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书桌前,拨了通电话到公司。「我是阙弦乔,谢铭心今天来上班了吗?」
黄秘书软呢的声音传来:「没有呢!需要打去她家问吗?」
「不必了。第几天了?」
「第十天了,老板。」
他挂上电话,拨了她的手机号码,只响了三声,她很快就接了,中气十足的喊了声「喂」,他还没发声,就听到她紧接着说:「等等!」她没有拿开手机,所以他清楚的听到她对身旁的人喊:「喂!别打架!我不是说过要共享的吗?没写完哪儿也不能去,听到没?喂!再吵下次下来看你们了--」
她的斥责声夹着儿童的嬉闹声,她人在哪里?不是还不能走吗?
「喂--」她回来了,那清朗的语调感染了他,他的心沉淀了下来。
「妳在哪里?」他改不掉质问的语气。
「是你!」她显然很讶异。「我……我这几天还不能去上班,你找我有事?」
看来谢进也是帮凶,她分明活蹦乱跳的能往外跑了,要不她家什么时候多了一群孩子?
「听妳父亲说妳还不能走动,我想妳会受伤多少也因为我,所以打算去看看妳,现在先和妳说一声。」他面不改色道。
「不必了!不必麻烦,我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门了,你不用管我!」他几乎可以看到她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样。
「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漠视员工因公受伤而不管,妳不用客气,在家里等我。」
「喂!你这人--我不在家你上哪儿看人?」这么快就露馅。
「那么,妳在哪里呢?铭心。」
电话彼端沉默了几秒后,听到她蕴怒的声音。「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是吧?」
他轻笑了几声。「不,我想让我们彼此都好过。」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谢铭心倚在家扶中心大门口,抱着双臂睥睨着他的车徐徐靠近。
他摇下车窗。「怎么不在里面等?」
她还是一身紧身T恤、洗白牛仔裤,直而亮的长发披在两肩,脚伤掩盖不住生气勃勃的青春。
「怕你走进去会吓到我以前的同事。」她靠近窗口,脚步有些异样,大概还没全好,对他的态度可一点也没变。
「看到了吧?我可以走了吗?」她连抹笑容也吝于给他。
「脚还没好不是吗?怎么还到处跑?」
「今天是我和认养小孩的见面日,早就决定好的。」她解释。
「上车吧。」他指指身边的空位。
「不是吧?现在是上班时间吗?去哪?」她防备心又起。
「现在是私人时间,我找妳有事。」他禁不住火气燃起,她那副深恐被吃了的表情让他的好脸色难以维持十分钟以上。
她啃着拇指检视了他一会儿,直到他面容由晴转阴,她终于不甘心地绕过车头开门坐进去。
她才系好安全带,他便踩足油门,用超越市区该有的速限驾驭那辆性能极好的房车,在车水马龙的市区里,不断地超速、闯红灯、蛇行绕过挡在前头的车流,她好几次被突如其来东拐西弯的车体晃得心惊肉跳,身体还差点侧撞上他,当他转进士林福林路时,她才发觉他想上阳明山。
上了山道,他不改其色,无视狭窄多弯的路况,路肩蛇行且猛按喇叭,速度丝毫未减,到了山顶,车子渐渐脱离人烟,拐弯驶进一条不知名的羊肠小道,在一道隐藏在茂密树荫中的白色雕花铁门前嘎然而止。
她镇定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手扠腰,等着他站到自己面前来。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眼,想吓我?你当我没骑过快车!」她气呼呼的瞪着他,像头美丽的小牛,倔强的初生之犊。
「妳果然像我想象的一样。妳不怕我?」他畅然的笑问。
「怕什么?」黑眼珠左右转了一圈,「大白天的,况且,我债都还没还完呢!你不会这么快就想了结掉你的债务人吧?」
「不,我怎么舍得。」他指尖划过她的脸颊,脸上出现罕有的温和。
她偏过脸,惊诧浮现--这人怎么回事?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推开那扇镂花侧门,眼前是一条花木掩映的石板路,走了约一百多公尺,尽头出现一栋两层楼房的白色大宅,廊庭环绕、樱花树遍植,风一阵吹拂过,竟有庭院深深之感。
墨绿色的大门前,有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性等候在旁,见到他们走近便恭敬的鞠个躬。「阙先生。」
「这是老李,由他管理这里。」他向她介绍,她有礼的回敬老李。
这大概又是什么别馆吧,有钱人的玩意!
