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男人啊……」青艳眼睛一转,又满脸发光了,「不是我说,我想我可能终于找到了!」
「妳找到过很多个,这是哪一个?」
那种光芒太过熟悉,就算在恣然看来真是怪,也早已见怪不怪。
「那些不算啦!这种事要靠自由心证,只有真正找到了才会顿悟,以前的都是执迷不悟的结果,不算不算!」
真可怜,那么多男人了,还是执迷不悟啊。
「那妳说『可能』终于找到了,请问大小姐妳到底是『悟』了没有?」
青艳显然还在云上飘,眼光如烈阳般灿烂,双手捧着心。
「什么?」
恣然微耸肩,「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艳不耐烦地拍了下恣然的手背。
「妳不要岔开话题,我正在报告我坠入爱河那惊天动地的一刻耶!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妳懂不懂啊?」
「不懂。」这是真心话。
「也对。妳要爱上人了才会懂的。」换成青艳满脸的怜悯了。
「有些事,就像死亡,少了那份经验也是好事。」
青艳知道恣然的嘴太厉害,下定决心不再被她扰乱,再接再厉报告下去:
「他也是我们公司的喔!只不过和妳我都不同楼,妳保证是没见过啦。他不高,戴着金边眼镜,很斯文的长相,常打素色领带……有没有见过?」
不是保证她没见过吗?恣然半笑不笑地问:
「怎么听起来不像妳喜爱的型?」
是真的不像。不高、斯文、打扮朴素、还四眼田鸡?
这些形容和青艳过去的男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我哪有什么喜爱的型!」青艳打死不承认,「我的男人有小汤哥型的、小马哥型的、史恩康纳莱型的……连阿诺型的都有,哪里定过型了?」
「就是那些都太有型了,这个听起来才怪。」
「他是书生型的!」
青艳继续捧着心,在恣然眼中活像个心绞痛突发的病人。
「喔,书生型的。」恣然点头,「但妳为什么突然看上书生型的?。」
以前好像没有过,不过青艳的男人太多了,她记不清楚。
「我根本没看上他。」青艳语出惊人,「两个礼拜前我不是和那个该死的齐绍明分了吗?不记得?没关系,那个人渣忘掉最好。我们本来一顿分手午餐吃得好好的,最后好死不死却又吵起来,我跑回公司,趁电梯没人,一路尖叫到六楼,非常痛快。
「但六楼门开了,没人进来,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杵在原地看电梯门又慢慢关上,但电梯却没有动,整个世界好像停了,忽然觉得天底不只剩我一个人,好寂寞、好寂寞……所以我站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满脸花花,管它吓死人也不偿命。」
恣然知道青艳发的是什么疯,就是吸了太多那种叫爱情的毒,发生所谓的crash现象,每次结束一段就要来上这么一次,不过一向都是在她面前,或躲起来一个人发作。
「我不晓得哭了多久,电梯门又开了几次,但每个人都看到我就不敢进来了,以为我是精神病突然发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终于有人进来;我本来以为是有人叫大楼警卫来赶我,我哭够了也正好想吵架,开口准备要骂人,那人却慢吞吞走进来,按了二楼,又按关门,等门关好才转向我。」
「这就是他吧?」恣然继续嚼她的肥肉。
「是他。我看他不像警卫,一时忘了骂人,他递过来一个东西,我以为是手帕或纸巾,结果却是……妳猜是什么?」
恣然想了想,「自杀辅导热线的名片?」
青艳又打她的手,「什么啦!是一盘很可爱的心型迷你蛋糕,还热热、香香的,刚出炉的摩卡小蓝莓。」
「有这种东西?哪里买得到?」恣然精神一振。
「妳敢给我分心!他说:『对街刚买来的,给妳好了。』」
「他不怕妳的大花脸?勇气可嘉。」
恣然领教过无数次,算免疫了。但青艳的男人从来没见过她那一面,如果见到一定会作恶梦,开始担心青艳是那种「泼妇」--分手后会泼流酸的怨妇。
「我也觉得奇怪啊!死瞪着那盘蛋糕说:『你骗人!你不是刚从办公室要下楼?』」
青艳发起疯来神智特别清楚,恣然简直叹为观止。
「他笑笑解释说:『我刚是先拿一盘去六楼送人,这是拿回二楼我自己要吃的。』这时候二楼到了,很多人要进来,看到我的花脸,又看到他和我说话,以为是情人吵架,结果又没人进来了。」
「妳这一幕用在音乐录像带里,一定很精采。」恣然插播。
「他没有在二楼出去,门关上后电梯往一楼下降,我继续凶他:『你说了是准备自己要吃的,我哪还好意思拿啊?!』他说:『妳好像比较需要,所以给妳没关系。』我火了:『什么叫比较需要?还有,你是拿去六楼送谁?』」
「真霸道,还没看上人家就开始吃醋了。」
