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都是由渊平来上?」恣然很感兴趣,大剌剌地盯着渊平看。
渊平脸上的肌肉没动半分,正经八百的样子。
「妳看看,就是因为这样!」皮耶指着渊平的脸,「小李来上会口不择言乱说一通、满脸兴奋吓到孩子;我来上的话……呃,我太容易脸红,一定会被学生笑;只有渊平,不管是说笑话、说脏话、说鬼故事,还是上这种内容耸动的课,都可以一张扑克脸,说得别人都笑死或吓死了,他老兄还是那种别人好像少见多怪的表情。这是多高的天赋啊,他天生就该当老师的!」
渊平微笑了,这又是他另一个招牌表情。恣然点头,「没错,他真的很适合当老师。」
渊平是有些赧然,但自己的脸的确是属于温吞型的,他又有什么办法?
「老实说,妳也差不多,你们两个好像。」皮耶又说。
渊平看向恣然,她半笑不笑地提起一道眉,「我是常常一脸无聊、无所谓的样子,我朋友都这么说。」
「在我们的婚礼上还一脸无聊?请妳振作一点。」小李指她鼻尖。
渊平仍看着恣然。他们很像吗?愈来愈像吗?
他喜欢这个念头。从高中的时候,他就觉得她的表情很让人印象深刻,同时是温和与固执,面对世界坦然无惧,看到可笑或可悲的事不是激烈情绪化的反应,而是锐利又不失平和的剖析。
他悄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她转眼看他,仍挑着眉。
他微笑,「婚礼再五分钟就开始了,结束后就是喜酒大餐。」
恣然眼一亮!三个男人都笑了。
啊,她还有太多、太多可爱的地方,他大概是永远也学不来、做不到的。
但这是最好的理由,让他守着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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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婚礼。
在场的孩子比大人多,笑声比音乐多,而新人之一很不客气地趴在伴侣肩上大哭特哭。
一开始时孩子都满安静地、好奇地睁着大眼直盯舞台上的两位新人、伴娘与伴郎,还有老林老师念诵宣言--不是对新人都是男的好奇,因为他们早习惯两人是一对的事实了--而是对这么新鲜的婚礼好奇。
说起来新鲜的地方还真不少。因为小李和皮耶念念不忘生活就是教育,所以开头先请教音乐的秦老师讲解结婚进行曲的来源,接下来老林讲完宣言,皮耶用法文复述一次,小李又用英文复述一次。
「李全希与皮耶?强斯,情投意合,结为连理,由林津生及其它朋友作证,两人真心真意,今后将共同为这份婚姻而努力。」
而宣言之后,由两人互换誓言。这两篇誓言又和法院证婚或西式基督教传统的誓言没有半点关系,是两个新人自己写的。
「我的爱,」皮耶的法文非常低沉动人,「我不知道欢笑可以多么快乐,直到我遇到了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真正的当我自己,不必再假装、不必再害怕有人看透我、不必再身处人群却感到孤独。
「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大声向所有人说,你是我终生的伴侣!天地都看见了,我们的大小朋友也都作证,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孩子们都听得直点头,足证法文学得相当不错,老师们也都十分感动,有几个甚至眼眶都湿了。
接下来是在美国长大的小李,用纯正美语笑着道出,语惊四座:
「皮耶?强斯,你是我的弱点、我的冤家、我的克星。我一定是前辈子造了很多孽,这辈子才会被你迷得头昏脑胀,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说得像在抱怨一样,听得大家下巴都掉下来,他却旁若无人又继续:
「爱上你是我倒霉,爱上我却是你更大的不幸。从今以后,我绝对不让你有一天好日子可过,天天唠叨你、夜夜纠缠你、生活中每一细节都要强迫你和我一起分享,走到哪里都要让别人知道你身上贴着我的标签,你完蛋了!皮耶?强斯,我的爱会同时是你的天堂和你的地狱……」
大家愈听愈觉得可怕,面面相觑。皮耶却忽然放声大哭,死命抱住小李,哭得震天价响毫不害臊,哭得宽肩一耸一耸的,而小李也不禁泪流满面。
众人这才像顿悟了什么,有的拍掌,有的孩子笑成一团,秦老师和教育儿之道的梁老师两个女人跟着哭起来。
恣然从来没有听过像皮耶这么温柔、或像小李这么深刻的爱情宣言,心中有什么翻转过来了,眼前世界似乎亮得炫目,身子悄悄被渊平拥进怀中。
终曲
大概被这个惊喜婚礼小小感动了一下,周末恣然接到老妈一通电话,叫她去喝夫妹的喜酒时,她居然一反常态地答应了。
但考虑了前前后后半小时的时间,恣然才邀请渊平同行。
「你要想清楚,」她蜷在他怀里,在他胸口画圈圈,「我从来没有带男人回家过--更少没有只带一个。所以我老妈会表现得比青艳还饥渴,喜酒上公然帮你添饭夹菜、一直给你很肉麻的笑容,还不时做着白痴才不懂的暗示……但她不敢太嚣张,因为怕我会不客气地骂人。你如果怕这种阵仗,就不要勉强出席。但你如果敢
跟她勾结来提什么婚事,我踢人也绝不勉强。」
「妳通常都带几个男人?」
她整篇义正辞严的宣示,只换来他那错过重点的问题,使她傻了眼。
「有几次带青艳和其它同学回家吃晚饭,怎么?」
「没事,」他微笑,「差一点我就要吃错醋了。」
这比听到渊平会飞,还令恣然更惊讶!
