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别着急,晚点等她不忙了,我就让她来陪你?」
「真的?」
「你世伯母说的话何时有假了?」
就在容宛儿高兴地抚掌而笑,气氛看上去一片融洽时,齐磊抿唇不语,只是不停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似乎心不在焉。
容禺玄察觉到他的异样,倒也没有戳破,只是迳自谈笑,待得酒过三巡,大伙吃吃喝喝得都差不多之后,他才站起身来,走到齐磊身边,搭上他的肩膀。
「齐磊,咱们可好久没聊聊天了,要不要到外头走走?」
齐磊哪有那个心情,不过想到也许可以趁着到外头散步的机会,顺便探探元碧纱的踪影,他也就没有异议地站起身来,两人趁着众人不注意之际,迳自走到外头。
花园里,月色昏暗而薄雾轻笼,容禺玄走在齐磊身后,把他左顾右盼、不甚专心的走路模样全都看在眼底。
「齐磊。」
「唔?」齐磊随意应了一声。
「多年不见,你已经成为一个大画家了,我远在榆杨都听闻你的名声,看来,当年公孙先生教你画画,竟是歪打正着呢……」
花园里没有、方才经过的走廊也没有,她到底在哪里?
心越来越急,容禺玄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在榆杨的时候,曾经看过别人拿你的画来炫耀,说是花了几千两银子硬要人转手割爱,想不到你的大作如今炙手可热,称你为柳笑然第二,恐怕也不是虚话吧……」
「你讲完了没有?」齐磊微微皱眉,他根本没专心在听容禺玄讲话,因此只觉得他叽叽喳喳的甚是吵人。
「还没完呢!」容禺玄似乎不打算让他的耳根清净,齐磊忍无可忍,于是回过身来。
「不管你有完没完,我都不奉陪了。」
「为什么不奉陪?」容禺玄呵呵一笑,眼底却是探究目光。「碧纱姑娘不在你身边,你就这么紧张吗?」
被说中了心事,齐磊不由得一怔。
「打从刚刚在里头,你就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碧纱姑娘又一直没出现……」容禺玄说着自己归纳出来的结论。「怎么,小俩口吵架了?」
齐磊实在懒得理他,迳自转身找人去,不料容禺玄却搭了上来。「喂喂喂,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人情世故也没学会?爽快一点承认的话,我帮你找人也不是不行啊……」
「这是我家,你会比我熟吗?」
「多了一双眼睛帮你,有总比没有好吧?」容禺玄还是笑嘻嘻地。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齐磊看着他那刀剑不穿的一号表情,也不禁投降了。
「随你吧!」他叹了口气,继续朝四周张望。
容禺玄见状,于是道:「你这样找对吗?咱们应该去外头找才对吧?」
齐磊何尝不知,但……她会去哪里?他心底可是完全没数儿的啊!
到了要紧的关头,他才知道自己对她的了解简直贫乏到可怜的地步,他从来不在意她的喜恶、也从来不关心她的近况……此刻,他厌恶自己的无知胜于一切。
看他抿紧双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容禺玄也略猜到了一、二分,齐磊的安心感其来有自,因为元碧纱向来总是在他触目所及之处。而今情势逆转,爱管闲事的他倒很想看看齐磊这大少爷失去头绪的茫然模样。
「我说……」他表示郑重的咳了两声。「碧纱姑娘平时在贵府中,最亲近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齐磊皱着眉,急速地在脑中思索了片刻,才略微不确定的说道:「大……大概是顾妈吧……」
「那好,咱们问她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厨房,只见顾妈犹自张罗着宴席上的酒,准备差人送到前头,一看到他俩走过来,双手胡乱在围裙上抹了两下,连忙满面堆笑地走了出来。
「容公子、少爷,你们怎么亲自过来拿酒了?快回前头去,我这就叫人送过去……」
「顾妈,我们不是来拿酒的。」言情小说吧容禺玄解释道。
「噢?」顾妈可迷糊了,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齐磊。「那你们……」
齐磊见他们两人都等着自己开口,不免显得有些尴尬,想知道元碧纱的下落是一回事,但要他主动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可看着顾妈一脸疑惑,容禺玄又完全没有帮腔的意思,顿了一会儿,这才将手掩在口边,咳了两声,低低地问了一句。
「碧纱……平常会去哪里?」
「啊?」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顾妈愣了一下。
饶是这样问人,齐磊也已十分不惯,但他实在寻人心切,便又急道:「碧纱不见了,家里寻遍也不见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妈听到这话终于醒过神,睁圆双眼。
容禺玄终于开口:「反正一时间也说不明白,眼下要紧的是先找到人,我们都不晓得碧纱平日有没有特别常去的地方,所以来向您打听打听,请您想想,帮忙出个主意。」
「这……」顾妈一向把元碧纱当做女儿疼爱,如今听到这消息自是愁容满面,想了一会儿,她突然双眼一亮。「有了!」
「快说!」
「就是她爹爹的坟哪!」顾妈道:「她偶尔偷着了空就会去上香、清理……」
「她爹的坟?」容禺玄重复了一次,回头看向齐磊。「你知道在哪儿吗?」
齐磊皱着眉,摇头。
顾妈道:「这……我这儿正忙,一时也走不开亲自带路……」
