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不以为意的看着她,“你老了我也老了,那你会不会认不出我来?”
“可是我大你十五岁呵。”她眸底一黯。
他皱起眉头,神色一正,“嫣儿,我们还要再讨论这件事吗?我说过了,那不是问题。就算你大我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我都一样爱……”
杨妤嫣倏地抬手掩住他的嘴,一张俏脸红得通透。“大庭广众的,你不怕羞我还会不好意思呢!”
他浅笑,笑音颤动传到她手心,引得她心口也一阵乱撞。“我还没说完。”
“尽说些肉麻话,不如别说。”她低喃着,可心里其实是十分期待。
“你年轻也罢,将来老了也无妨,就算到来世,我都要你,只要你。”
“如果我下辈子是一只鱼、一只鸟,你也要我?”
“那更好,你没听过在天愿为比翼鸟吗?你是青鸟,我就是你的蓬莱仙岛!你是鱼,我和你便是鹳蝶情深,日日共享鱼水之欢……”
她斜瞟他一眼,“呻,越说越不正经。”
“嫣儿,”可他眼底的真情挚意,却是认真而执着的。“无论你下辈子是什么模样,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他看着她,无言的爱意在彼此眼波间流转,蓦地,送菜来的店小二一声吆喝,才将他们唤回神来。
“容倌,这是本店的招牌醋溜草鱼与酿了一十八年的上好女儿红,还有……”
赵阳夹了一筷子的菜到杨妤嫣碗里。“对了,刚那死猴子到底把你变到哪去?那名老妪又是谁?”
她唇角勾勒出一抹美丽粲笑,“我答应过那小丫头不说的。”其实哪真有什么仙法呢,不过利用障眼法将她藏在木箱子的隔层夹板里;小丫环头告诉她,那名老婆婆是她祖母。他们一家子行走江湖卖艺,装机关耍些把戏,糊口饭吃罢了。
他有些不高兴,“我不喜欢你对我有秘密。”
她眨眨眼,“这不是秘密,是信守承诺。”
“连我也不能说吗?”他真嫉妒那个小丫头。都怪那只不长眼的臭猴子。
她点点头,“就算是你也不能说。”见他一脸失望,她失笑地凑到他耳边,“好吧,就算是补偿你,我告诉你另一件秘密好了。”
“什么?”
“那就是……我爱你呵,我的阳儿。”
伺候赵阳睡下了,杨妤嫣被着件金雀大氅,走出房外。
夜空,明月皎皎,子时快过了,出宫闹了一夜,她应该累了才是,但她此刻却了无睡意。
她想着自己跟阳儿的事,她和他行乱伦之礼不过是这半个月的事,但每一日却是如此漫长,让她提心吊胆,怕谁要是发现了他们的事,到时起了流言可就糟了。而有时,却觉得时间过得飞怏,快得让她来不及好好记下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阳儿每一个说爱她的表情。
前几日,他去见皇上,表明自己已有了心上人,不过还不想娶亲,以及晋王府的建造想由自己监工的心意,这些皇上都允了,可饶是阳儿再怎么拖时间,他总有一天要出宫的不是吗?到时自己怎么承受得了失去他的痛苦啊!
叹了一口气,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
“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叹大气?”袖梅走到她身边。
杨妤嫣浅笑一记,“我睡不着。”
“怎么啦?”她朝赵阳房门努努嘴,“你们今晚出宫,不累吗?”
杨妤嫣闻言大骇,“袖梅,你……你知道我们出宫?”她没告诉她们谁这件事,一路上也躲着众人耳目,袖梅怎么会知道?
袖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不只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知道……”她脸一红,“你们相好的事。”
“你……我们……”杨妤嫣尴尬地看着她,不知道袖梅会怎么想他们的事。她不安地瞅着她。
袖梅伸手拉住她,“放心吧,这么多年姐妹了,这事我知轻重,不会胡乱说嘴去。倒是你,怎么这般胡涂呢,咱们被送入官来,就是皇帝的人了,虽说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但也不能……唉,这事要是给那些好事之徒知道了,不知会惹出什么风波来。”
杨妤嫣神色一黯,“我也正烦着这事儿。”
“你……后悔吗?”袖梅有些迟疑地问。
她知她的问话指什么,马上摇头,“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允了他。”
袖梅叹了口气,“我想也是,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表面上看来温温婉婉,像个没脾气的菩萨样,其实比谁都还拗。”她抬眼看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无奈一笑,“还能怎么办?过一日是一日了。”
“瞒吗?能瞒多久呢?”袖梅拉着她的手,虽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杨妤嫣回望她,无语,双眸底尽是无悔。
这一瞒,就是四年。
岁月相当善待杨妤嫣,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不说,没人看出她已是个三十五岁的妇人了;而赵阳益发卓伟俊健,弱冠之年,越见不凡。
这日,昭景宫里,一片愁云惨雾。
“什么?你说皇上封你为大将军,即刻起程征辽……”杨妤嫣喃喃重复着赵阳的话,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忧心仲仲。
赵阳点点头,和她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他是一脸雀跃。“这明王忒地没用,领了十万大军只在边疆耗粮草。近来宰相力谏皇兄御驾亲征,皇兄似被说服,他现在封我为大将军领先锋军打头阵,我求之不得呢,就怕他把我丢在京城。”
“你当去战场是去玩的吗?”她眉头深深皱起,“要是有个闪失……”她话声哽咽,不敢说也不愿想他有个万一。
“哎呀,咱们晋王英明神武、武功盖世,有他保卫社稷,一定能把那些个辽人蛮子打得落花流水,回家乡放羊去。”小云儿说得好像瓦子里耍嘴皮子的说书先生,随便说两句,千万大军宛如切豆腐似的解决得轻松。
袖梅也搭腔笑道:“咱们王爷打小就福星高照,放心吧,没事的。”她话是说给杨妤嫣听的。君无戏言,任她们再怎么担忧、不舍,晋王这趟北征仍得成行。
一旁啜着茶的青青冷不防地开口,“啐,只不过是人家的婢女罢了,瞧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真当是人家的谁吗?正妻还小妾啊!”
