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件兜儿恰恰遮住的边缘,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那鲜红的色泽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原本在女子的身上有朱砂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她这颗朱砂痣的位置,和他记忆深处的那颗一模一样!
段不让停下了一切的举动,错愕地瞪著那颗朱砂痣,神情震惊不已。
愣了许久後,他开口问道:「你曾经住过苍龙山的山脚下?」
听见他的问题,柳飘絮从羞窘慌乱的情绪之中猛地清醒过来,一脸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反应不啻是回答了段不让的问题,顿时他的俊脸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两道浓眉也皱得死紧。
仿佛经历一场天人交战之後,他忽然松了手,深深凝望了柳飘絮一眼之後,倏地转身离开。
柳飘絮一阵愕然,她不明白为什么段不让会突然放过她,她可不认为那男人会突然良心发现。
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原因,才会让他忘了和她之间的赌注,甚至忘了要狠狠折磨她这个仇人之女。
到底……会是什么呢?
柳飘絮蹙眉思忖著答案,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蓦地忆起自己刚才竟然在他的撩拨之下几乎彻底沉沦了……
「天哪!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对段不让所做的一切有反应?那是逼死她爹的仇人啊!她这样子怎么对得起爹呢?
一股深深的罪恶感紧压著柳飘絮的胸口,她颓然地将脸埋进手掌心中,觉得自己真是对不起死去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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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段家堡里的人几乎都已经就寝,唯独有一个人,却是怎么也睡不著。
段不让伫立在回廊下,沉默地仰望天际。
今晚的月色晈洁,漫布於无尽弯苍的点点星子,让他回想起许多往事,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十年前。
段不让还记得,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由於自视甚高,总认为天下没有什么难得倒他的事情。
那一次,他为了追猎一头豹子,搞得心浮气躁,结果不但受了伤意外坠崖,还被湍急的溪水给冲到了下游。
照理来说,寻常人碰到那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活命,而他并非九命怪猫,当时自然也是性命垂危。
那个时候,倘若不是有个女娃儿用她的身子来温暖他冰冷的身子,只怕他早已冻死了,哪还活得到今天!
对他来说,那个女娃儿是他的救命恩人。原本他是该要好好答谢的,只是,当他回段家堡疗伤、调养,好不容易恢复元气之後,特地要向那名女娃儿亲自致谢时,想不到那女娃儿一家却已经搬走。
他也不是不曾试图寻找,可无奈的是,他连那女娃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茫茫人海的,根本无从找起,到最後自然是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经过了这么多年,原本他已经渐渐淡忘,甚至也已经忘了那女娃儿的长相,可记忆深处却仍留下对於那女娃儿胸前那颗朱砂痣的印象。
原本他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和那女娃儿碰面,想不到事隔十年之後,他们却又再度相逢。
他更想不到的是——他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出她,而且,她还是柳义淳的独生爱女!
「这算是老天爷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吗?」段不让苦笑了下。
原本他是打算痛痛快快地折磨柳义淳的女儿,好平复他对柳义淳的憎恨,可现在……
仇人之女顿时成了当年的救命恩人,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突然间成了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这下子,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段不让的浓眉紧皱,内心经历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虽然他的确是对柳义淳深恶痛绝,凡是关於那家伙的一切,他都想要狠狠地摧毁泄恨,但……
段不让轻叹了口气,柳飘絮那张精致绝美的容颜蓦地浮现脑海。
一想起她的倔强、想起她的不驯、想起她的美丽……他一向冷硬的眸光登时温柔了起来。
倘若完全撇开她是柳义淳女儿的身分,不可否认的,她的确是个容易令人心动的女子,不但有著娇艳无双的容貌,又有著异於寻常女子的勇敢。
这样的女子是值得好好怜爱疼宠的,可……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声音蓦地冒出来,提醒他别忘了她是柳义淳的女儿。
复仇?报恩?这两种情绪在段不让的心里不断来回地拉锯,几乎一整夜,他就在这样反覆挣扎的情绪中,了无睡意。
直到漆黑的天色逐渐转白,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从云缝间洒落,段不让的心里才终於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不再继续报复柳飘絮了。
平心而论,她爹的作为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当年柳义淳设计杀害他爹娘时,她还年幼,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再者,当年她救了他一命,如今要他恩将仇报,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他也实在做不出来。
只是……要放她走吗?
