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定邦毕竟是专职在社会上打滚的人,敏锐地看了出来。
伸手握住她臂膀,郑重道:
「回到我身边。」不是问句、不是请求,而是直接的陈述,近似于命令句。
回到他身边?梁雨萍讶异他说的话。「你伤我伤得还不够吗?现在竟然还想拿我来开玩笑?看我痛苦你会好过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定邦加重力道,不容她挣脱。「我只想要妳回来。四年多的感情,无法舍弃的人不单只有妳。」
他想清楚了,四年多的感情也许真的太久,久到失去新鲜感,以致于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不爱她。
事实上,在提出分手和新女友交往之后,他才一点一滴回味起她的优点及对他的好。
她是不会撒娇,不谙浪漫,但她不黏他闹他,知道他工作压力大,就不会做太多无理的要求,不会成天问他是否爱她的愚蠢问题,因为她相信他,全心全意的相信且忠实。
两相比较之下,陈雅筑显得无知可笑,而且麻烦。
他想抓回她,继续这段感情。
将来结果如何,他不知道;但至少此时,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回到我身边。」他重申,依然接近命令的语气。
以往他用这口气说话总会得到她的同意,这次也不例外,他想。
「我……」她想回到他身边,真的想回!
可是--不知为什么,脚就是无法跨出这一步。
这一步带给她的,不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是灌了铅似的沉重。
她想回到他身边,却害怕再经历一次相同的伤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视线转而投向柏烈旭,希望他替她作决定。
「他真爱妳又怎么舍得伤妳?」柏烈旭没有照她希望的做,反而提出会令她动摇的质疑。「这种事本来就该妳自己作决定,任何人都无法置喙,包括他。」语毕,视线刺向冯定邦,定定看着他。
眸中隐含的讯息有警告,有防备,还有更多连柏烈旭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
他不自知,冯定邦却感觉到了,扣住梁雨萍的手劲更重。
「痛……」
「松手!你抓痛她了!」听见她低呼,柏烈旭立刻喝声。「放手!」
「跟我走!」相较于柏烈旭的注意,冯定邦只想达到他来的目的。「我需要妳,而妳也还爱我。」
看见梁雨萍露出被逮到把柄似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下一步,他试着放柔语气哄道:「我知道妳还爱着我,而我--也许我犯了点错,但我回头了,给我一个机会,也给妳自己一个,让我们重新开始。」为达目的,他可以温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疑,明明只要走过去,一切就会回到以前没有分手的状态,她可以继续在他身边,他依然是她的男朋友。
她想的,可是怎么也走不出这一步。
如果叶秋在,她一定会强硬地拖她进公寓,径自为她作决定。
但眼下,叶秋不在这里,陪着她的柏烈旭只会要她自己抉择。
来回看着两人,一个像落汤鸡似的,和她一样全身湿透、狼狈不堪,是陪她经历这段至今未止的失恋期的朋友;一个站在伞下,西装笔挺、气势慑人,是伤她心之后企图挽回这段感情的前男友。
她该怎么办?
「雨萍!」她的沉默让冯定邦不安地低唤,催促道:「跟我走,我那还有妳留下的衣服可以替换。」一句话道尽之前交往的亲密程度。
柏烈旭闻言,脸色明显僵硬。
踌躇不前的梁雨萍没有发觉,但冯定邦注意到了。
从一开始的眼神交会,他就读出这男孩对雨萍有所动情,他不能容忍任何阻碍,哪怕只是一小点儿,都不行!
梁雨萍抬眸,深深看了毫无动作,只看着她像在发呆的柏烈旭一眼,垂首时,脚步跨向冯定邦伞下圈起的世界,让他将自己带进车内,扬长而去。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放下,但……
为什么在抉择之后竟有一股莫名的失望涌上心头?
在她被冯定邦搂着走向轿车的时候,又为什么频频有股冲动,想回头看看还留在原地的柏烈旭?
在轿车激活离去的片刻,眼角余光扫到独伫雨中的他--
她突然觉得心很痛!