「没关系,你直接告诉我们大概在哪里就好。」
「好吧!那两位少爷听仔细了……」
齐家属地的某片竹林前,元碧纱的父亲就葬在那儿,她定定的跪在那里,眼泪直流。
不被需要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已经过往了,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这种无比失措的心情,只有在父亲刚过世的时候有过,尔后即便她差点被抓到留春楼、或者是进入齐家以后被素子或齐磊为难,她都不曾不知如何自处。
甚至是齐磊开始宿居留春楼时,她也没有太大的失落,因为她晓得要不了多久,齐磊仍会有需要她的时候,她也总有着他终会回到家中的自信,只要能被需要,她就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并能从中获得满足。然而,今天亲眼看见齐磊在留春楼中的生活情形,她才晓得自己的无知……
宛如飞出笼中的鸟,齐磊在那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一面,他与女子亲昵谈笑、生活自在逍遥,连画风都截然不同。以前,她把他当少爷,可在留春楼里,她才真正意识到他身为男子那受人倾慕的一面,饶是他脾气坏,他潇洒的才情却足可弥补,在那里,他不需要任何人,纸和画笔就是他的天地。
不需要任何人……也包括她。
眼泪再度滴滴落下,她呆望着父亲的墓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齐磊和容禺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状。
容禺玄微微偏转过头,仔细地看了看齐磊,发觉他双目直直瞪视着月夜里那纤瘦的背影,彷佛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去叫她。」容禺玄轻道。
齐磊原本正想跨步上前,然而听到容禺玄这么说,脚步便硬生生顿在原地。
「现在就算让你们两个人独处,恐怕也没法儿好好的说话吧?」容禺玄微笑地丢下一句话,便朝着元碧纱的方向走去。
齐磊就这样站在空荡荡的旷地中央,看着容禺玄伸出手,轻轻搭上了元碧纱的肩。
一阵轻微的痛楚啮咬着他的心,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在伤害她。
看着容禺玄不知和元碧纱说了些什么,她点点头,随着容禺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原想迎上前,但做出来的动作却是背转过身子,朝着来时路走去。
身后,容禺玄微笑地看着齐磊的背影,指着他对元碧纱说了一句话。「你瞧,齐磊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这么晚了,他哪会寻到这儿来呢?」
元碧纱不语,痴痴地望着那一道修长背影,他在前、她在后,尽管两人相隔不远,但那却是一段她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
眼眶又润湿了,齐磊呵齐磊,她再也看不清。
第9章(1)
翌日。
事情并未雨过天晴,回到齐家的元碧纱一早就被顾妈叫了起来,说是齐夫人有事找。碧纱不敢有疑义,马上换了衣服到齐夫人房里。只见齐夫人已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素子跟在元碧纱身后进来,将茶放在桌上后就站在夫人身边,冷眼瞧着元碧纱,一副等着看她有什么下场的模样。
「夫人早。」元碧纱向齐夫人行过礼之后,便垂首等待问话。
齐夫人倒也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喝了茶以后才开口。「你昨晚到你爹那儿去上坟了?」
她问得直接,元碧纱于是点了点头。「是。」
「那么晚,不太合适吧?」齐夫人冷冷地道。「让磊儿找不到你的人,还惊动了容家的公子。」
「碧纱知错了。」
「嘴巴上说知错,可你心底呢?」
这话说得有些冷酷,元碧纱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齐夫人眼中无一丝暖意。
「碧纱,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可是说什么你也不该让我烦恼,磊儿一个就已经够我操心了。」
「是……」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就算她名义上将来会是齐磊的妻,但她实际的身分仍是下人,一个被抬举的下人,她的地位不会改变,她和齐磊永远没有平等的一天,齐夫人一直在提醒她,她不能忘,也不该忘……
「我也不怕你怪我无情或是现实,但你要明白,磊儿是齐家唯一的根苗,他好你也好,你是他的人,只有你担心他的分,绝不能主从颠倒。」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就好。」齐夫人站起来。「男人是天、女子是地;他是阳、你是阴;夫为光、妻为影,希望你记住这几点,磊儿就是你的天。」
她的天……
这就是齐夫人给她的桎梏,一辈子。
但是齐磊并不需要我啊!她好想大声的说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齐夫人的房外忽然有人影靠近。
「谁?」
「是我。」那是齐磊的声音。
他平时不是不到中午不会起身的吗?怎么今天这么早?
