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申时都快过了,阳儿怎么还没回来?今儿个他不想吃点心了吗?有他最喜欢的芙蓉花卷儿呢!
她起身走出宫去,她记得阳儿告诉她,他下午要和其他皇子们在池边钓鱼,她去唤他回来吧!
她想着他,眼底脸上盈满柔情,这个她打小拉拔大的小人儿呀!是这么般依恋着自己,准确地说,是他们彼此相依扶持。
当初,君昭仪在生下阳儿七日后就熬不住,过去了,而太宗皇帝因为怕触景伤情,这几年压根没再踏进昭景宫一步,想见儿子时,再让太监将他带到其跟前。
这偌大的昭景宫里,就只有她们几个宫女和阳儿而已。前两年本来还有阳儿的乳母荣国夫人,可阳儿断奶没多久后,荣国夫人也生了场大病,去世了。
荣国夫人死后,嫔妃间开始传言这小晋王是克母命,谁亲近了他谁倒霉。
因此尽管阳儿帝前受宠,可众嫔妃却避他如蛇蝎,还要其他皇子、公主们离他远些。小孩子虽不懂这些,但见阳儿这兄弟天资过人,集父皇几千宠爱于一身,心眼小些的,无不嫉妒眼红,觑了空隙、有了机会,就不顾手足情,叫阳儿好看。
每每,他们不是故意冷落阳儿不和他玩,就是嘲笑他没娘,把从大人那儿听来的闲言闲语,加油添醋一番,说什么他是扫把星,要他滚远点,别离他们太近,他们不想占了晦气;又说他别以为仗着父皇的宠爱就有什么了不起,将来皇帝龙位还不见得轮得到他呢,别太得意。
偶尔,他们会善心大发地找阳儿一起玩,阳儿是欣喜若狂,迭声说好,殊不知,他们都只是找机会好捉弄他而已。
像有一回玩捉迷藏,他们说是要他当鬼才肯让他加入,可在阳儿背着他们数数儿时,一群人却各自跑回寝宫去,让他寻到了天黑,也没捉到半个人,哭哭啼啼地回昭景宫,那晚就染了风寒,病了好些天才养好身子。
这回他们会找阳儿钓鱼?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边走脑袋里也乱纷纷地想着,好在这路熟透了,闭着眼也知路边的一景一物,要不以她那么差的认路功夫,这么的心不在焉,铁定又要闹出像刚入宫来时的笑话——让人带她回昭景宫。
还没到莲清池,就听到池边传来一阵小孩的吆喝叫嚷声,她停下脚步,隔一段距离地远远张望着。
“赵阳,快!加油!”
“用点力呀!鱼快跑了!”
奇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众皇子居然会替阳儿加油呢!
只见赵阳死命地拉着钓竿,可也不知是钓着了什么大鱼,钓竿弯了一个大弧度,他正死命地拉着,周围都是出口不出力的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赵阳也争气,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拉起了一条肥重的大鲤鱼,甩在池边的草地上,那鲤鱼活蹦蹦地乱跳,看上去怕不有二十斤,几乎都快和他同重了呢!
“我钓起来了!我钓起来了!”赵阳兴奋地喊,看向他的同伴。
刚刚那一群大呼小叫的皇子,此刻却有如哑了般,有些不敢置信,其中还有人露出嫉妒的眼神。
“你们怎么了?我钓到鱼了耶!”
