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使着巧劲,将秦小石往上一拉一抛,将她甩往身后安全之地,可自己却已来不及退开,一阵轰然巨响,他头下脚上地随着大堆土石往下掉去,他一翻身,想踩着颗滚落的大石,借力使力地回到崖上,可落石着实又多又大,他躲得了一颗,却避不了下一颗石击,昏眩过去,身子如一片落叶,直直坠下……
“不!阿猴!”管不了身子落地时碰撞造成的痛楚,秦小石挣扎着爬起想去看阿猴怎么了,他掉下去了吗?天,他不会有事吧?他不能有事啊!
她想动,然而身子却怎么样也前进不了。
是田保拉住她直往后退,前面滚石落下的声音不断传来,这里实非久留之地。
“阿猴……你不能死,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你不能骗我,你要帮我赚钱的……阿猴……”
她哭着,泪流了满脸,此刻的她已分不清是身体上的痛多些,还是心里的。
阿猴没事……如果他额头上那怵目惊心的伤口不论的话,他的确仍好好的呼吸着。
三天前的那场混乱后,田保先将秦小石背回小屋,再回崩塌的地方寻阿猴的身影。找到他时,他半埋在大小乱石中,身上又是灰土又是血,而头上的伤口不断流出红色温热的血,永无止境似的。
他血流多久,秦小石的眼泪也就流多久。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照顾发着高烧的他,不觉累也不觉肚饿,一心一意只想他快点醒过来、好起来。
田保请了大夫来看过,大夫开了药方,为他裹了伤口,说他没事,伤势并不重,可真要没事,他为什么还一直睡,为什么额头还是那么烫?秦小石一下子骂大夫是蹩脚郎中,一下子又怨阿猴忒般没用,但最责怪的还是自己,要不是为了救她,他就不会受这个伤了……
这天傍晚,他的烧终于好不容易地退了,她在松了口气之余,高兴地又乱哭了一阵,而也着实是累了,靠着床边打起盹来。
单魅焱眨眨酸涩的眼,他的头好痛、嘴好干,他依稀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伏在玄骥背上,被黑峰三煞那三个小人追杀着,然后……
然后醒来时,一只小猴儿在自己身边……然后,他遇到了个缠着他、而他发现自己也爱上她的姑娘……
原本像陷入五里迷雾的记忆,现在有如解开结的绳般不再纠结错乱,一样一样清楚地浮现脑海,他是谁,已不再是个问题。
他是单魅焱,江南一带势力最庞大的海商,所统领的羁日山庄,乃全国首屈一指的巨富。自古商人身份微鄙,但他凭着傲人财势,让当朝皇室亦不容小觑,既想和羁日山庄交好又暗自提防着。
传说单魅焱身上流着高丽国王储血脉,而单氏商船每年前往高丽的船只不下百艘,宋氏一朝有契丹为乱就够了,不需要多个敌人。
两个多月前,他带了几名随从欲往北方洽谈设立商号据点一事,他料想此时边境烽火告急,多数商人定不敢冒险前往经商,而他们羁日山庄的人皆习过武,自保有余,财势也够大的将一路上大小官吏打点好,行旅商队安全应该无虞,正是抢夺北方这块大饼的最佳时机。
只是没想到,此行未携任何货物上路的他们,仍成了贼人的目标。
不对!黑峰三煞应该不是一般的见财起意,证据便是他们知道他的名,他们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他在一座山间茶肆着了这批贼人的道,饮了掺有迷药的茶,虽勉强保持清醒,可还是遭人砍伤肩膀,在昏过去前,只来得及跃上玄骥,任自己千里良驹载往未知之地。
只是后来为何会到了昆仑山谷,自个又怎么摔成重伤让人所救,这些他可就没记忆了。
再醒过来时,他成了阿猴,阿猴?他苦笑了声,自己居然顶了这么个粗鄙不堪的名字过了将近两个月,要让人知晓了,他冷面庄主的名号威严岂不荡然无存……可要不是有这个名儿,有小猴子,他又怎能遇到她呢?
想到她,他唇畔微微露出一抹笑,她的确没有找错人,要说“金主”,世上没有一人比他更适合这名头了。
微微转动颈项,发现她正枕着手臂趴伏在床边,他抬起手来,忽视其传来的麻酸痛楚,抚上她的脸。
秦小石正作了个好梦,梦里,她和阿猴还有小猴子、小红正在一个好美好美的花园嬉戏,那儿阳光正好,鸟呜啾啾,还有许多彩蝶儿飞来飞去……哎唷,她的脸不是花啦,没蜜可采,这蝶儿别停错了地方,逗得她痒死了。
呵,她梦着什么啦?怎么笑得这样娇憨甜美,笑得让他心荡神驰,直瞅着她几乎不能自己,忍住额上的痛,他起身靠了过去,在她颊边印上一个吻。
“小红,你别舔我啦……”
她咕哝一声,小手像赶苍蝇似的举手一挥,恰恰击中他的脸。这一掌力道虽不大,但手指却无意地划过他额上的伤口,当场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地痛呼一声。
“喔!”颊边怎么感觉到有股暖暖的东西流下,该不会伤口流血了吧?