跨进一楼大厅,她倒是有些意外,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均不见,全都是极简主义的后现代风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白、黑、绿交错的设计摆设,其实有些冷调,但几盆盆景及缤纷的西式插花软化了不少空间调性。
她直觉这是他后来重新装修过的模样,因为这栋宅子外观有些年纪了,想来是他接掌家族企业后所做的改变。
「这儿就是阙家老宅,不过我很少回来。」他转向她。「我们今晚就在这儿吃饭。」他和悦的语调里掩不住权威感。
她如坠入五里雾中,他今天是怎么了?坦白说她不过是个闯了祸的小助理,严格来讲他们结下的梁子还不少,他没事带她来具有象征意义的老宅做什么?
她就这样困惑的随他上了二楼,中间有个菲佣模样的女人见了他们怯生生的喊:「阙先生,小姐。」她回了一个适切的笑。
二楼有个小起居室,一条长长的走道,两旁应该都是房间,望眼看去是橘、白两色,这里调性就较为温暖,家具以藤制为主,绿色植物更多,摆饰的女性味道较重,她猜测是从前的女主人的偏好。
「二楼多半是我母亲当年的布置,这里还留着她的卧房。」
她猜得果然没错!
她朝右手边的拱型玻璃窗走去,窗子是半开的,从外袭进的夏日自然气息带着植物的香气,缕缕不绝,她禁不住微笑起来,眺望着那一大片夕阳余晖下的园林,不可否认的,真的美得醉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大眼览尽美景。
慢着!她这是在干什么?她忘了她是为什么来的?
她倏然转身,迎面而来那张放大欺近的五官却吓得她惊跳起来。
「你干什么?」他闷声不响的靠近,用她没见过的眼神凝视着她。
「想吻妳。」他说这三个字时的口吻和「想吃饭」一样顺口。
「阙先生,你没事开我这个小人物的玩笑不嫌无聊吗?」她聚起秀眉,屏住呼吸,不让他逼近的气味扰乱了自己。
「我很少开女人玩笑。」他两手端拢住她的脸,就要趋近她的唇,她一惊,他是来真的!
「等一下!」她闪躲不掉只好用手摀住他的嘴,「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大老远带我来这儿就是要做这个动作,你不觉得费事?」
「如果妳想要进一步的动作,我也不反对。」他拿开她的手。
「你疯了!」她瞪着他。
不!他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他从来就不是轻率嘻哈那一类型,以三十多岁的年纪而言,甚至可以说是严肃过了头。他通常说到做到,对下属说话也简明扼要、从不多言,也因此竖立了一种鲜明的形象--他要求的最好要办到,完全不讲情也厌恶借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将她当成目标?
「我像吗?还是妳怕了?」他的拇指轻抚过她弹性的面庞,脸上一直带着笑。
「做这种事也要有感觉,你上次吻过我了,我--没什么感觉,所以,我们就不要浪费精力了,你可以去找其它女人,她们一定很乐于和你配合。」她竟然开始心跳加快,抵在他胸前的手试着一推,但他文风未动。
「我只想吻妳,我可以让妳有感觉,信不信?」他垂首亲近。
「可是我不爱你!」她拚命扭开脸,想摆脱莫名的心跳加速。
「我会让妳爱上我!铭心,我要妳一辈子铭记在心!」那认真的宣告让她一愣,不再乱动,注视着这个她一径想逃开的男人。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都很快就如云淡风清般散了,她发现他的眼神有其它男人眼里见不到的执拗和专注,散发出一种力道,凝望久了会有被蛊惑的危险。
她有一丝恍神,因而安静下来,眸子里尽是迷雾,微翘半张的唇在无声的引诱一个吻。
他不再迟疑,温热的唇在她眉心、鼻尖轻啄一下,再落在她唇上,像游戏一样,轻点一次,就爱怜的看她一眼,最后加重力道含住,深入她口中探索。
良久,她有些被震慑了,不是他的技巧,而是他的吻,传达了他坚定的意念隘过于挑逗的意味,像要借着这个交缠的动作宣示他的情意--他是真的喜欢她,很纯粹的喜爱,所以他的吻没了上一次的侵略性,而是少有的柔情款款。
她惊愕的感受到了,但另一个窜起的念头却使她惶惑不已,让她不能恋栈这个吻,她奋力推开他。「为什么?我们根本是不同世界里的人。」
他怔住,继而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我只管要不要,不管可不可以、该不该!」他抚着她的下巴。「我就是想要妳!」
她乍听险些失笑,在他的情爱世界里,果然还是霸道的。
「阙弦乔,你有妻子、有情人,可能也不介意随兴所至的露水情缘,但是我绝不会被包含在里面。你有你的人生规则,我有我的生活轨道,如何能凑在一起?」
「那和我喜欢妳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再次被他强而有力的话语给震住,她强烈的感觉到,他下定了决心,那个决心就是将她纳入他的世界里,不管她愿不愿意!
