浅一笑,并无回应她的话语。这杨采儿不知从何时开始便这么唤他了,他也由着她。他决计将她当成嫣儿的替代品,如果这是老天爷想补偿他的方式,他不会像爱嫣儿那般爱她,可是他可以容许自己有一点点的喜欢她。
“你看,那头还有人乘舟游湖呢,”
他停下马,湖边茶亭小厮立即上前来接过缰绳,“客倌,里头用茶。”
点点头,他脚步却不往茶亭里头走,反倒拉着杨妤嫣往岸边走去。“送一壶上好铁观音来船上。”
杨妤嫣闻言吃惊一问:“你要上船?”
“不是我,是我们。一叶扁舟,悠悠荡荡逍遥于这一潭碧绿间,再佐以好茶,浮生一大乐事也。”她连忙摇头推却,“我不去,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他停下步伐,转头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去?”他看她方才好像很羡慕人家乘舟而游,他才起了此番游兴。
“我……”她嗫嚅地说出原因,“我怕水。”当年为救阳儿而跳入水中,让她只要一靠近稍深的河湖就忍不住心生惧意。
“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走吧!”
赵阳率先迈开步伐,杨妤嫣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会,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忍住想发抖的惧意,她在他的搀扶下上了小舟。这船不大,船中看一方桌,上头有些茶水糕点,两人并坐其前,船尾站着名年约五旬的船夫,缓缓摇着桨。
船很快离了岸,来到湖心处,船夫放下桨橹歇口气,风徐徐吹来,只觉舒爽并不感到冷冽。
“采儿,你这般挨着我,又死捉着我的衣角,是怕冷还是怕掉下水去?”赵阳啜了一口茶,失笑道。
“这湖……看起来好深。”她脸色紧绷。
“你别尽往湖水瞧,瞧瞧两旁的风景,就不会害怕了,嗯?”
“嗯。”她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但两只小手牢牢揪握住他的衣袖,才敢往两旁看去。
“喝茶?”他递出杯子给她。
她不敢伸出手来接,摇头表示不用。
“真怕水怕成这样?小时候溺过水?”
“嗯,好可怕,嘴里鼻子都是水,都不能呼吸了。”
“怎么会溺水?贪玩喔!”
她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其实是他害的吧!
“放心吧,我会护着你,绝对不会再让你掉入水中一次。”
待茶温稍凉适口,赵阳将杯沿凑到她嘴旁,“我喂你,喝吧!”
她脸一红,一口气想将茶饮尽,没料到却给呛着了,难受地咳了起来,然而手还是没放开他。
他为她拍抚着背,“喝那么急干吗,不是只有溺水才会被水呛着的。”
杨妤嫣咳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这时眼角余光瞥到,有艘船行进的方向似乎有些奇怪。她有些发急,断断续续地嚷,“阳儿,你……你看那艘船往咱……咱们这来了,会不会撞到我们……”
赵阳举目一望,看到小舟上的人,忍不住眉一皱,她怎会上这来?
随着小舟的逼近,一阵清幽缥茫的琴音也越来越清晰。
杨妤嫣已止住了咳,听着琴声,不吝惜地给予赞美,“琴音铮铮,除五律之外还隐隐透露了拨弦之人的邈邈情思,此人必定琴艺高超。”
弹琴之人的船来到他们的小舟边,她一看,船上正坐着名清雅秀气女子,身后候着一名丫环,琴前焚着檀香,缕缕烟气将她衬得有如不食人间烟火、偷偷下凡来的仙子般。
“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曲稍毕,赵阳开口问着风小怜。杨妤嫣有些讶异地转头看他,他们认识?
风小怜微绽芙蓉面,双眼灼灼地看着杨妤嫣。“王爷几日未到风怜轩来,小怜心上烦闷,嬷嬷要我外出走走,没想到竟在这里和王爷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