这个问题一浮上心头,几乎是立刻被否决,在撇开他是柳义淳女儿的身分之後,一股想要将她留下的冲动胜过了一切。
他没有去深思自己之所以想这么做的原因,只知道他就是要这么做!
第四章
温暖的晨曦透过柴房的缝隙,映照在柳飘絮那张略显苍白的容颜上。
她躺在木板床上,几乎彻夜未眠。
她之所以无法入睡,并非是因为睡不惯木板床,也不是因为夜里太过寒冷,而是昨夜发生的事情一直扰乱著她的心绪。
一想到昨夜段不让对她做的那些放肆举动,还有她在他的撩拨之下所产生的异常反应,柳飘絮就不禁痛恨起自己。
她怎么也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反常?她为什么会无法抗拒地任段不让对她为所欲为呢?
明明段不让是她该恨之入骨的男人,她该完全无法忍受他的触碰,可为什么她却反而会意乱情迷,会因为他的那些举动而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这一点也不像是憎恨所会产生的反应啊!
无法理解与愧疚自责的情绪一整晚纠缠著柳飘絮,让她怎么也睡不著,一整晚就这么睁著眼,无法入眠。
「唉……」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经意地转头,才发现原来已经天亮了。
既然她到现在仍毫无睡意,便索性起身,不等任何人来催促她应该开始干活儿了,自己便自动地走向灶房。
并不是她真心想帮任何人的忙,她只是想做点事情,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令人心烦的事情。
灶房的杜大娘一看见她,显得相当讶异。
「咦?你这么早起呀?」
柳飘絮没说什么,迳自走进灶房。
「今儿个要我做什么?」
杜大娘有些诧异於她的主动,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略苍白,眼睑底下有著明显的阴影,很显然根本没睡好。
「你是不是还没睡饱?要不要再去躺一下?」
杜大娘溢於言表的关心,让柳飘絮感到一阵不自在。
她并不是不喜欢人家关心她,只是杜大娘毕竟是段家堡的人,因此就算杜大娘待她再怎么亲切和善,她也想要和她保持些距离。
「不用了,我不想睡。」
「真的不用吗?可是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还是去歇息一下比较好吧!」杜大娘关心地说。
柳飘絮轻蹙起眉心,忍不住问:「你对我这么好,不怕被段不让知道了之後会处罚你?」
「呵呵!你多虑了,那是不可能的。」杜大娘笑了笑,很显然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可能?」
「主子几乎可以说是我从小看著他长大的,他的脾气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在大夥儿的眼中,主子是个坏脾气的暴君,大家都对他畏惧三分,可我知道他的心地其实是善良的。」
「善良?我才不信!」柳飘絮哼道。
像段不让那样冷血的人会心地善良?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信!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要不是因为当初那件事……主子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那件事?你所说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
「就是当初你爹——」杜大娘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仿佛惊觉说错话似的蓦地顿住。
「当初我爹怎么样?」柳飘絮立刻追问。
杜大娘的表情有些尴尬,她先是乾咳了声,才说道:「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比较好。」
柳飘絮蹙起了眉心,望著杜大娘那一脸不自在的神情,段不让昨晚的那番话蓦地浮现脑海。
他说,爹当年因为见财忘义,设计杀害了合夥做生意的前任段家堡堡主及夫人,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杜大娘,你有话就直说吧!快点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知道一切实情。」
「这……」杜大娘仍是满脸的迟疑。
「快告诉我!」
「我说了,难道你就相信吗?你不怕我随便乱说?」
「不,我相信你!」柳飘絮毫不犹豫地说。
打从她被段不让抓进段家堡以来,杜大娘就一直待她相当友善,而且那发自内心关怀她的神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死去多年的娘。
柳飘絮相信,拥有那么一双慈善和蔼的双眸的人,是不会说谎骗人的。
再说,她相信段不让应该不会事先和杜大娘「串供」好,因此她只要听听两个人的说法是不是有出入,就可以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谎。
「你真的想知道?不後悔?」
「是的,请快点告诉我吧!」柳飘絮央求道。
杜大娘皱紧眉头,无奈地长叹口气。
