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碧纱闻言,连耳根子都臊红了。
齐磊这些年说话越来越是轻薄,许是跟他长久宿居妓院有关,想到他在妓院里不知怎样地和那些风尘女子颠鸾倒凤、风流快活,元碧纱的心头突涌上一股几欲作呕的不适感。
齐磊是怎样?非要让她觉得难受吗?
她从来不曾对他顶过嘴,但她眼神中无奈的怨怼看在齐磊眼中,却成了责备。
「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是什么意思?」他眼神一凛,站起身来。
元碧纱一颤,连话也不说,只是倒退了两步,然后,直觉便是转身向外走。
「回来!」齐磊低吼。
元碧纱的脚步却在他的命令下反其道而行,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他的屋外。
齐磊被她弄得烦躁至极,忍不住对着椅子狠狠踹了一脚!
翌日。
当齐夫人发现儿子突然出现在家里,原本没什么精神的她显得十分开心,一边检视着爱子最近到底瘦了还是胖了,一边嗔怪着下人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她。
「是我要他们别去打搅您的。」齐磊微微一笑,态度谦和温文又乖巧,十足的好儿子样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随着场景、时间、人物的不同而自然地变换各种不同的表情应对进退,在留春楼里的他,是落拓不羁、率意而为的齐磊;回到家里面对长辈,他又是显得不卑不亢,称职的扮演着身为画家与人子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
当然,面对元碧纱时除外。
他真正的本性其实易怒又善感,但成人之后他其实已颇能克制自己的脾气,不满时顶多嘴上刻薄个几句,但只有元碧纱老是让他真正发火、甚至有想砸东西的冲动,那种怒气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泄的,因为他往往晓得,错的是自己,元碧纱从来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事的人而已。
就是这样,才更教人生气……齐磊心想。
「磊儿……」齐夫人拍拍他的手,将他从出神中给唤了回来。「怎么,没睡饱?」
齐磊闻言,微微一笑。
的确,平常这时候人家正在用午饭,他可还在梦周公呢!
齐夫人看看宝贝儿子那副模样,想叨念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总怪自己太过放纵他,才教他养成了这副放浪个性。如今她一门心思都指望在齐磊身上,盼他早早觉悟今是昨非,扛起齐家的担子。然而要立业必得先成家,想他收心也只有这个办法……
「磊儿,来……」齐夫人拉着他,走到饭桌前坐下。「咱们一边用饭、一边聊聊,娘有件正经事想跟你谈。」
看到母亲带着期望又正经八百的面孔,齐磊用膝盖想也知道她要说啥,不过他还是笑笑的。
「娘,您多吃点。」他还很贴心地挟了菜,递到母亲面前的小碟上。「儿子难得在您面前尽一回孝心,您姑且受用,悠悠闲闲地吃顿饭吧,有什么正事,晚点儿再说也不迟。」
「你也知道自己难得尽回孝心。」齐夫人白了他一眼。「要论尽孝,倒也不是挟个菜就完了的事,要紧的是成家立业,你要是早些定下来,为娘的才真正受用呢!」
齐磊闻言,面色也没变,仍是一迳地泰然自若。
齐夫人见他似乎没有反弹的意思,于是话题一转。「碧纱这孩子也难得,从进了齐家之后就一直没有二心,脚踏实地的干活儿侍候……」
「嗯……嗯……」齐磊的回答也称不上是肯定,倒有些像在敷衍。
「与其和留春楼里那些送往迎来的姑娘们厮混儿,倒不如娶个真心实意对你好的妻子……」
「嗯……」齐磊的态度还是哼哼唧唧的不置可否。
齐夫人决定再加把劲儿,索性摊牌。「瞧你也不像是不乐意,那么回头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咱们择个日子,让你跟碧纱圆房……」
「娘。」齐磊咳了两声,轻描淡写地道:「我还不想成亲。」
正说得兴高采烈的齐夫人无异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顿了一下。「什么?」
齐磊沉默以对。
待齐夫人从他的眼神肯定方才他的确说了那句话后,一时泄了气。「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齐夫人双眉紧蹙,完全无法理解。「我就不晓得你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要也总得有个理由吧?每次我一跟你提这件事,你就是不要、不想、不愿意,除了这几句话就蹦不出别的理由,偏偏你什么都不肯说……」
「……」
齐夫人看着儿子,发现自己的抱怨似乎未曾打动他丁点半毫,便叹了口气。「磊儿,你在外头这么久,也该了解女人的青春有限,碧纱不小了,她……」
「她如果想离开齐家,找个良人托付终身,娘您就随她去。」齐磊截去母亲的话,脸上还泛着顽劣的笑意。
「磊儿!」齐夫人怒视着他。「这话你该不会也对碧纱说过吧?」
「没有,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齐磊笑着摇摇手,主动盛了一碗汤递到母亲面前。「娘,喝碗汤?」
