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沉默,林旭怀?抽着烟,神色凝然;白瑞绮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她只能等着,等他手上的烟抽完、等他再开口。
他朝桌上的烟灰红,捻熄了烟。
「合约拿出来,我看看。」
白瑞绮依言拿出草约,递给他。
合约是她今晚出门的主要目的,此刻却显得毫不重要。比起林旭怀一矢中的猜到崴崴身分的震撼,这桩生意谈与不谈似乎已不是重点。
她没想过在这时候,让他知道他们有个孩子。她不晓得,林旭怀是个反应如此敏锐的男人。才一个称呼,就让他想到关连。
「这份合约,妳有利润可赚吗?」
「我……」
「妳父亲看过这份合约吗?」
「看过。」
「他同意?」
「他……没反对。」
「他晓得我跟崴崴的关系,对吗?」
「嗯……」
「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我们没有希望你--」
「没有?如果没有,妳父亲会同意妳拟的这份合约?如果没有,他何必找上我,还要我亲自来云林一趟?白瑞绮,我们现在把话说明白些,日后好做事。
这份合约,妳重新拟过,我不想欠人情。如果现在你们希望我负责,我会负责,不要做这些小动作。」
「你误会了,我们没要你负责……」
那句没要他负责,着实惹恼了林旭怀,他直截了当结束了话题--
「上床吧。我们的话已经说够了,现在该完成刚刚没完成的事了。」
林旭怀丝毫没继续讨论的意愿,他拉起白瑞绮,直接抱起她,迈步往大床走,心里想着--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力掐死她算了!可惜他下不了手。
她总有办法惹得他气恨牙痒!
有了孩子,她不要他负责,宁可投靠她父亲,也不愿来找他这个最该负上责任的男人?!
不让他负责,连谈一桩生意,都甘愿赔本不赚。他想不透白瑞绮怪异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她父亲肯定是看不下去了,才代白瑞绮找上了他吧?
她不当他是个男人吗?当他的肩不够有力,扛不起责任吗?
三年前,是他错得天真。
当初他想放她离开,却又隐隐觉得不甘愿,所以当她要求一个不避孕的晚上,说他起码欠她这么多……虽然他不懂,白瑞绮为何觉得他亏欠她,但最后他答应了她。
会答应她,是他的……贪心作祟!他以为,若真有了孩子,她会回头找他,至少会要求他分担一些责任;若真有了孩子,孩子会成为他们之间最紧密且无法割除的牵绊。
可是,她不要他,是彻底的不要!
林旭怀气坏了,这个夜晚,她以为她有时间入睡吗?少天真了!
他会折磨她,直至天亮可以去看「他们的」新宠物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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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坐了三个大人及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
孩子哭翻了天,大人们尴尬对看,其中一个更是气绿了一张脸,坐在沙发上,瞪视着哄抱孩子的女人。
什么血缘天性?什么无形的亲情力量?天大的笑话!
那孩子才看到他,他连碰都还没碰到孩子的夹角,只作势伸手想抱孩子而已,不一秒孩子就嚎啕大哭起来,彷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他可是他货真价实的父亲,他的生命有百分之五十是他给予的!
林旭怀真是气得心口都发疼了,碍于白瑞绮的父亲白应然在场,他不便发作,只能瞪着哭闹的孩子,不甘愿地收回手,再干瞪着白瑞绮好声好气抱起儿子逗哄着。
孩子的哭闹声渐弱,林旭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没好气地对抱孩子在客厅里绕转着走的白瑞绮说:「妳过来坐这里,让他习惯我。」
白应然打这对年轻人进屋,就占着单人沙发座,没动过了。他像看好戏般,眼里有掩不住的兴味,边抽着他的雪茄,没说过一句话。
「伯父,孩子在,别抽雪茄了。」比起对白瑞绮的「颐指气使」,林旭怀对白应然的语气和缓多了,但少不了一、两分指责味。
「喔,抱歉、抱歉,我从没在崴崴面前抽过雪茄,我向你保证,今天是例外。绮绮一早打电话回来说你要来看孩子,我有点兴奋过头了。」白应然立刻熄了雪茄,心想,林旭怀是块当爸爸的好料。
孩子终于停止了哭闹,安静地偎在白瑞绮怀里,眼睛好奇张望起林旭怀,但还是害怕的样子。
「你别介意啊,我们崴崴很少出去,比较怕生,多些时间他会慢慢习惯。」白应然好心地安慰道,他看得出来林旭怀有些受伤。
「我知道。」林旭怀回道,忍不住伸手摸摸崴崴的头,不料这举动让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孩子,眼眶又红了起来,像是立刻要放声大哭。
他赶忙收回了手,叹气,再狠狠瞪了一眼白瑞绮。
「我来,一方面想看我儿子,另一方面也是想知道,你们希望我以后怎么做?」他不再看白瑞绮,转而望向白应然。
「我没有意见,你们年轻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白应然赶紧撇清立场。
开玩笑!女儿那双火力十足的眼珠子,正盯着他看,他哪敢多说废话。
真是不明白,绮绮对他这个爸爸,立场坚定得不象话,对那个林旭怀却多发一点声都不敢。人家叫她坐,她不敢站;人家瞪她,她也不反抗……他这个爸爸,真是当得一点尊严也没!