“唔……”睁开蒙 睡眼,秦小石第一个念头是小红被她打了应该要叫汪汪吧,要不然噢呜也行,怎么会发出人声来呢?
随即,阿猴的脸映入眼帘,她眨眨眼,看清他痛苦的表情,担忧的惊呼一声,“阿猴你醒啦?怎么流血了?”
“焱,单魅焱。”这名她得记住,将伴她过一生一世。
“什么?”她没听清楚,又瞥见他、汩汩渗出血的伤口,眉头一蹙,压抑不住的关切全流泄在话语中。“哎呀,你的伤口又流血了,痛不痛?该死,怎么没干净的布呢?唉,阿猴,我去问田姥姥,你先躺下……”
“焱。”他再次纠正她他的名,心里因为看到她对自己的在乎而暗自窃喜着。“我的名字。”
“知道啦、知道啦!”包裹他伤口的白布上红迹越扩越大,瞧得她一颗心也拧疼了起来。挥挥手,她迈开步子,想去取药和拿布,快出房门时,她突地脚步一滞,吃惊地回身转过头,瞪大眼睛地看着面带笑意的他——
“阿猴,你恢复记忆了?!”
第六章
“就跟你说我叫单魅焱了,还叫我阿猴。”
秦小石轻柔地为单魅焱重新裹好伤口。“太好了,你终于知道自个是谁了。不过说也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呢?”
他指指额上的伤,顺势握住她的手,她俏脸儿马上飞上两朵红霞,想挣开,他却是怎么样也不愿松手。
她停止挣扎,任他的手温柔的握着,感觉他拇指无意识似的在自己手背上摩娑着,并试着不去在意,那种麻麻的感觉有多么奇异。
“我想,大概是受这个伤所获得的补偿吧!”他推测道,当初他被黑峰三煞追杀坠入昆仑山谷,额上受了撞击而失去记忆,现在被乱石击中同一位置,却反倒寻回记忆,看来是因祸得福。
“呃,你肚子饿不饿?三天来你滴水未进,我去给你张罗些吃食来。”手被他握着越来越不自在,秦小石找着借口想避开这样亲密的接触。
他放开手,暂时放她一马。知道自已是谁,要怎么要她,他是更有把握了,她要钱,他有得是,别说一千两,一万两他都能眼睛眨也不眨地丢下。
不过……他得再想想,自己遇袭这件事据他研判并非是意外,可究竟有着怎样的阴谋却也是他参详不透。在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他得谨慎些。
他此行轻装出行,对外放出风声说他跟上一艘商船前往高丽国,因此知道他真正目的地的,也只有他们羁日山庄的少数几人……若他没记错的话,他们在出了汴梁城没多久后,他就发觉那三个家伙行迹鬼祟,只是他当时并不引以为意,不认为和自己有关……该死!如果当时多留些心就好了,但话又说回来,命运要不是这样安排,他哪能遇到她呢?
“哎呀,你醒了实在太好啦!”
田保掀开房门的布帘道,后头跟着端着托盘的秦小石,托盘上有盅粥和几盘小菜,还有一整只山鸡炖煮的鸡汤,他们将没用完的珍珠末和大夫换了些补血益气的药材,就盼他早点醒过来,赶紧补好身子才要紧。
“来来,尝尝这道汤,唉,就是为了这几只畜生,害你落得如此田地唷!”他将单魅焱扶起,来到桌边。
秦小石闻着鸡汤传过来的阵阵扑鼻香味,不住地咽着口水。老天,她肚子怎么会那么饿?
“小石头你也一起吃些,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恩爱,阿猴小老弟,你昏迷了几天,你媳妇就跟着几天没吃没喝的喔!”
单魅焱抬头看了秦小石一眼,眸中有心喜有心疼,一向最饿不得肚子的她,居然会为了他茶饭不思,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也占有个特别的位置?
“没、没啦,其实我半夜有溜去灶房偷几个馒头吃,没那么夸张啦!”她有些心虚地说,这几天她只是吃得比平常少而已,还是有吃一点。不过这也是很奇怪的经验,从小到大她第一次一天只吃一个馒头就觉得饱了,像今天也是到刚刚才感到肚子空了呢!
他嘴边露出一抹促狭笑意,话里的情意倒是丝毫不假。“快过来吃吧,你饿着了,我这做相公的可是会舍不得。”他边说边为她自碗汤。
“谁是你娘子……”她又羞又气的低声嘟嚷着,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勺匙,像是在掩饰赧意似的又提高声调,“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我来啦!”