「别嘻皮笑脸的!」齐夫人伸手重重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碧纱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这家里谁不知道她迟早是你的人?要我把她嫁到外头,简直跟打她的脸没两样……」说到这里,她头痛得不禁以手支额,闭目叹气。要是公孙柏在就好了,只可惜他在磊儿十五岁那年就出外云游,不知浪迹到了何方,否则要是他在,或许齐磊还不至于如此放浪形骸……
「磊儿,娘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碧纱哪里不好?你是瞧不起她的身分,觉得她跟你不配吗?可你小时候明明那么依赖她……」
齐磊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爱是会使人产生依赖,但如果只是单纯的依赖,绝对不等于爱。
他一直在理智的情况下如此分析,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元碧纱把服侍他当成天职,然而尽责并不代表她就喜欢他,十一岁那年他就知道了。
他是齐磊,宏闻轩的继承者、名满京城的天才画家,要找爱慕他的女人有一箩筐,无需一个只是为了报恩、为了尽忠职守才待在他身边的妻子,那对他是一种侮辱。
「磊儿,别的事我尽可依你,但唯独碧纱的事,娘是绝对不会让步的。」齐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齐磊的思考,话中语意之坚决,齐磊却并不吃惊。
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他耸耸肩不作回答。
正当母子俩气氛有些僵凝之际,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屋内的两人齐往外看,直到身影从门口出现,才看清原来是齐家的一家之主齐一白,手里还扬着一封信,笑容满面的。
「好消息!好消息!」话还没说完呢!看到儿子,齐一白愣了一下,不过笑意很快又回到脸上。「呦,看来今儿个日子不错嘛,连磊儿也在。」
「爹早。」言情小说吧齐磊站起身来向父亲请安。
齐一白示意他坐下,然后坐到主位上,摇了摇手中的信封,一脸迫不及待地宣布。「你们可知道我收到谁的信啦?是容满生啊!」
「容伯父?他怎么了?」不想再继续讨论婚事,齐磊连忙将话题扯开,虽然他压根儿对容家发生什么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磊儿应该也还记得你容伯伯的儿子和女儿吧?」
齐磊当然有印象,尤其是那个大儿子,教会他「圆房」二字真义的家伙。
齐一白捻着胡子,兴高采烈地道:「你容伯伯来信,说他已卸任总督一职,准备回京定居,此后咱们两家要见面也没那么难了,夫人,你看这不是好事一桩么?」
齐夫人矜持的笑笑,她也感到高兴,只是心情一时无法转换过来,实在没法说出什么感想。
齐一白没有注意到妻儿之间那股怪异的违和感,迳自沉溺在即将与故友重逢的喜悦之中,不时喃喃自语着要为对方接风洗尘之类的话。
「磊儿,到时你可也得在场啊,别又到外头鬼混,知道吧?」
「孩儿明白。」齐磊微笑地点了点头,齐夫人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心寒。
曾几何时,他连对父母都用上了那种应酬式的笑容?
难道磊儿还没发觉吗?真正能够让他将喜怒哀乐真切发自内心、无伪显示出来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元碧纱。
第7章(1)
许是不想再听到有关于成亲圆房的事情,齐磊在家里待没一、两日,就又无视于父亲说要替容家人接风洗尘的命令,钻回留春楼去,当元碧纱在早上发现齐磊的房门微微敞开时,她就心知不妙。
「少……爷……」
将半掩的门推开,对窗清风徐来,她面对一室空荡,床边的纱帐轻轻地迎风摇摆,齐磊早就不知去向。
「还是……走了吗?」喃喃自语着,她将药碗放下,捞起齐磊随手丢在床边的衣裳,嘴角不经意微扬,只因想起了他的难搞。
因为讨厌身上残留药味,齐磊总是很小心的保持着身体清爽,吃完药后要漱口、洗澡水里放香料、衣服要薰香,寝间里也要求放置新鲜的水果,以果香驱散药味。侍候他可不比侍候一个千金小姐轻松,比他挑剔的主子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出另一个来,然而这些习惯在他以留春楼为家后,显得不再那么讲究,现在掩在他身上的,尽是女子的脂粉馨香。
那些女子是如何极尽魅惑之能事地取悦于他的?然则未及细想便不愿再想,她不晓得该怎么排解这种心情,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齐夫人与其任他两人这样纠缠不清,倒不如认真的为他物色一个喜欢的对象,似乎还来得有效益多了,然而这不是她能插嘴的问题,齐夫人也不会高兴听到她说这种话。
「碧纱。」顾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打断了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你果然在这里。」