齐夫人和元碧纱对望了一眼,然后便朗声道:「进来吧。」
「是。」齐磊推门而入,齐夫人看到他的模样,显得有些惊讶。
「磊……磊儿,你这是怎么了?」他居然连衣服都没换,一身睡衣就趿着鞋过来了。
齐磊看了碧纱一眼。「帮我换衣服的人被您找来了,我只好这样过来。」
齐夫人闻言,也将目光投到了元碧纱身上。
磊儿是为了碧纱来的?
「好吧。」齐夫人对元碧纱摆了摆手。「少爷这样穿太单薄了,你快跟他回去替他更衣吧。」
「是。」
「那,孩儿换过衣服后,再来跟娘请安。」
「去吧去吧,小心别着凉。」齐夫人微笑地赶他们出房门,素子看见元碧纱居然全身而退,忍不住发话了。
「夫人,就这样放过她?这样碧纱可是得不到教训的哪……」
齐夫人闻言,回过头来。
「素子,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还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吗?」面对她心有不甘的模样,齐夫人并没让她再有插嘴的机会。
「今天你逞得一时痛快,可曾想过日后将来?碧纱跟你不同,她将来会成为齐家的主母,难道你就不怕她报复?」
看到素子的脸色一变,齐夫人又道:「当然,我相信碧纱断不会与你计较,然而你与其现在对她落井下石,是否更该考虑与她和睦共处?」
替齐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打点上下的人际关系,树立威信是不能不做的事,为了齐家的将来,她已设法将阻碍排除,接下来,就端看那两个年轻人的了。
跟着齐磊回到房中,元碧纱不及细想便忙由橱柜中拿出一套衣裳,走到内室。
「少爷请更……」话还没说完,剩下的通通梗在喉头,只因为齐磊居然又倒回床上去了!
他……这……到底是?
呆捧着衣裳站在原地,她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齐磊只是想为她解围?
不对,七早八早的,齐磊不是还在睡梦中,又怎么会知晓她被夫人叫去问话的事情?
也许……也许只是凑巧吧,搞不好他是真的有什么事必须这么早起床,才到齐夫人房里去要人的,不管怎样,还是先把他叫起来再说。
想着想着,元碧纱于是鼓足了勇气,走到床边,凝视着躺在床上的齐磊。
这么一看,却是怔了。
距离上次看到他的睡颜,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每次当她来侍候的时候,齐磊不是刚好起身,就是坐在桌前看书,她能理解他不愿被人看见睡着模样的心情,睡眠中是人最无防卫能力的时候,戒心一向很强的齐磊自然很不能接受……
这样一想,思绪又忍不住飘到留春楼里,那张属于齐磊的床。
与他欢爱缠绵的女子,是否曾经枕在他的臂弯,看着他的睡颜一同进入梦乡?
「唉……」不自觉地,一抹叹息自唇齿逸出。
那样的声音太轻微,力道却太沉重,齐磊微微睁开双目,眯着眼看她。
元碧纱这才发现,原来他方才竟只是闭目假寐,并未真的进入梦乡。
接触到他凝视的目光,尴尬的感觉涌上心头,然而齐磊却发话了。
「给我茶。」他不冷不热地命令了一句。
「呃……是。」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话来的元碧纱先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去倒了一杯茶。
再回过身来,齐磊已正坐起身,元碧纱双手将茶杯递到他的面前,齐磊伸手接过。
不意指尖轻触,元碧纱慌慌地缩回手,齐磊也没留神,杯子竟 当一声摔落地面,应声而破。
元碧纱看着那一地狼藉,直觉地就蹲下身来开始捡拾,却因为心不在焉,被碎片的利痕给狠狠划出一道伤口,还未来得及意识到痛,鲜血就已触目惊心地自指尖汩汩流出!
几乎是同时,齐磊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衣服包住,鲜血一下染红了衣服,元碧纱看得目瞪口呆,直觉要抽手。
「少爷……别——」他的衣服会弄脏!
「别动!」齐磊却彷佛透视了她的内心似的。「不过就是件衣服,家里有得是。」
没待元碧纱回话,他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语气烦躁。「笨死了,这点工作都做不好。」
元碧纱一愣。
笨死了,这点工作都做不好……
是啊……她为什么会出错?捡拾地上的碎片理当是她进齐家以来摸得最熟的一件工作了,没想到到了今天她居然还会笨到割破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