大伙闻言一愣,而出乎众人意料的,袖梅竟走过去,“啪”地一声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青青错愕的手抚着脸,这一掌其实不重,但她凭什么打她?“你……”
“这巴掌是警告你别乱说话,你当这宫中是街坊菜市吗?什么浑话都可瞎说。”
小云儿平时虽和青青不对盘,但此刻也觉得柚梅似乎小题大做了些。她笑了笑,想打圆场,“没关系啦,这昭景宫又没外人……”
话未说完,就遭袖梅一阵抢白,“还好没外人,要不然传出去还得了。”
杨妤嫣走到青青身边,想看看她脸伤势如何,可才一走近,青青偏着头满怀忿怨地瞪着她,她见状一愣,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你也想来赏我一巴掌吗?哼,敢做就要敢当哪,别以为你这浪娼子和晋王的好事真能瞒天过海,不戳破是大家同住个屋檐下,给你个面子罢了。”
大伙面面相觑,心中一骇。
小云儿瞠大眼,指着赵阳和杨妤嫣,半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你……你……你们……”青青哼笑两声,“只有你这傻不愣登的笨丫环头夜夜好睡,不知人家鸳鸯帐里的风流事。”
一年前某个夜里,她因内急,尿壶又满了,实在忍不住只好到茅厕小解,在经过晋王房里时发现里头有些不寻常的声响,这才留心,发现他和杨妤嫣的事。
她本以为逮住了杨妤嫣的把柄,要去总管太监那告上一状,但没多久转念一想,这总管太监也没晋王大,人家可是主子呢,玩个宫女算什么,告这状想来自己也没啥好处,倒不如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来个如法炮制,让自己也上了晋王的床,那她朝思暮想的荣华富贵可就不远啦。
这一按捺,就是一年,期间不论她怎么挑逗勾引,晋王皆装懵懂,四两拨千斤就将她打发了。
袖梅叹口气,“知道了便罢,这事是咱们昭景宫死也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青青冷笑,“秘密?!怎么?这时候我就是你们同伙的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阳此时开口了,“我早料到你猜到我和嫣儿的事,哼,这事你要三缄其口还好,要走漏了半点风声,我惟你是问。”
闻言,她恨恨的瞪着他,顾不得他是主而自己是仆。“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杨妤嫣,同样是宫女,为什么她就能独得你三千宠爱?”她不服哪!她这等样貌、身段,是注定当后当妃的命!
青春已逝去大半,她没有时间再等待帝王有天会开了眼,摘下她这朵盛艳娇花。
“没有人比得上嫣儿。”冷冷丢下这一句,赵阳搂着杨妤嫣就走,迈开几步,突然又回过头说:“你死心吧,我不会为你动心的,以后少穿得狐媚来骚扰我。”
耳边传来小云儿的窃笑声,青青咬牙怒视他们离开的背影,她要他们好看,要他们后悔这么对她,这股心头很不消,她誓不甘休!
“阳儿、阳儿、阳儿……”
疯狂的律动中,杨妤嫣频频唤着赵阳的名,今晚的她一改平时的羞怯,热情得叫赵阳有些意外。
“嫣儿……”像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激情,赵阳的自制力即将崩溃,他的手无意识地抚掌着她的雪凝玉肌,汗湿的两人忘情地呼喊着彼此。
终于,一阵绚烂白茫的飘浮感过后,杨妤嫣趴在赵阳厚实的胸膛上直喘息,兰芷香气喷拂在他鼻间,他不能自己地吻住她的唇,想将她的气息全占为己有。
“阳儿……”杨妤嫣微微推开他,满脸红潮,“我好舍不得你、好舍不得!”