元碧纱回头,将托盘连着衣服一块儿拿了出去,看到她这模样,顾妈心下也已明白。
「少爷真是的,又溜回那不三不四的地方去了?」顾妈仔细地凝着她看,彷佛想从她的表情挖出一些嫉妒的蛛丝马迹。「你……没关系吗?」
元碧纱嘴角始终带着弧度很小的微扬,她笑,试图云淡风轻。
那不是她能决定的,她身不由己。
「我没关系,少爷身体健康就好,高兴就好。」低头看着那件他遗留下来的外衣,她眉梢眼角尽是无可奈何,却又充满内敛含蓄的温柔。
「唉……」顾妈叹口气,实在心疼这孩子的温婉柔顺,一般姑娘到了像她这年纪,早嫁人的嫁人、生子的生子,偏偏她的命运已经被夫人决定好了,她只得在得到齐磊的心之前,日夜蹉跎青春……
「顾妈找我有什么事吗?」元碧纱唤回了她的注意力,顾妈这时才想到什么似的,轻拍了下自己的额角。
「噢!瞧我这老糊涂,竟然忘了这头一等要紧事儿。夫人说,明儿个中午容大人一家就会来了,由于住所还没安顿好,老爷便打算让容大人以及妻小先行借住在此,你对容公子和小姐也不陌生,所以他们两人的事照旧由你发落安排。」
「碧纱明白了。」元碧纱点点头。「我马上就去整理客房。」她边说边跨出房外。
「碧纱。」
「唔?」元碧纱回过头来,只见顾妈一脸欲言又止。「顾妈,还有什么事?」
「少爷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他现在这样对你是糊涂了,但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明白你的好处的……」
「顾妈,」元碧纱闻言笑了笑。「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一再地强调着没关系,不正是另一种在意的表现吗?顾妈看着碧纱离去的纤弱背影,不由得心疼的想。
翌日中午,容家一家子终于来了,齐家人老早就站在外头等待,原想着容满生虽是个卸任官,但好歹为官多年,应该还是会风光的衣锦还乡,没想到为了不拖缓回京的时间和速度,容满生除了一家四口外,轻居简从一行十人不到,运送行李家当的货车也没几辆,什么排场都没有,足见容家行为处事的低调与随兴。
率先下车的自是容满生夫妇,只见他们与齐家夫妇热情的寒暄问候,元碧纱正随齐夫人一起向他们问安行礼的时候,不远处的马车上走下了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丰神俊朗、文质彬彬;女子则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像只瓷娃娃一样的皙白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晒出微微的红,反更增明媚,原来这两人正是久违的容家兄妹。
容宛儿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齐夫人身后的碧纱,也管不得什么大家闺秀风范,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在元碧纱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碧纱姊姊!」
朝气十足的甜美声音传进元碧纱耳中,她愣了一下才转头,看见一张甜甜的笑脸,像只腻在主人身旁的小猫。
心中没来由的被一阵温暖充实盈满,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到了今天还记得她。
「宛儿小姐,好久不见了。」她缓缓地道。
看着元碧纱婉约的笑容,容宛儿将她抱得更紧了,亲亲热热地。「叫我宛儿嘛!叫我宛儿嘛!」
元碧纱眼睛眨了几下,她没想到容宛儿人虽长大了不少,说起话来却还像小孩子似娇娇嫩嫩地,还偎在她身边撒起娇来,那模样真是可爱透顶……
正想对她说些什么,一个男子的声音却从两人身旁传来。「宛儿,你这样一见面就缠着碧纱姑娘不放,不怕吓到人家?」元碧纱回过头去看,原来说话的正是摇着扇子走过来的容禺玄,他还是那副稳健老成的模样。「别老像只猴儿似地攀着人家不放,不能站着好好说两句话吗?」
「我不管!我喜欢碧纱姊姊!」容宛儿向哥哥努了努嘴,手还是抱在元碧纱臂上。
容禺玄见状耸了耸肩,用摺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副对妹妹无可奈何的模样,道:「不好意思啊,宛儿老是给你添麻烦。」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还没正式向她打招呼,于是又补了一句。「多年不见,碧纱姑娘这一向可好?」
元碧纱闻言,这才惊觉让客人先打招呼未免于礼不合,然而碍于容宛儿缠在她身旁,她不便屈身行礼,只得点了点头,尴尬地笑了笑。「托您的福,这一向都好。上回宛儿姑娘来的时候,我一直没时间陪她,没想到她还记得我,我真感动。」
「就怕再过几天,你就嫌舍妹太过黏人了呢!」他可相当了解老妹的性子,她从小就想要个姊姊,性格平和温柔的元碧纱恰恰满足了她的梦想,这次回京长住前,她就已经兴高采烈的,而以她那天下无敌的缠功来看,他已经可以确定元碧纱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