「你不问我想不想、要不要?我有没有男朋友?是不是论及婚嫁?」她不可置信的质问。
「妳会要的。我刚才说过,妳我的现况,和我喜欢妳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将她揽进怀里,手滑过她的长发,停在她的腰际。
但是,她没有甜蜜满溢的快乐感受,只觉得危险,只是,那双眼睛为什么要这样看她?那使她举步维艰。
「阙弦乔,」她离开他的胸怀,向后退。「我会爱一个人,爱一个制度下认可的人,如果你不能,就放开我,爱你,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她看着他瞬间转黯的脸,不畏惧的直视他,就在此刻,她必须要鼓起勇气拒绝他,因为第六感告诉她,那是仅有的可以远离他的机会。
她毅然转身,一步步的走下楼去,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谢铭心从没觉得日子如此难挨过。
只要阙弦乔没有外出的行程,她就全身神经紧绷,再也不能像之前堂而皇之的与他对抗、以触怒他为乐,也不敢放胆不来上班,因为她心知肚明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对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冷漠少言,甚至很少再叫她做任何琐事,让她已经闲到丝毫没有打混摸鱼的乐趣了。但就算他不说话,她还是感受到了他的「不悦」,他像座强大的磁场,强烈的散播着他的情绪,影响了靠近他的每个人,连小伍都开始战战竞竞,没事绝对不在他跟前多停留一秒钟。
她不明白自己对他的吸引力源自何处,所以只能安慰自己,也许再过一阵子,等他新鲜感过了,也许就会放过她了。
于是,他们每天都在作无形的「冷战」,她尽量避免与他四目相接,以免咖啡洒出来更多,他对她的率性也自此视若无睹、不置一词。
只是很微妙的,她也失去了平日的战斗力,走路不再蹦跳如昔,当他视她为隐形人与她擦身而过时,心头竟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因为失去了战斗动机,她竟然「乖」了起来。
当她开始穿上套装、挽起长发、穿起半高跟鞋,一身标准的上班族装扮出现在公司时,再度吸引了众人讶异的眼光,但她还是沉甸甸的开心不起来,因为「那个人」依旧不为所动,瞧也不瞧她一眼。即使她中规中矩的将文件递给他、咖啡小心翼翼的端放桌上,他的注意力也没有从手上的公务转移到她身上过。
她真的快被他僵持的毅力逼得喘不过气来了,她不想生气,倒想哭,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整她,纵使多数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却明白得很他就是在惩罚她。
这一天她将一迭厚厚的会议记录工整的放在他桌上,看了他如常严谨的表情一眼,暗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站住。」
咦?她没听错吧?她可是什么手脚也没动,难不成他良心发现,准备将她这根眼中钉放生了?
她展开了得到救赎的笑容,欣喜的转过身面对他。
他面无表情,倒是愿意看她了,注视着她等着「下旨」的渴望眼神,冷冰冰的开了口:「妳不必这么辛苦的改变妳自己,我喜欢妳不是因为妳现在这副模样,而是妳对自己原则的坚持。」
她呆楞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收起桌上的文件,不再多说什么就大步踏出办公室,把她晾在一旁。
她回到座位,将头上发夹拿掉,让长发披散,踢落脚上别扭的包鞋,叉开小腿,伏在桌面上,对自己只有两个字的评语--愚蠢!
看来她的「刑期」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之后,她连续三天没见到他进办公室,那若有所失的怅然竟蔓延到让她开始坐立难安,她勉为其难的走到黄秘书办公室,吶吶的开口:「阙先生这两天不进来了吗?」
黄秘书头也不抬。「妳不知道吗?他到泰国去四天,明天也不会进公司啊。妳混得还真彻底,连老板的行程都不知道!」撇撇嘴白了她一眼。
她没有回嘴,低着头回办公室--谢铭心妳该高兴啊,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个人多快活!
第四天,他的确没有进办公室,她竟如往常,无意识的将咖啡端放在他桌上,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四周的景物。她不再觉得冷调,只觉熟悉,如果有一天离开了这里,她会再回想这里吗?
她抱着靠垫,斜倚在扶手上--会吧!起码她会想念这张沙发,五十万的沙发的确太浪费了,但真的很舒服啊!她总是不由自主趁他不在时在这打盹,就像现在,最适宜的安眠条件都有了,她也因内心多日的消耗而累了,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全公司最闲的人在做什么。她不睡又能做什么呢?就算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也没有人会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