「才不是!我只是最恨脚踏两条船的人,特地买来送给女友的礼物,怎么可以转身又送给别人一样的东西?」
这样就叫脚踏两条船了?送礼有这种规则吗?真讲究。恣然问:
「妳看起来那么伤心,他送妳有什么奇怪?」
「我看起来那么伤心,他会跟我讲话本来就很奇怪!」
「是很奇怪。那他怎么回答?」
「他说:『我是送给一个和我一样超爱吃甜食的同事。』他看了看我又加上:『是男的同事。他常常吃过新的甜点就会回家试着做,做了会带一堆来公司回敬我,所以是很划得来的投资。』」
「妳到底是吃了没有?好不好吃?」恣然特别关心这一点。
青艳白了她一眼,「我又还没问完!我问说:『你常常看到当众大哭的女人吗?怎么会那么爱管闲事?』」
「妳真的是气疯了。妳对男人从来都只摆出风情万种的脸。」
「就跟妳说我那天真的发疯了嘛!一定是那个电梯曾有情人自杀,闹鬼。」
电梯里怎么自杀?恣然不大确定。
「那他怎么说?」
「那才气人咧!他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好像没有过。』」
恣然噗哧一笑。
「妳听了一定更发疯。」
「没错!我眼泪又开始冒出来,一把抢过蛋糕,边吃边哭,还不清不楚地骂他,也骂齐绍明,骂全天下的男人。」
「他呢?」
「我们不到地下室又升回一楼,他等门再打开的时候,把我很小心地扶出电梯,找到女生厕所,还跟着进去。」
「真的?」
「我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昏倒,大花脸加满嘴鲜奶油,吓死我了!这一吓终于恢复我超人般的理智,在第一时间内梳洗完毕,完美上妆,他从头到尾就站在旁边看。」
「听起来满变态的。」
「乱讲!他是怕我哭得不支昏倒,或疯起来撞墙。」
「说的也是。妳恢复成正常美女之后呢?」
「有个老女人进来,看到他就尖叫。」
果然是有青艳的地方,人生绝对高潮迭起啊。
「他一定仍然处变不惊,道声歉就出去,对不对?」
「错了!他脸红成猪肝,还说不出话来。我走出厕所,他跟在后面;我出来以后很甜美地说:『谢谢你,蛋糕很好吃。』他杵在那里好几秒才回答说:『那我会再去买来吃吃看。』」
「我说:『那再见喽!』心里是想最好永远不见,太丢脸了。他说:『妳若喜欢,对面新开的『合欢』买得到。』」
「这男人不错。」爱吃的人都很合恣然的意。
「当然不错!」青艳又笑成花痴,捧住心。
「但是跟妳怎么搭得上线?」恣然对这一点有疑问。
「故事还没讲完嘛!我当时只觉得这个男人怪,不过既然自己刚发过疯,碰上怪人也好,碰上正常男人岂不更丢脸?」青艳浑然不觉自己的逻辑诡异,继续说书:
「我发疯的事传遍了整栋楼,大概只有妳不知道。女同事我不管啦,但让男同事看到我那种样子,简直毁了我一世英名!所以我郁卒了两天,那两天打扮得特别用心。好在男同事看我郁卒得楚楚可怜,都来安慰我,没有被我吓得太彻底,真是老天有眼。」
恣然跟着点头,老天大概也喜欢美人。
「我决定跑去找那男人,确定他没有被吓到,重新建立我的形象。」
恣然不大意外,青艳最在意每个遇上的男人是否都对她有好感,和她完全不在乎男人的态度刚好相反。
「他看到我很高兴,又拿出点心来请我吃,我……」
「是什么?」恣然插嘴。
「他同事做的巧克力爆米花。我……」
「好不好吃?」
「好吃啦!妳给我专心一点,不然我等一下不告诉妳哪里吃得到!」青艳很有经验地堵住恣然的馋嘴。「我说到哪里?对了,我边吃边展开美人功,甜笑问他说:『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居然说:『我和妳同事两年以来,觉得妳那天最可亲,所以我才敢和妳说话。』两年耶!吓到的反而是我。」
「原来是老同事啊?」
不过青艳不认识人家,也没什么奇怪,外表不出色的男人,本来就很难入青艳的眼。
「是啊。我想他大概是在安慰我,所以撒娇说:『少来了,我那天那么丑,晚上还作恶梦耶。』他摇头说:『妳平常太美,偶尔丑一下才好。』」
「妳听了不生气?」
青艳极度在乎自己的外表,以恣然的标准来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
「刚听到时气死了!丑是我自己在说的,他居然敢跟着说?!再丑也不能跟女人说那个字啊!但很奇怪,我气了一下又沾沾自喜起来。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的口气充满怜爱,好像我不管美丑都好,听起来真是舒服极了!所以我就说:『那我以后常常丑给你看好了。』」
「妳做得到?」恣然很怀疑。
青艳曾说过,她都是半夜上床前才卸妆--如果是单独睡的话。要是身旁有男人,那就一妆到天明了。
「当然不行啦!这叫打情骂俏妳懂不懂?」
「那他怎么回应妳的打情骂俏?」
「他说:『好,当妳有时必须变丑,或者觉得自己丑的时候,来找我好了。』」