“钓只小鱼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赵时不屑地撇撇嘴。
前几天他们几个兄弟在春风亭里约好,今天要来钓鱼,没想到意外看见赵阳独自一人在附近玩耍,不知是谁突然提议,说不如让赵阳一起来,再找机会整整他。
众人享有言莫不称赞这是个好主意,最近也没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耍耍赵阳,肯定有趣。
一行人钓了一下午,大伙几无斩获,只有赵阳例外,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蚯蚓比较好吃,鱼都只咬他的饵,一下子就钓了好几条鱼,尤其是刚刚那尾大鲤鱼,更是叫人眼红;他们本想他绝对拉不起这条鱼的,搞不好还会被鱼拖下池子去,那时就有好戏看了。
谁知道……哼,老天爷真不公平。十岁的赵亨想,他可足足高了赵阳快两个头,可鱼就是不咬他的饵,让他在这个弟弟面前丢足了脸。
其他皇子也都是这般想法。本来嘛,他们来钓鱼就是要比谁钓得多、钓的鱼大,难不成还想吃啊,要吃鱼也不用他们这群身份尊贵的皇子动手钓。
看来今天的冠军是赵阳,众人有些索然无味地想离开,真不好玩,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早知道也去斗蛐蛐。
赵时嚷着,“走啦、走啦,上我那蹴鞠吧!”
赵阳闻言也想跟,连忙说道:“我也要去,等我一下,我把鱼钩解开。”
“谁要让你跟!”赵亨酸溜溜地挡下他,“要玩,跟你的大鱼玩吧!”
说完,他恶意地脚下使劲一踢,竟将那一尾大鲤鱼踢飞了出去,鱼还存着一口气,在低空中尾鳍卖力摆动几下,便掉回池子里。
哗啦——
“啊!”
没想到入水的不只是那尾逃过一劫的鱼,还有拿着钓竿一时没留意的赵阳,鱼嘴里还勾着线,把他一并带下了池,转眼间他已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水。
“救、唔……救命!”
“哈哈,这真是、池鱼之殃。呀!”赵亨还有心情说笑。
赵凑近瞧着似有些不对,“喂,他会不会游泳啊?”
“我怎么知道?”赵亨看着赵阳在池中载浮载沉的身子,故作老成地摩挲着下巴,“不如咱们观察看看,他没淹死就是会游了。”
远处的杨妤嫣已经按捺不住地冲上前来,这莲清池可有近丈深啊!阳儿他又不会泅水,这群皇子怎么还事不关己似的在一旁看热闹?他们可是兄弟呀!
“阳儿、阳儿……”她心急地跪在池边,频唤着他。怎么办?她也不谙水性,现在回去叫人来又怕迟了。
她转头看向那群皇子们,不住地磕头,“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小的求求你们救救阳儿,他不会泅水呀!”
谁知赵亨一听竟不悦地道:“嗟,谁要你说出来的,真不好玩,我们还想看他会不会真成了水鬼咧!”
赵咽咽口水后问:“六哥,咱们不救吗?真要让他成了水鬼,会不会来找我们索命呀?”
赵亨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们害的,他要找人报仇也该找那只鱼才对。”
杨妤嫣眼见众皇子似乎是没有救赵阳的意思,一个劲地在那插科打浑,又看赵阳离池边越来越远,她一急,一咬牙,深吸口气抖颤着身子跃下池去。
她满脑子要救人,压根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到赵阳身边的,只知当自己捉着了他的小身子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呛到了,一咳又喝了好几口水,无法呼吸;她双手无意识地举高赵阳,不叫他淹着,自己的身子却不知怎么越来越重,直往下沉,眼前也一片白茫,什么都模糊了……
杨妤嫣醒来时只觉喉头像火烧过般,又刺又痛,她头也疼着,耳畔直传来阵阵细碎的呜咽啜泣声。
她想张眼,可眼皮却沉重得像压了千斤铁。她听得出来是阳儿在哭,她得去搂着他、哄他,问他什么事难过啦?是不是又被其他皇子欺负了?