不过再看看林旭怀,他当爸爸也当得挺没尊严的,儿子被他碰一下就放声大哭!呵--白应然想到这儿,心里平衡了许多。
「伯父不要求我娶白瑞绮吗?」林旭怀蹙眉。
「我没什么要求。」再次重申立场。
呿!他是有口难言啊。要求?哪里没有?!赶紧把他女儿娶回家吧,是他唯一的要求。
「白瑞绮,妳不要我娶妳吗?」林旭怀转问白瑞绮,带着气愤。
「不要……」
「很好、非常好,我也不想娶。既然你们对我真的没要求,我回去会好好想想,我对你们有什么要求,」
他毫无预警地离开沙发,弯身抱起白珩崴,这回完全不管儿子即将发作的哭闹。
孩子抱在怀里,林旭怀立刻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满了,像是满足,又像是感伤。
崴崴又开始放声哭泣,林旭怀压抑着,眼角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泛红,他捏捏小家伙的鼻子,说:「我会让你喜欢我的,儿子。」
他抱着孩子,由着孩子在他怀里放声哭泣,好一会儿过去,才将哭闹的白珩崴塞回给白瑞绮,他面无表情对她说:
「明天我会再来看他。」
按理,他该跟白应然打过招呼再离开,可是他情绪太多、太乱,照顾不来多余的人情事理。
说完话,林旭怀便直接走出白家宅子。
第六章
同一间房,他住了两夜,昨天与白瑞绮,今晚,他自己一个人。
躺在饭店的大床上,他又抽起了烟。
上午饭店人员已经整理过房间了,床单更新了。他连压在床下的被单都懒得拉出来,直接躺在床上。
昨晚跟白瑞绮欢爱的气味,在洁净的客房里一丝不剩了。
想着白瑞绮,他嘲弄起自己--一个拥有自由灵魂的女人,很容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欲……可惜,他被挑起了征服欲,却从没征服过什么。
林旭怀抽着烟,床柜边的烟灰缸里,歪歪斜斜躺了十几根烟屁股,这两天,他的烟量实在大。可是,他太烦躁了,烦躁到得有什么让他拿在手上,要不,他真会忍不下抓狂的念头!
他已经想了一下午,从白瑞绮的家出来,回到饭店,他就不停思索,却想不透白瑞绮究竟希望他怎么样?
客房门铃突然响起,他想不通会是谁。
他开了门,很讶异门外的人竟是让他头疼了一下午的白瑞绮。
白瑞绮的表情不安,有些扭捏局促地说:「你说明天还要去看崴崴,所以我猜你可能还在台中,住同一家饭店……我刚刚在Lobby问柜台,他们说你还住同一间房……我就直接上来了……」
「有事吗?」林旭怀声音冷淡。
「……我可不可以跟你谈谈?」
他没说话,后退让她进了房间。
他都还没想清楚该跟她谈些什么,她倒是先忍不住找上他了。
因为白瑞绮不爱烟味,他先走到床柜边,捻熄手上抽了一半的烟后,才踱步至大窗前,朝外看着逐渐染上夜色的市景。
他没看白瑞绮,只是听着声音,猜她大概坐上了沙发,才开口:
「想谈什么?」
「我……真的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
上午在家里,他那句「我也不想娶」,让她难过了好久。
她不晓得林旭怀是怎么想的,上午离开她家时,他的神色那样冷酷,像是她做了多么罪无可赦的天大恶事!她真觉得很难过。
没想到他们的重逢,会是这么恶劣的开始!她一点也没想过拿崴崴逼他负责的念头。
她渴望他,像是渴望了一辈子那么久,像是被地狱的火熬炼过那样痛苦!
可是不管对林旭怀的渴望,将她带到哪种难堪的境地,她都没想过要利用孩子来拴住他的人!
她一整天坐立难安,没办法忍受他有一丝误会她的念头。她已经得不到他了,她不希望她在他心中有负面的印象……
一整天她都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他们可以有个新开始的!