恣然的筷子停住了,抬眼看向青艳,看到那双美眸盈满泪水。
恣然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喉头也奇怪地有些窒涩。
「很……美对不对?我听了呆在那里,嘴还开开的,看得到嚼到一半的爆米花--当时我是没注意啦,后来才记起来自己的丑样。但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忘了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了,而且也不怎么在乎……很奇怪对不对?」
「妳就是在那一刻动心的?」恣然轻声问。
「我想……我这次真的中箭了!」
「但心动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青艳白她一眼,「我就知道妳会浇我冷水。」
「妳每次都来跟我恋爱报告,难道不是要我的理性分析?」
「那妳觉得他怎样?」
「如果他跟妳以前的男人那么不同,应该是大有希望。」
「恣然!」
恣然似笑非笑地瞅青艳一眼。
「他若请我吃好吃的,我会为他加分的。」
她自己也许不在乎男人,但只要好友在乎,她会衷心加油。
第二章
恣然唯一的弱点,也许就是那张嘴。
青艳会说那张嘴是弱点,因为只要有机会它就会损人,就算对事不对人,出口的也是一堆离经叛道的鬼话。
恣然自己呢,会说那张嘴是弱点,因为实在太好吃了。
她不偏食也不挑食,绝对称不上是美食家,但食物于她,有种与养生无关的吸引力。
当她在冬夜寒风中、坐在路边吃鱿鱼羹的时候,看到摊贩主人熟练地舀着大汤瓢,就会有一种温暖而心安的感觉。
她不知道摊贩主人是否不得不如此营生,也不知道做这行的利润多寡,但她能坐在这盏小灯下,闻着油香、尝着热汤,她就觉得幸运。
有人请客,或某种大型聚会时,她会在陌生的人群中穿梭,欣赏雪白的桌巾所衬出的高雅食物,想着人与食物的奇异互动。
大部份的人都是在那里看人,或被人看的,只有她看的是食物,也看什么人会选些什么食物。
看他们吃东西的样子,就是一种最高的娱乐享受。
所以今晚的晚宴,她又是自动当壁花--其实说是墙上的苍蝇也不为过--她膝上是一盘高耸如小山的食物,嘴中不停咀嚼,两眼骨碌碌地跟随厅中众人手上的食物打转。
墙角这张椅子,是她从屏风后面拉出来的。物尽其用啦,没事藏椅子做什么?要她学别人那样站着吃,太累了。
吃了大半个小时,她总算尝遍了buffet桌上的每一道食物,算是不虚此行。
正在暗喜自己不认识半个人,免去了社交的虚套,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吓!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她抬起头。
「嗨。」
果然仍是陌生的脸孔。她对男人的长相从无研究,所以无法加以评估,什么发型、轮廓、身高、比例、体型……在她来说都毫无高下之别,琐碎如同今天的云量、湿度和风速。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只有三个字--不认识。
「嗨。」她回了一句就别开眼光,继续吃她的。
眼前的人却仍杵着,动也没动。
好吧,这罗马磁砖的地板又不是她铺的,没权利赶人家,所以她大方地任他站着。
「方小姐您好。」过了十几秒,陌生人终于开口了。
咦!认识她呀?恣然再努力研究了一下那张脸。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那张嘴正有礼地微笑着。这实在不是充分的信息,她还是认不出来。
「您好。对不起,您是……」她有自我介绍过吗?刚才和谁打过招呼,她早忘了。
青艳总说她对事比对人有兴趣,所以才很少注意到男人,恐怕只有当男人做出什么叛离常理的事,才会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欣赏。
总之,凡人都没希望啦!
恣然才不敢苟同。青艳的男人论,至少要打个五折。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持续地礼貌微笑,是那种商场上标准的世故男人,她真的是过目就忘啊。
他伸出手来,她只好站起身来回握。他的手平稳而温暖,包裹住她的。
「我姓渊。」他简单地说。
有点奇怪喔,他有什么理由不说全名吗?恣然把刚才冠在他头上的「标准」两字在心里划掉。
「渊先生。」
就算这男人不算标准了,她的兴趣仍在海平面下拉不起来。既然他没有多说的意愿,她点点头就开始转身,准备走回buffet桌去进行补给。食物比男人有趣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