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然用一种非常让他悸动的眼光看他。
「恣然……」
「啊!公车来了!可不能再错过这班!」
恣然还用力挥手,怕司机想过站不停。
他本来到口的话,堵着没机会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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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花学校,一个非常不像学校的地方。
恣然踏入一个没有围墙、只有树丛圈出的公园式绿地,看到一座类似三合院的红瓦建筑,中间的运动场,有孩子正在嬉闹玩耍。
「我们的菜圃在后面,部份日照被四周的高楼挡到,但一天四小时也够种很多种类的蔬果了。」
恣然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教一个五岁女生骑脚踏车,旁边还有个红发大汉,英文、法文夹杂着加油助阵。
这真是……很少见的体育课。
旁边一个沙坑,因为灌了水而变成泥浆沼泽,有三个女孩穿着泳衣在打造一个类似运河的水道,年纪分别是约六岁、十岁、十三岁。看起来应该是老师的一个孕妇,正拿着一张美洲地图,指着巴拿马下达指示。
好像很好玩,恣然差点抛下渊平跑过去。
「呃……你说过你也是老师,那你教什么?」她决定自己不该打扰人家上课。
他瞥了她一眼,满含深意的,健康的肤色似乎有些暗红。
「我是学历史的,所以教历史。另外,我还教……性教育和理财须知。这两方面我也特别修过。」
她眨了眨眼--咦?
性教育和理财须知?
他等了三秒,等她在脑中解谜。
「天啊!」她睁大眼,「这也是我说过的话,对不对?」
「答对了。」他眼光没再看她,「只是第三重要的育儿之道,我请另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女老师教,她修过教育心理,还当过辅导青少年的张老师。」
她瞪着他的眼光有着真正的惊吓。
「你……我当初年幼无知、满口大话的胡言乱语,你还真拿去奉行?你疯啦?」
「妳是说妳现在必须修正当初的话?学生要出社会之前最该学的不是这三项?」
她把大张的嘴慢慢合回去,瞇起眼来很努力地考虑了几分钟。
「不,」她终于说,「也许我会再加上几项,但这三项的确一样也不可少,我没有真正改变主意。」
「还要再加哪几项?」他非常虚心地讨教。
「才不要告诉你!」她大大摇头,「等一下又被你拿去教,我不想误人子弟!」
「妳太小看自己了。」他温和地说,「也太小看我,我若不赞同妳的话,绝不会加以采用。」
她似乎仍未从震撼中完全回复,又说:
「我只是开始质疑你的神智是否正常,而我当年又是否过于狂妄。教育是何等大事,我们以前被残害得够惨了,现在要我自以为是地告诉孩子任何事,我都会害怕。」
「妳不怕,也许只是怕麻烦。」
天!他太了解她了,而她一点也不懂自己是如何被看透的。
「你真聪明,如果那天在酒会上给我名片的时候,你告诉我一些这学校的细节,我一定吓得不敢来了。」
他笑了,「一点也不错。我没那么笨。」
再怎么心惊胆颤、心虚自己无意中毁了多少无辜的幼小心灵,恣然还是按捺不住早已涨停板的好奇心。
「既然来都来了,请带路吧。」说得有如壮士断腕般。
渊平笑嘻嘻地往教室的方向走。恣然深吸了口气,迈步跟随。
这个渊平……她真是被他打败了!
第五章
参观的最后高潮是:恣然与全校师生分享一顿有机大餐。
光是为了这个飨宴,就算被渊平给丢了那样一颗炸弹也值得了。
他们是在一棵百年老榕树下,铺了印着草莓、不太圆的野餐巾,围了好大一个圈子坐着,几个孩子帮忙分发朴拙的陶盘和竹筷。恣然猜这些用具都是孩子们自己做的。
老实说,她正以让自己也诧异的高速在适应中;这「学校」再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大概也不会让她意外了。
她想起渊平在名片上自称梦想家,其实,若有实现家之谓,他也当之无愧。
比起她满口荒唐言,他才是真正让人叹服的那一个。
她瞪大眼看着野餐巾上排满的好菜,除了鲜炒、蒸蛋、凉拌、烧卖,还有法式红酒虾,意大利面、德国面包……和几道她认不出起源国的东西。
坐在她右边的渊平突然倾过身来耳语:
「我们不完全是吃自己种或养的东西,为了教孩子做世界料理,我们什么材料和食谱都尽量试。」
恣然眼睛差点出水--这些孩子有幸能学做这些大餐,简直是太教她嫉妒……喔不,太教她感动了!