第六章
「你说雨萍又跟冯定邦在一起?」
叶秋瞪大眼珠子,不相信这个校园王子小学弟一分钟前说的话。
「昨天我送她回去的时候遇见他。」柏烈旭说得淡然,脸上难掩失落表情。
「你在搞什么鬼啊?」
叶秋指责的口气让他不解。「妳认为我要做些什么吗?」
「当然!」这不是废话嘛!「你应该冲上前,狠狠轰那混蛋一拳,再踹个两三脚;要不,就说自己是雨萍的男友,让他死了那条心!雨萍是好马,就算要吃回头草,也该挑好的,而不是冯定邦那一株毒草!如果上述方式办不到,最少最少,你也该拉她离开现场,怎么会像个呆子看她坐上冯定邦的车离开呢?」话到最后,叶秋忍不住送他一句「笨蛋」作结。
挨骂的柏烈旭只能苦笑。「我不是秋学姐,感情的事旁人本就不该插手。」
「什么意思?」好象在骂她。
被质疑的一方但笑不语,试图打哈哈带过。然而: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为着某个昨夜豁然发现的原因。
「你们怎么站在这里聊天?」第三人来到,无巧不巧,就是方才话题中的女主角。
「说!」叶秋粗鲁揪起好姐妹领子。「妳昨天背着我做了什么?」口气、神态,无一不像发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
真拿她没办法。「别这样,很难看。」
「我不管。说!妳背着我做了什么?」
杏眸转向柏烈旭,对方立刻颔首致歉。
「没关系,她早晚会知道。」这件事她没有瞒着好朋友的打算。「你不说,我也会告诉她。」
「那--」他想问她是否决定跟冯定邦重续前缘,但话到喉间却问不出口,楞楞看着与叶秋对话的梁雨萍。
感觉到特别的注视,梁雨萍转头,发现视线来自于这位学弟。
「怎么了?」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妳跟他--」想问的,最多就吐出三个字。
倒是叶秋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跟他旧情复燃了?」
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看,梁雨萍不由得失笑:「你们的样子像在审问犯人。一她又不是犯罪人。
「不要转移话题。」热心但经常过度的叶秋本性不改,执意得到答案。
「应该说是心寒。」她越过两人,领在前头走到校园一处长椅坐下,
心寒?柏烈旭与叶秋对看一眼,视线又回到她身上。
「他并没有和那位陈小姐分手,事实上,他连提都没有提。」
心急口快的叶秋等不及,追问:「妳怎么知道?」
「昨天我到他住所,她刚好在那里,用我寄还给他的钥匙进他家。」
是难堪,是苦涩,还是庆幸--总之,她笑了。
「臭男人!」真是太过份了!叶秋跳脚。「他脑袋装屎啊!跟另一个女人的感情还没断又回头找妳,不要告诉我妳决定效法王宝钏,等他解决后回来,说不定到时候他真变成薛平贵,一手搂着妳,一手抱着番邦公主,享受齐人之福!」
「妳的话真刺人。」梁雨萍笑叹:「放心,我只是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待了一下就回家了。」
说着,她突然搓了搓双臂,觉得冷。
站在一旁不发声的柏烈旭见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上她肩膀。
他注意到了?询问的眼投向他,只见他朝自己点头微笑。
「那妳现在打算怎么办?」讲求实际的叶秋接问道,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眼神交会的波动。
「我很感谢这个巧合,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就会选择回到他身边吧……」
昨晚,坐在车里,她不断地问自己--
是不是真想挽回感情?是不是真的想原谅他这次的背叛?是不是能够当作没有这事发生过一样,再与他交往下去?
她问自己问了好多遍,迟迟下不了决定的心中除了盘旋一再的扪心自问外,还不停重复播放一个画面。
画面中的人不是驾驶座上的冯定邦,而是送她回家,被她丢在雨中的柏烈旭。
他处理感情的方法是果断,也带着某种程度的冷血;但却是她想要的。
犹豫不定的心思直到在冯定邦家门前,看见陈雅筑手里握着她还给他的钥匙,才真正作下决定。
她进屋,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底离开。
无法原谅的她,选择不回头。
冥想发楞的片刻,让发顶被人像小女孩似的轻拍行举拉回现实。
她抬头,看见一张俯视她的男孩笑脸。
「请妳喝咖啡好吗?目前的我只付得起这个。」他说,语带深意的。
只是--听在梁雨萍耳里,纯粹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并未多想。
于是,她干脆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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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开始,各大学相继举行毕业典礼,大学钓自由风气也传染了毕业典礼的出席率,固守传统乖巧出席的学生与家长为数不少,然选择避开诵经般冗长的师长演讲、来宾致词,而在典礼会室外与学弟妹聚会聊天、留影作纪念的毕业生更有甚之。
校园内围着规模大小不一的学士服族群,其中掺和身穿便服的与会者,谈笑间是祝福,也有不舍的离情,平常人影零散来去的绿荫小径--因为是连接校内外的唯一路径而被学子笑称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冤家路」--也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变得格外拥挤。