「我实在很不想说,因为事情的真相对你来说,肯定是再一次的伤害,不过……既然你执意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听了杜大娘这番话,柳飘絮的心蓦地一沉。
她直觉地知道杜大娘将要说的「真相」,绝对不是她想要听到的,但是不论如何,她还是坚决地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大娘,你就说吧!」
「唉,好吧!」杜大娘叹息地说:「想当年,前任堡主和夫人还没过世之前,认识了一个朋友,前堡主和那个友人相谈甚欢,後来还一块儿合夥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柳飘絮很认真地听著,虽然杜大娘没有明说,但她知道那个「友人」,指的就是她爹。
杜大娘顿了顿,接著又说:「既然合夥赚了钱,自然就要拆帐,而依照先前的约定,是两方各分得一半,可那笔金额实在太过钜大,前堡主的那个友人从没有见过那么一大笔财富,顿时心生贪念。」
「然後呢?」柳飘絮的嗓音微微的颤抖。
「然後……」杜大娘瞥了柳飘絮一眼,像是迟疑著该不该接著说下去。
见柳飘絮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执意要听到底的样子,杜大娘也只好继续说道:「那个友人因为利欲薰心而鬼迷心窍,意图独占所有的财富,可又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他所想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动手除掉他的合夥人。」
听到这里,柳飘絮的心一阵紧缩,额角几乎要渗出了冶汗。
「於是,那个友人设下陷阱,设宴款待前堡主和夫人,然後在酒菜里面下药,迷昏他们之後,便痛下杀手!」
「可……可是……你们有证据吗?要不然怎么能够确定那一切就是那个友人做的?」
「当时有个丫鬟随著前堡主和夫人一块儿赴宴,原本那个友人自然也打算一并除掉那个丫鬟,想不到她命大,刀子没有刺中要害,她昏迷了许久之後醒来,拖著重伤的身子逃跑。由於怕被发现没死而追上来杀人灭口,那名丫鬟不敢回堡里,吓得逃回南方老家躲起来,主子追查了许久,才总算找到她,进而查明事实的真相。」
听完杜大娘的叙述,柳飘絮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块巨大的石头,让她几乎快喘不过气了。
「可是……既然段不让已经查明真相,为什么没有立刻去找那个友人报仇,反而拖了这么多年呢?」
「或许是因为心虚,怕遭到报复吧!那个友人在谋财害命之後,连夜搬离了原本居住的地方,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主子不肯死心,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才总算查到仇人的落脚处。」
怕遭到报复?连夜搬家?
杜大娘的话,让柳飘絮蓦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夜,外出的爹行色匆匆地返家,说他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钱,要带她和娘离开原本居住的房子,搬到更繁荣热闹的城市里,於是当夜他们便立刻收拾行李离开。
她还记得,那时尚年幼的她,还一边揉著惺忪的睡眼,一边嘀咕地抱怨她想睡觉不想搬家呢!
现在想想,那天爹的举止的确相当不寻常,就算他真的赚了一大笔钱,就算他真的想要带著一家人搬到舒适热闹的城市里,似乎也没必要漏夜搬家吧!
难道说……段不让和杜大娘所说的全是真的?
柳飘絮脸色愈来愈苍白,种种的迹象都显示他们并没有说谎骗人,她就算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但那似乎真的就是事实。
杜大娘—脸担忧地望著她,问道:「你还好吧?」
柳飘絮勉强牵动嘴角苦笑了下,或许是先前段不让已经对她说过这件事了,这会儿再经由杜大娘的口中证实了一切,虽然她免不了感到震惊与心痛,可已不至於歇斯底里地嚷著不愿意相信了。
事到如今,她并不难理解为什么段不让会冷酷无情地逼死爹,甚至到爹死後还不肯放过她。
对於爹被段不让逼死,她都如此的忿恨难消,双亲被设计杀害的段不让,自然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够怪段不让吗?
柳飘絮美丽的眼中盈满了苦涩与哀痛,她知道爹因为见财忘义而杀害友人、吞并财富,的确是罪孽深重,要是易地而处,她也一定会恨不得将害死爹娘的凶手碎尸万段的!
事已至此,她忽然有种心死的感觉……
「杜大娘,今天我要做些什么?」她开口问道。
「你……还好吗?真的不用休息?我看你还是再去躺一下比较好。」杜大娘一脸关心地说。
「不用了,我反倒想要更忙碌一点。」
要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可以忙碌,让她的脑子不用思考,或许她可以暂时忘记许多事情。
杜大娘仿佛能明白她的想法,不禁怜惜地叹了口气。
「那让我想想……这样好了,你先帮我清洗这些等会儿要用的蔬果,我现在要料理早膳,等等弄好之後,你帮我端出去吧。」
「好。」柳飘絮毫无意见,开始依照杜大娘的吩咐清洗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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