那位红发大汉指着那道虾,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堆法文;才喘了一口气,旁边另外一个看起来很像飚车族的皮衣男子接口用标准美语解释。
「喂!我也可以翻译啊!」红发大汉用带着浓浓口音的中文抗议。
「你的英文太烂,跟你的中文程度差不多。」皮衣猛男用字正腔圆的京片子顶回去。
「我哪有!你乱贡!」红发大汉扯着头发大喊。
「连台语也很吓人。」猛男筷子准备伸出去。
红发大汉把皮衣猛男的筷子推回去。「你别想!小书还没说啦!」
两个一中一法的大男人你推我挤地,皮衣猛男忽然在红发大汉脸颊啾上一吻,大汉脸红成和发色一模一样,孩子们全都笑成一团。
恣然也笑了,原来这两个是一对啊!
也超明显的是--在场的人都接受这个事实,还看戏看得很想买爆米花的样子。
这实在太难得了!恣然又有眼睛出水的危险。
「小书,今天轮到你了。」渊平笑完了,对一个看起来很害羞的小男孩点点头。「你有没有什么心里的话想跟大家分享?」
「喔……我……」小男孩如坐针毡地挪了挪小屁股。
「没关系,不想说的话就说『对不起,我不想说。』」渊平温和地拍拍小男孩握成小拳头的手背。
「我、我要说。」小男孩勇敢地抬起头,接着说:「我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以前曾经吃虾子吃坏肚子,所以后来看到虾子就害怕。但今天……我帮皮耶老师做了这道红虾,我知道这些很新鲜,不会再让我拉肚子……所以我今天想吃吃看,自己做出来的是什么味道。你们也都不要怕吃我的虾喔!」
说到最后,小书的声音不抖了,还露出非常自傲的笑容。
「很好,我就先吃这道。谢谢小书的分享,大家开动吧!」
渊平还没说完,皮耶和男友已抢成一团;恣然来不及笑,跟着进攻要紧。
明明每道食物都备有三双公筷、三根公匙,却仍不够用,恣然简直是边吃边排队,嘴里嚼的是油豆腐,眼睛却守住炒豆苗,看得几个孩子偷笑起来。
「方老师……」
「呃,我不是老师啦……」被豆腐糊掉一半的抗议。
「渊老师说妳是翻译老师啊。」
「喔……」怎么又被姓渊的推上贼船?
「方老师是不是早餐没吃啊?」
「有啊,只是你们做的实在太好吃了……」这种脸常常丢,她习惯了。
「那以后天天都可以吃到喔,我最会做麻婆豆腐……」
「我也要!我也要做给方老师吃!我会做豆花……」
「臭豆腐!」
「绿豆稀饭!」
恣然终于抬起眼睛,「为什么都是豆呢?」
「因为老师妳夹了好多油豆腐,还一直在看那盘豆苗,好像恨不得整盘抢过来嘛!」
恣然赶紧更正:「我什么都喜欢吃喔!不要只做豆类,其它的我也想试,什么都不想错过!」
渊平很平稳地问:「妳是说以后要天天来了?」
恣然这才发现,自己又馋瘾大发,讲话只经过嘴和胃,没经过大脑。
「呃……」
「老师,我们知道妳很饿,妳快吃就不饿了啦!」
渊平终于大笑出声,其它老师也都好奇地看着恣然。
这么爱吃的人,连这个奇特的校园里都很少见哩……
恣然趁大家分神,转向沙茶肉串偷袭。人生最重要的是吃,是吃啊!什么形象、礼貌、师表、气质,都不能当饭吃啦!