「你吃什么醋?」
「我很努力地不吃,因为要当很有风度、包容一切的新新好男人。」
「傻瓜!我们两个直到上个月还是童子鸡两只,有什么醋可以吃啊?」
「我本来就很傻。」他摸摸她的耳垂。
他一点也不傻,也从来不装傻,所以有时肺腑之言会吓到她,真是的!
看她皱着鼻子沉思,他又亲亲她耳垂。
「所有爱情的副作用和后遗症,我都会很小心,像避地雷一样帮妳避开。因为我知道妳本来就不想走上那条路,还让妳被炸到就太不公平了。」
她沉默了好一晌,才问:
「渊平,你觉得我根本只是感情的逃兵,对不对?」
他摇头,「不对,没有人规定活着就非要谈情说爱,就算有这样的规定,妳也从来不照别人的规则来活,不是吗?」
「但是你会很累,因为你只是包容我的爱情观,而不是真正同意我的想法。」
他是吗?渊平沉吟了。
不,他从前也没有品尝过爱情,他的爱情观是跟随世俗的,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和感觉,是重又遇上她之后,才一点一滴慢慢累积起来。
他没有办法指天发誓此生不渝,因为他觉得那是不负责任的空头支票;如果明天有了什么重大变故,或他哪天得了抑郁症,他如何能保证自己的心境和爱对方的能力都始终如一?
如果她的爱情观是基于怀疑,他的就是基于诚实。再美的承诺和爱语,如果他觉得自己没把握实现,绝不会轻易出口。
「妳的爱情观,究竟是什么?」
想来也很夸张,自己竟是第一次问她。
她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
「没事别乱爱,别乱爱就没事。」
他楞了一秒,随及哈哈大笑。
真是他的宝贝,一点也不让他失望。
「喂,这听来很夸张,含意却是很严肃的!」
「我一点也不怀疑。」他点头,边笑边擦眼泪。
「问题是不想爱也会有事。」她在嘴里嘀咕,被他听见了。
「根据妳的逻辑,乱爱才是问题,不是爱本身。」
他简单的一句,让她震动了,抬眼看他。
她眼中有份惊异……天,他真爱她!渊平不能自已地倾身吻住她,柔情万千的缓缓注入。
「渊……」
「妳不必爱我……」他揉乱了她的直发,「只要每天告诉我一些伟大的道理……」他的气息紊乱起来,「只要每餐让我陪妳吃个痛快……」他的舌半堵住了自己的呢喃,「只要每晚和我一起想爱就爱……」
咦?不是说不必爱?
她思绪模糊了,因为他的手太过刺激,让她通体焚烧。
在两人乱烧一气的整个过程中,她好像有问他是否决定跟她去喝喜酒,他好像回答有好吃的他怎么可以缺席。
她好像也有重申她的爱情金律,他好像说什么既是金律,一定是百试不爽,不必怕出错,就算不特意遵守还是会实现。
不太确定到底辩论结果是如何,她昏昏沉沉、非常满足地决定下半辈子多的是辩赢他的机会。
「没事……别乱爱……」
她喃喃地再强调一次,脸颊贴在他久久未能平复的心跳上,声音已经被睡意模糊了。
「是。」他微笑,「我不乱爱。」
不想移动头部惊醒她,他将食指按在自己唇上,再轻点她微张的嘴。
谁需要说爱呢?
小书日记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小李老师和皮耶老师渡蜜月回来了。
小李老师说,他们是提早回来的。
皮耶老师说,他是怕我们把法文都忘光了,赶回来救我们。
小李老师说,皮耶老师是想念我们,所以蜜月回菜花来渡。
皮耶老师说,小李老师难道就不想念我们?他敢说不想念吗?敢说就说说看啊?