“十二皇子别哭啦,太医不是说了吗,嫣儿没事,幸好路过的太监有人识水性,要不你们俩早结伴去阴曹地府见阎王了。”
“呸呸呸!小云儿你说这是什么浑话,这般咒小皇子和妤嫣。”袖梅瞪了她一眼。
小云儿吐了吐舌,“哎唷,人家只是想安慰小皇子嘛,你没瞧见他哭得眼都肿了。”
袖梅望了望赵阳,又转头看着仍不省人事的杨妤嫣,这两人一向就出奇地好,像朋友,又像母子,一同生活了这些年,她想,妤嫣和小皇子的感情是独一无二、无人可取代彼此的。
赵阳见杨妤嫣的眼皮似乎颤动了下,他抹抹泪眼,清朗的嗓音都哭哑了,“醒了、醒了,嫣儿醒了。”
袖梅和小云儿连忙凑近。“妤嫣,你觉得怎么样……奇怪,我要青青去端碗姜汤来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小云儿哼道:“那懒丫环头八成留在御膳房偷吃了,我去瞧瞧。”她瞅了瞅杨妤嫣,有些心疼地为她拨开遮到眼的刘海,“脸色怎么还是这么苍白!我再吩咐膳房熬些补气的药来。”
袖梅看着她出了房门,才又转头回来,发现小皇子竟爬上床摇着杨妤嫣的手,哭音浓厚地喊着。
“嫣儿,你怎么又睡着了嘛,你醒来啦,醒来和小阳儿玩呀!”
袖梅连忙将他揽下床来,“别摇她,她会不舒服的。”
赵阳的手原本还拉着杨妤嫣的不放,听到她这么说,一惊地松开了手。“别……别不舒服,阳儿不拉了。”
杨妤嫣忍住喉咙火灼般的疼痛,伸出手来反倒握住了他的小手。“我……我没事……”
一听到她的声音,赵阳“哇”地一声,刚收的泪势又奔流了满脸,他终于放下心来,嫣儿不会死掉了,不会去当水鬼的新娘了。
“呜……嫣儿,你没有死掉了……呜,我不要你去当水鬼的新娘,你要当就当阳儿的嘛!”
当那两名路过的太监救起两人时,赵阳意识还很清明,虽不住地呛咳着,但还是注意地看着杨妤嫣,她浑身湿淋淋、脸色死白的躺在那,快吓坏他了,见她这样,简直比自己落水还可怕。
一名太监不断地压着她的腹部,他不咳了,直愣愣地看着毫无动静的她,小小的心灵还没意会到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就已先感受到害怕。
赵亨三兄弟还没走的在看热闹,赵有些没用地颤着声问:“她、她……她不会死了吧?”
赵亨撇撇嘴,“死了就算了……唔,不过也有点可惜,白白便宜水鬼,捡到这么标致的宫女给他当新娘。”
赵阳听见他的话恶狠狠地瞪向他,他知道这话是在咒杨妤嫣,他气极了,小小的拳头握得死紧,“你别乱说,嫣儿才不会去当水鬼的新娘!”
赵亨看见他目露凶光,心下隐隐浮起些诧异和……害怕。怕?!见鬼了,他会怕这小不隆咚的小鬼?
“哼,我们走,懒得跟这小鬼一般见识!”他压下心中这股不明的惧意,这小鬼好像要扑上来咬他一口般,他最怕痛了,若要受此无妄之灾多倒霉,还是走为上策。
吱,这笔仇先记着,改天再给他好看。
这时杨妤嫣嘴中吐出一些污水,转移了赵阳的注意力,否则下一刻,他铁定已冲上去给他的兄弟一顿好打。
可赵亨的话已在他心里生了根,他好怕,好怕她真去当水鬼的新娘不要他了。
杨妤嫣虚弱的一笑,安抚着他,“嫣儿不能当你的新娘,我太老了。”
袖梅也打趣道:“就是,她当你娘还差不多,还新娘咧。”
谁知赵阳竟一脸坚定,“我要嫣儿当我的新娘。”
杨妤嫣和袖梅都笑了起来,也不把他的童言童语当真。袖梅瞧向她,“觉得怎么样?肚子饿不饿?”