也许天天来白吃白喝,不是太麻烦的事……
吃完午餐后,是自由时间,想午休的有专门的午休室,备有榻榻米和枕头;想看书或杂志的可以去图书馆,其中还可以上网;其它想聊天的,就到「沙龙」去,师生都欢迎。
恣然一一参观以后,在沙龙坐了下来。
这是间小房间--其实这学校本来就小,所以每个房间也都不大,充分利用空间--说是沙龙,其实与和室或茶艺馆有点类似,再加上珠帘低垂、烛光摇曳,竟是如梦似幻的所在。
「这也是学生布置的,」渊平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抱住一个手工细巧的枕头。「我们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学生,都说这里用来约会最好。」他意味深长地说。
「学校鼓励学生约会?」
恣然努力不去想他们正在「独处」的事实。况且,独处也不等于约会……
「挡也挡不住的事,何不让他们约来学校,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们。」他微笑,「不过这里多半是老师用来聊天放松的地方,校务会议也都是在这里开。」
那真比在会议室开要有趣得多了。恣然也不禁微笑。
「妳看了学校的环境,觉得怎么样?」
「觉得更好奇了。你都是怎么招生的?」
「多半是学生自己上门的。」他说,「有的是被其它学校退学的,有的是国外回来对正统教育体制很难适应的,还有些是心理医生推荐来的,譬如小书。不过最多的是口碑打开后,许多好奇的家长来让孩子尝试一学期,之后走掉的也不少。」
「流动率这么高,你不会担心?」
「孩子们有机会遇到更多不同的人,我觉得正面大于负面。」
恣然不禁要叹服,「渊平,你做的早已超过我曾有过最离经叛道的梦想,你的确是……真正的梦想家。」
他默默瞧着她,瞧得她几乎想移开目光,头皮酥痒起来,血液循环也无端加速。
哎呀!自己说的有那么……那么肉麻吗?好像有,因为她好像体温自动升高了一度。
「我是说……」
「请别把对我的赞美收回去,我会很难过的。」他半正经、半玩笑地说。
这个男人是真的不正常,因为每次和他在一起,她就会变得很不正常。
这样下去……她快不行了!她冲口而出:
「渊平,你是不是在追我?」
她的口气好像在形容火星人入侵地球一样不可思议。
「是。」他简单答道。
她眨了眨眼,无话可接,只有再眨了眨眼。
好像应该再搬出什么她不需要被人追、君子之交淡如水、爱河之所以为河就是专门用来淹死人……等等的大道理,但她呆呆地只问了: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非常、非常喜欢妳。」他眼神中的玩笑意味不见了。
「我非常、非常喜欢尼采,但从来不会想追他。」
他微笑了,「但妳也非常、非常喜欢吃,所以拼命追求好吃的东西,一点都不想错过。不是吗?」
「原来我像食物?」
她脑袋正混沌中,辩论能力好像降到小学一年级了,只能胡搅一通。
「对我来说,妳比较像一个深不可测的谜,每多了解一点,就又迷惑了一点,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听起来很可怕。」她皱起眉。
「应该是很可怕,不然妳也不会这么害怕。」
她本能就想否认,但想了一想--自己真的在害怕?如果不是,干嘛对他这样如履薄冰、草木皆兵?
怕什么呢?怕他?还是怕爱情?或者……怕她自己?
「我真的不懂,」她喃喃自语,「我并没有失恋过啊,有什么好怕的?」
他沉默了一晌。
「妳一向对什么都很有主见,反权威、不想守别人定下的规则……这表示妳喜欢有主控权。而爱情这个东西,谁都控制不了。是不是因为这样,妳才本能排拒?」他问得很温柔。
她心中一动!不知是他说得非常有理,还是他语气如此动人……
但她还是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定数。
「我得先搞懂自己。」她摇头。「渊平,你让我想一想吧。」
「没问题。」他轻声答道。「妳慢慢想,我会慢慢追的。」
和他终于道别离去后,恣然才忽然想到--
什么是慢慢追啊?慢慢追,追得上吗?
唉,他乱讲!明明他才是一个谜,一个可能无解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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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很魂不守舍喔!」青艳第三次抗议了。
青艳下班后果然把恣然邀出来陪她消磨生日之夜,只是恣然今晚特别反常,一向对青艳的话可以接得犀利,一道晚餐吃下来,却常常接不上话。
恣然叹了口气,决定招了。
「今天有人说要追我。」
「这有什么?上次经理室的小李说妳很有气质,还送了几次花不是?」
「那不算。不相干的路人甲,我根本只见过他一次,下次见到认不认得出来都有问题。」
「妳都嘛这么说。从高中到现在,不管谁追妳都是路人甲。」青艳顿了一顿,「不得了!妳是说这次有人升格到路人乙了?」青艳说完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笑话满好笑。
「我也不知道。」恣然又叹了口气。
青艳瞇起眼来,「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妳凡事都有意见的,现在居然说不知道!到底是谁?快招!」
「他叫渊平,以前高中的……」
「渊平?!渊平?!」青艳尖叫起来,引来麻辣锅餐厅里众多眼光。
「妳记得他?」
「天!记得他?谁不记得他!他是我们学校的红人啊!」
青艳看她的眼光像是她头上长角,而且还不止一只。
「我就不怎么记得他……」
这是实话。他以前在学校很红?这种事恣然会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喔,我想起来了!」青艳又在大惊小怪,「他以前天天来找妳!我本来还认定他是要追妳!」
「什么天天!也不过只有两、三次。」恣然白了青艳一眼。「妳说『本来』认定他要追我,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看起来……不像啊,并没有看到妳就紧张害羞,只是一脸谈正事的样子……」
没错,她记得的也是如此。虽然他曾提过要交个朋友,但并未含有特别的意思。
「妳什么时候又遇上他的?」青艳简直坐不住,开始盘问。
「就是上次妳叫我去的那个晚宴上。」
「妳怎么都没告诉我?!」
「告诉妳什么?我连认都没认出他。」
「但他一眼就认出妳了?」青艳笑得像发现干酪的猫。
「一眼还是两眼,谁知道?」恣然耸耸肩。
「那后来你们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