「毕业了……终于毕业了!」叶秋右手握拳,情绪激动得差点落下英「雌」泪。「被关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出狱了!」不枉她这些年来咬紧牙关和血吞、奉承阿谀马屁捧,只求教授心情好,科科给她六十分--总算是混毕业了。
啪!响亮一掌拍上她后脑勺。
「噢,谁打我?」
「妳太夸张了啦。」真服了她,别人是离情依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她却活像被关在监狱好多年终于重获自由。
「拜托,」瞪了手帕交一记白眼,叶秋向来不把毕业典礼看得那么感伤。「为了那张文凭,我们当了多少年的肥羊、缴了多少冤枉钱?苍天不仁,以学生为刍狗,刍狗生涯原是梦,荷包失血为文凭--喂!你不去跟你经济系的学长姐哈啦打屁,跑来这干嘛?」看见对手痞子男柏烈旭,矛头立刻转向。
梁雨萍循声回头,迎面接下扑鼻的香水百合。
「恭喜妳毕业。」
「谢谢。」双手抱花,笑逐颜开的俏脸显得神采奕奕。
「喂,老兄,我呢?」两手抱了不少学弟妹送上的花束,叶秋还是很贪心。「你很大小眼哦!」
「我以为秋学姐不会稀罕我送的花,所以就把钱省下来了。」
「我咧--啕,你很有胆嘛,厚她薄我,想死啊你!」
「冤枉啊,我是--」
「叶--秋--学--姐--啊--」
一阵磅礡的叫喊由远至近向他们三人杀来,连停下来让人看清楚长相的时间都不给,又气势磅礡地架着叶秋离开。
「等一下!哇咧--」这票蝗虫学弟妹要死了啊!她还没斗完哩!「姓柏的--谁推我!等我回来再跟你算--不要拉了,我在走了!我一定会找你算帐啊啊……」
声渐消,人渐渺,两人目送被强架离开的叶秋,被那光景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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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一隅,梁雨萍顶着大太阳,俯看临近的外双溪,在欢笑声朗朗的环境下,情绪反倒变得有点复杂,不知该为毕业而开心,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另一阶段的人生忧虑。
她不像按部就班受教育没有中断的大学生,五专毕业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她,对于进入社会无法抱持乐观得近乎天真的想法。
初夏的暑热带着困闷,所幸,脚下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还有类似望梅止渴的功效,带走些许躁意,微风顺着水流方向吹来,撩起她耳边短发,绿叶的香混着泥味,还有一点点来于溪水的沼气,她深深地吸了口。
脚步声起,提醒她有人接近。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毕业了。」
来人为她挡去斜照的日阳,送上冰凉的饮料。「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准备今年的国家考试,那是我目前最大的难关。」想到即将面对的律师考试、司法官考试,梁雨萍只觉未来一片浑沌。「榜上有名就能衣锦还乡,名落孙山就只能乌江自刎,无颜见江东父老。」
「没那么夸张。」安慰的语句有着禁不住的笑意。「妳一定可以顺利过关。」肯定的鼓励总来得直接。
他对她可真有信心。「谢谢你。」
听出话里别具深意,柏烈旭收回赏景的目光。
「谢谢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
「我什么都没做。」赶紧撇清。「我从不认为自己曾经为妳做了什么,是妳帮自己走过来的。」
「就当是这样吧。」她也极有默契地不再说。
「为了庆祝妳毕业,我请妳吃饭。」
眉头打结。「麦当劳?」
「不,这回换吉野家,」得意地从口袋翻出两张纸。「朋友给的折价券,不用白不用。」
「还真有诚意啊。」口气微讽,但更多的是眼眸吐露的深深笑意。
「别这样,我只不过是个穷学生,目前只能这样。」
目前?梁雨萍终于注意到最近聊天时,经常会从他口中跑出来的语词。「你常说『目前只能这样』这句话,是打算做什么了吗?」
经她一问,柏烈旭才发现自己的语病,苦笑:「没有什么,如果不满意,那最多--吃完饭再到『独身主义』喝杯咖啡、吃个下午茶,好吗?」
「今天是我毕业,应该我请你。」
「我坚持请妳。」
认识一段时间,了解他说到做到的脾性,梁雨萍不反对地点头:「先谢啦。」
「那就这么说定--」
「啕!学弟,总算找到你了。原来你跟女朋友躲在这里谈情说爱,不嫌热啊!」大尺码的学士服罩下更多阴影,粗臂勾住直属学弟的脖子。「妳好,我是这小子的直属学长兼社团前辈兼死党哥儿们。妳一定是阿旭传说中的女朋友对吧?久仰久仰。」
女朋友?久仰?「你误会了,我跟烈旭只是朋友。」
「那--」粗犷的阳刚男定睛看了看她,露出欣赏的表情。「不介意的话,把我列入考虑怎样?」
「考虑?」
「别看我长相凶悍,像改过自新的黑社会份子,其实我很纯情,比标榜百分之百浓纯香的鲜奶还要纯,对女生体贴细心、无微不至……」突然冒出来的学长淘气地自荐道:「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当完兵,妳无须效法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也已经找到一份工作,虽然现在还只是小小的业务员,月薪两万四,但凭我的能力,五年内成为公司的高阶主管也绝非难事--怎么样?不错的绩优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