她摇摇头,“对了,阳儿吃了没?”这时房里已掌了灯,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我要等你一起吃。”赵阳自己说了。
“喀,你听见了,是他不吃的,可别说我们伺候不周呀!”
杨妤嫣一听,连忙挣扎着起身,“都什么时候了,阳儿竟然还没有用膳……”
才说着,小云儿手提着膳盒走了进来。
“谁要用膳啦?呵,我就知道大家一定都饿了,瞧瞧我拿了什么回来!”她献宝似的说:“有桂花蹄膀、玉藕乌鸡汤、三珍粥……”
杨妤嫣下了床来到桌旁,盛了一碗粥,招呼着赵阳。“阳儿来,先吃粥,别饿着啦!”
赵阳爬上椅子,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看得一旁的三人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他一个不慎摔下椅子可就不得了啦。
“阳儿,你……”
“小皇子,小心哪!”
只见赵阳拿着勺匙,泼泼洒洒地好不容易也盛了一碗粥,然后推到杨妤嫣面前,对她一笑,“嫣儿,你也吃粥。”
杨妤嫣动容地瞅着他,真不枉自己将他疼入心哪,这芽尖儿般的小人儿是这般体贴着自己,想着,一抹雾气便掩上眸来。
袖梅心细,不想她刚受惊的身子又为这点事儿哭哭啼啼,这小皇子对嫣儿特别好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啦。“来来来,大家一起用吧,我也饿坏了。”
众人拿起着吃了一会,杨妤嫣突然环顾左右,奇怪地问:“青青呢?怎么不见她?”
小云儿放下碗,哼了一声,“别提了,我去御膳房时问了一下管事的福公公,青青怎么去端碗姜汤去那么久,可福公公竟说压根没看到那丫环头的人影。”
“没看到?!那青青上哪啦?”
“我也奇怪着,不过没心思去寻,谁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她手里提着膳盒一脸匆忙,我以为她是要回咱们昭景宫来,正想招呼她一块走时,她看到我却像见到鬼,飞也似的跑了。”
袖梅瞪了她一眼,“都怪你,平常对她那么凶,她见了你就怕。”
小云儿一脸大受冤枉地喊,“我哪有凶,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那丫环头懒得跟尊菩萨没两样,她以为她进宫来是当娘娘吗?什么都不肯做,我不骂她两句怎成!”
杨妤嫣浅笑道:“你哪是骂她两句,成天就听你喳呼的声音没停过。”
“唉,你们的意思是说我欺负她喽?天地良心,我小云儿是标准的刀子口豆腐心,心肠软得很,再说人家现在有了新靠山,我还得怕她几分呢!”
“新靠山?此话怎说?”
小云儿神秘兮兮地,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你们猜,她提着膳盒要上哪?去皇上新宠罗美人那儿呀!我遇到她时,她后头不远处也有两个小丫环头提着膳盒,我拦住她们一问,说是罗美人要用点心,她们拿不完,才请她帮忙的。”
“她去罗美人那干吗?”袖梅一愕问道。
“她老嫌待在我们昭景宫没前途,皇上不上这来,她那花般青春就要这样白白凋零。现在可以巴结新宠罗美人,要是皇上临幸罗美人时对她一见惊为天人,她就出头了,所以怎么可能会放过这飞上枝头的机会?”
“我去找她回来。”杨妤嫣放下碗筷起身,“这事要给管事的公公知道了,难保青青不会受顿责罚。”
“唉,别了吧,你对那丫环头那么好干吗,她也不会感激。”
“嫣儿,我吃饱了。”赵阳跳下椅子,来到杨妤嫣身边。
“你看你,吃得一嘴油。”她掏出巾子,为他拭嘴儿。
袖梅也放下碗筷,“小云儿说的对,别理那丫环头了,想回来她自会回来的。时候也不早了,你服侍小皇子手脚洗洗,准备就寝吧!”
稍晚,星斗满天,今天初一,不见口月牙儿,更显得星河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