明早,他就得整肃戎装持戈上战场了,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面啊!她一定会想死他,念他成疾的。
他眯着眼微微一笑,手指爱怜地拂开她颊边黏湿云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凯旋征战回来,我想晋王府应该也建造完成了,到时我再迎你住进我们的新家,生他几个小娃娃……”越说,他的声音越模糊了。
她吻了吻他的眼睑,“你睡吧,让我再看看你。”
他咕哝着,“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好看的。”揽着她一翻身,“睡吧,陪我一起,嗯?”
她缩进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逐渐趋缓的心跳声,泪不知不觉湿了颊,心上满塞着不安,她总觉得,接下来没有他的日子像会发生什么事,青青这几日看着她的眼神好可怕,像看仇人似。可她的志下心,却与他说不得,怕出征在即的他为这种说不出所以然来的畏惧分心。
他不会将她的事书之度外的,她知道。
而她也是。他是她的天、她的所有啊,他一定要平安归来,一定要……老天,你一定要保佑阳儿没事。
至于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第七章
烟雨楼里,杨妤嫣抹了抹颊边横肆的泪,稍稍回过神来。从阳儿出发后,后来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得极快,她压根措手不及,只能任命运摆布。
她的不安果然成真,青青在怨怒之余,意外搭上秦国夫人这条线,狠狠地告上一状。
秦国夫人是当今圣上的乳母,生性严谨,早些年在太宗皇帝及太后跟前说话有些分量,太宗还在位时,她不喜欢当时为韩王赵恒的宠姬刘氏,觉得她举止轻浮、妖惑媚主,也不知是怎么跟太宗说的,让太宗一怒之下,要韩王将她赶出府去。
韩王不敢违父命,却也舍不得,只好将她暗藏在王宫指使张耆家中十五年,直到几年前赵恒即位,才大修宫肆,将她迎回封为美人。
青青跟秦国夫人加油添醋说了赵阳和杨妤嫣的事,这秦国夫人一听之下大惊,连夜赶来一瞧,发现他俩在帐里的好事,但碍于赵阳出征在即,按捺不发,直至赵阳领军出城,才面禀圣上,望其肃清宫闱如此秽乱泽事。
赵恒正为御驾亲征之事烦着,这种小事也没放在心上,随口要秦国夫人拿主意就好。
秦国夫人打蛇随棍上,没几日就请圣上赐旨将杨妤嫣这几个宫女放出宫外,让她们另觅良缘,然而私底下却假传圣意,赐杨妤嫣白帛自缢,她这招是赶尽杀绝,以免后患,那刘美人得宠的事实如针扎般地戳痛她的眼,她不能容许再一个刘氏出现。
想至此,杨妤嫣叹了口气,这秦国夫人哪,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阳儿身边来了。
后来的事,只能用峰回路转来形容,她回到庐城老家,认命地接过布帛正欲投绕,不让接了圣旨的家人为难时,一名老者突然出现在她房里,他自称是瞎半仙,给了她三张符要她上昆仑山求取仙药,她和赵阳之事此生或有转机。说完,就像来时般,烟雾一起人就不见了。
她望着他放在桌上的三张符沉吟了好一会,失去赵阳,甚至此刻连命都要没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就上仙山去吧!袖梅没说错,她的确很拗,而且她不笨,命运再为她开了一扇窗口,就算再怎么艰难,她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她去了昆仑山,求得了青春灵药,如愿脱胎换骨得了青春,回到阳儿身边。然而,他却只知凭吊过去,不知怜取眼前人。
“王妃……呼……我终于找到你啦!”喜鹊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脸埋怨地道。
杨妤嫣勉强扯出一抹笑,不着痕迹地拭去眼里又涌出的泪。“我……我迷路了。”
喜鹊翻了个白眼,没发现她的异状。“我想也是。王妃,咱们快出去啦,这儿可是王府禁地,要是被王爷知道你上这来,我这当人奴婢的可就有苦头得吃了。”
“你急着找我何事?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喜鹊粗鲁地拉着她往外走。“快点啦,人家小凤姐听说你早膳没吃,特地亲自下厨料理了些好菜来呢,赶快回去吃啦!”
瞧瞧这喜鹊说得好像容小凤为她备饭菜,是给她多大的恩惠、光荣般,杨妤嫣苦笑着,可也不想多说什么。
回到她居住的荏风楼里,一入偏厅,就看到一桌好菜,容小凤站在桌旁旨着汤,一见到她们,巧笑倩兮地迎上前来。
“王妃,这么一大早上哪去啦!我听喜鹊说,你天生不会认路,咱们这晋王府说大不大,可要找起人来也是挺费劲的,你还是安分些,别乱走动,省得为我们这些下人找麻烦。”
她这番话是说得夹枪带棍,芙蓉面上犹挂着笑,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