“我这小娘子就是舍不得我。”单魅焱的笑容越咧越大了。
他是故意的!秦小石没好气的坐下,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开始吃起来。
“田大叔,一起用吧!”
田保摇摇头,“我们吃得早,用过啦!你们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单魅焱突然想起一事地一唤。“对了,田大叔,那些山鸡呢?那天有抓着吗?”
“喔,那些鸡呀!”他呵呵笑了起来,“就跟你说过它们笨着咧,被我们那大网一盖,怎么飞都不会喽!”
“田大叔、田姥姥,到这就好,甭送啦。”
单魅焱休养几日后,觉得头上的伤势稳当了,继续上路不成问题,这日清早,和秦小石携了那些山鸡准备离开。
田保做了些竹笼,又用单魅焱交给他的银两去小镇买了匹骡子,装着一笼十只山鸡的竹笼层层叠叠载了一车;小猴子骑在小红背上,威风凛凛地走在前头当向导。
“你们路上小心点呀!将来有机会路过,别忘了再来田大叔这儿做客呀!”相处了这些日子,田保还真有点舍不得他们呢。“你们这对小夫妻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没齿难忘……”
“田大叔,别这么说,你和田姥姥能安稳过日子最重要。”被叫久了,秦小石也习惯了,不再会因为“小夫妻”三个字而脸红。
“希望这些山鸡真如阿猴说的那般值钱才好,才不枉他为了这群畜生受了这皮肉痛。”
单魅焱思虑过后,决定不告诉田保他们自个的真实身份,一来这样解释下来没完没了,恐怕得从一开始的地方说起,再来也是要维护秦小石的名声,她这样没名没分的和个男人在一起,会惹人说话的。
不是怕田保和田姥姥会以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但能少掉一些被误会的机会,他们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就算不顶钱也没关系,我正好一只只把它们宰来吃。”秦小石露出一脸馋相,要不是阿……呃,单魅焱再三强调它们很值钱,否则早就被她动歪脑筋给吃得一只不留啦!
“你真想吃我也无所谓,反正要救人的不是我。”单魅焱耸耸肩,无所谓地道。他现在恢复记忆了,凭他的身份,要多少钱没有,可若要他掏出钱来救他的情敌,他就满肚子不甘愿。她想要钱,靠这些鸡吧!
最好她自己把这些山鸡吃光光,他省得麻烦,也少了个情敌。
“不吃不吃,赚大钱要紧。”秦小石笑眯眯地向两个老人家挥手道别。“有缘再会了。”
“路上保重哪!”
田保目送他们直到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微侧过头,苦着一张脸朝身旁的田姥姥叹口气后说:“主子耶,接下来我们可以回昆仑山了吧?实在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了,其他两个丫头都没这么麻烦,一下子要我扮牧羊苦命郎,一下子又是贪财坏心官,还要跟那群山鸡搏命演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演技这么好呢,哪天昆仑山混不下去,我到凡间梨园去混口饭吃好了。”
田姥姥微微笑道:“是可以回昆仑山去了,不过只有我回去,你还有事得忙。大骛那丫头快服下灵药了,青丫头的情劫也不知化不化得了,你先去阎王那套套交情,到时要请人帮忙才不会不好意思。”
“阎王?”他搔搔头,不解地反问,“我会要找他帮什么忙?”
她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手一挥,身后小屋顿时化为乌有,自个的身形也随着话声逐渐消失。
“天机不可泄露……开明,是福是祸只有看这几个丫头如何去抉择她们此生的难题了……”
汴梁城里,依旧是人来人往,因边疆频传大捷,而显露出一股庆祝胜利的欢欣气氛。
单魅焱和秦小石来到汴梁,打听到明王流连京城还没回江南领地去,反正真宗皇帝正在澶州前线督师,管不了他,他乐得成日泡在花丛中当浪蝶,今日逛逛怡春院,明天去去丽红阁,江南的姑娘软滴滴的他觉没劲,还是北方的窑姐儿呛又够味。
而这群山鸡果然不负两人所望,结结实实地狠敲了京城人一笔银两,一只山鸡要价几十两直逼百两,竟还有一堆富人争先恐后地买,那单魅焱做生意的手腕也真高竿,秦小石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着有人买了只比平常鸡只贵上千百倍有余的畜生,还不断说便宜。
“哇,你也太厉害了吧,十几只山鸡没一个时辰就几乎全卖光了,害我都开始觉得这些山鸡是什么稀世珍宝咧。”
整车的鸡卖到只剩一只唉,谁叫这只山鸡卖相太差,也不知是怎地得罪了它们的鸡老大,整车山鸡净欺负它一只,把它脖上的羽毛都啄光了,鸡冠东倒西歪地看来垂头丧气,别只同伴都被抱回去当宝了,只剩它害他们多蚀米。
两人此刻坐在城里最有名气的膳馆喜馐楼里靠大门的一桌,小猴子抢了盘花生米和小红躲在桌底下剥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