我觉得皮耶老师很好玩。
小李老师也很好玩,但皮耶老师比较好捉弄,所以比较好玩。
上个礼拜的美术课,皮耶老师教我们画肖像,给我们看梵谷的自画像,和达文西画的蒙娜莉萨的微笑。
他要我们每个人都画一张,题目是:我最爱的人。
我画了妈妈,小三画他的爸爸,阿强画了他的狗,皮耶老师说题目是人,阿强说可是他最爱的是他的狗乐乐。
小琴画了皮耶老师,皮耶老师看了吓了一跳,脸变得好红,还五分钟都说不出话,好好玩。
小琴画的皮耶老师,头发是红的,脸也是红的,结果整张都红红的,好好笑。
爸爸来看我的时候,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我说今天有上法文课。
爸爸曾经说皮耶老师和小李老师不正常,但我觉得他们很快乐,比爸爸要快乐。
小李老师和皮耶老师对彼此很好,不像爸爸对妈妈不好。
有时候我不喜欢爸爸,但方老师说,我不必喜欢爸爸,也不必喜欢他告诉我的东西,但我仍然应该对爸爸好,因为不快乐的人,更需要别人对他好。
方老师也说,如果爸爸又对妈妈不好、要打妈妈或打我的话,我要马上打一一九,然后打给她和渊老师。
方老师教我背她的手机号码,说随时都可以打给她,甚至只是要告诉她什么好玩的事都可以。
所以我刚刚打给她,说妈妈画了一张莲花池的画,很漂亮。
方老师很高兴,说她想看,说她下次约妈妈出来吃饭时,一定要带给她看。
妈妈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告诉地方老师不会笑她的,而且莲花画得很漂亮啊!
今天晚上我们吃虾子,现在我最爱虾子,妈妈说我做的虾子比她做的好吃。
我有在电话上告诉方老师,她说我好坏,告诉她这种事,害她流口水。
方老师好好玩。
我爱菜花,菜花的人都好好玩,老师和小朋友都是。
所以我最谢谢渊老师,因为菜花是他办的。
不过渊老师说是方老师叫他办的。
方老师说才不是。
我想,一定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辨的,渊老师和方老师做什么都一起的,就像小李老师和皮耶老师一样。
我要一直上菜花,直到我十八岁。渊老师说菜花只教到十八岁。
如果爸爸要我转学,我会告诉他我不要。
方老师说的,每个人都该说真心话,不能怕别人不喜欢听,就说假话。
有时候我还定不大敢讲,只敢在日记里写。
等我长大,要和方老师一样敢讲,也和渊老师一样敢做。
今天我很快乐。日记晚安。」
【全书完】
本来说没有的后记
咦?序里明明说没后记,怎么搞的又迸出来?
这就像写完信才来个P.S.嘛,沙沙怎么知道又有话可讲?
要讲的是关于小李和皮耶的。这对半真实、半想象的人物,个性上一个较尖锐,一个较温和,但外型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
这样的同志,是很正常的。
话说沙沙有许多的同志朋友,男女都有。这些朋友中已经有伴的也不少,不过他们的共同点之一是--喔,除了同志的平均智商、收入和教育程度都比非同志者高,而且有研究数据可以支持之外--同志成对,根本不是一个扮演男性、另一个扮演女性的角色。
再说得明白一点,拿坊间流行的耽美小说来看好了。是不是多半有一个强势霸男,看上一个柔弱美少年,于是软硬兼施,求爱不成就霸王硬上弓?
这种情节,完全套用霸男与弱女的公式,用在男女之情已经够让人吐血了,竟然搬到同性恋上照演不误!
但在现实生活中,沙沙认识的男同志情侣,却是像小李和皮耶这样,两人在举止、性格和外表上,都是同样男性化的男人,根本不是由其中一个来扮演「女性」的角色。
至于男同志就会娘娘腔、情绪化、爱打扮、爱做女人才会爱的事……这也不符沙沙的经验。
美国有线电视曾播过一个节目,由一名男同志从十五名求爱的男人中挑选交往的对象,但他并不知道,这其中有近一半男人只是假装成同志。
结果呢?他一集集筛选之后,最后挑出三名,才被告知其中一位是异性恋,要他谨慎考虑,如果最后获选人并非同志,他将全盘皆输。
最后他虽挑出了真正的同志,这节目却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这十五个男人同住一屋,言行举止上却难以分辩谁是同志、谁又不是。不但观众猜不出来,连这些男人彼此都说不准,不曾有人质疑或曝光。
第二,十五名求爱者用尽浑身解数,希望能博取男主角的好感,照理说gay men应该感觉得出straight men其实喜欢女人,而无法对男人散发某种讯号,是吧?错了!男主角仍然挑选出好几个非同志,让他们晋级。
看了这个节目,连沙沙都不免吃惊,原来同志被人硬套上种种错误的印象,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真让人大抱不平。
同志或非同志,只要是人,就是千模百样的。有的外向、有的内向、有的强悍、有的温柔;有的爱美、有的不爱;有的理性、有的感性。这是个性,不是性倾向。怎么能用一个框框就把人给定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