如果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她没问那个问题就好了!没问,林旭怀就不会联想到孩子……
可是她怎么能想得到,他会那么机敏!她整个人沉浸在再度见他的喜悦里,忘了……保持清醒。如果她够清醒,她不会问的。
「妳来找我,就为了重复妳上午说过的话?」
「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唉,她该怎么解释呢?
「白瑞绮,我们虽然三年没见面了,但我颈部以上的器官绝对跟三年前一样健康,没任何退化现象。我的耳朵依然听力一流、我脑袋的记忆能力还是绝佳,妳早上说过的话,我听见了,也做了响应,现在全记得清清楚楚。妳对我的健康有怀疑吗?」
「啊……」他这样讥讽的言语态度,她实在没办法响应。
「除了怀疑我的健康之外,妳还想跟我谈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白瑞绮好乱,千言万语卡在胸口,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原来妳质疑的是我的态度?妳期望我用哪种态度?卑躬屈膝吗?
很抱歉,办不到!在我看来,我的态度已经好到可以排进金氏世界纪录里了。
知道有女人偷偷生了自己的孩子,还可以这样心平静气讲话,妳想想,世界上找得到几个像我这样的男人?恐怕没几个。
白瑞绮,妳不觉得妳太贪心了吗?我没质疑妳的态度,妳还有脸抢先控诉我态度不好?我没问妳到底是什么居心,已经算是对妳仁慈了。
妳明明是不缺钱的千金大小姐,五年前干嘛委曲求全来我的小工作室打工?
既然不要我负责,干嘛让妳父亲勉强我来谈这桩生意?
既然妳想谈生意,干嘛不好好赚钱,拿着赔本合约要我签?是施舍我?还是看不起我?
妳晓不晓得现在的林旭怀跟五年前,只拥有一间十二名员工工作室的林旭怀不一样了?妳离开这三年,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我不需要妳赔本跟我谈生意,妳懂吗?
白瑞绮,我对妳有太多问号,当初妳接近我的居心何在?妳离开三年又再回头找上我的居心何在?妳让我知道孩子存在,却又不要我负责的居心,又何在?!这些我都还没质问妳,妳有什么立场苛求我的态度?妳说啊?」
白瑞绮说的「态度」,让林旭怀闷在心头烧的火全冒出头,顷刻间劈里啪啦烧出大声音,比起先前嘲讽的冷漠态度,现在是激烈得让人招架不住。
至少,白瑞绮是完全招架不住了。她僵坐在沙发上,久久发不了声。
空气,一下子闷静了起来,却彷佛还飘着一丝丝火药余味。
林旭怀瞪着沙发上的白瑞绮,吼完后,花了好几秒才能转过头,看已经完全浸染在夜色里的台中市景。
他……其实没打算这么失控的。
白瑞绮知道,这个晚上他们什么都谈不成了。就算能谈,她也不晓得该谈什么了。林旭怀的指控都对,当初她接近他,是别有居心的;跟他谈生意,也是别有居心的,但是从头到尾,她的居心都只有一个--希望他能爱上她。
至于孩子这件事,她真的是全然没有不良居心,但他不会相信。
她站了起来,不知怎么开口说要离开了。
林旭怀眼角瞥见她的动作时: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语气也冷静好多。
「妳是为了孩子,才不再四处旅行吗?」
这个跟现在气氛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问题,让白瑞绮不知如何回答。
「是不是?」林旭怀挪回视线,盯着白瑞绮,逼问答案。
「是吧。」
「妳不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
「后悔有孩子。」
「不后悔。」她答得笃定。
林旭怀走近她,一双眼在她脸上搜寻,想找出一丝犹豫,却发现她清澈的双眼里,只有肯定。
「所以妳是真的想要孩子?」
「真的。」
他静静看她,表情是深思,片刻才缓缓说:「我为刚刚大声说话的态度道歉,但不为那些内容道歉。孩子的事、妳的事,我需要时间想一想。妳回去吧,明天一早,我会去找妳跟孩子。
白瑞绮,虽然我对很多事很生气,也很困惑,但是……不管怎么样,谢谢妳,没否认我是孩子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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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台中开回云林的,直到车子停在家门口,她才像是从好长的一段梦境里回神,她吐口气,有点庆幸自己没出车祸,整段路她都心不在焉的。
白瑞绮掏出大门的遥控器,才打算按下开关,黑暗中却突然出现两道车光,她朝发光的方向望去,有个高大的身形出了车子,朝她走来。
男人走至她车窗边,敲了两下。白瑞绮认命地叹气,才按下车窗便听见:
「晚安,夜归的女神。」
是方皓郢,这两天他频频约她,她一直抽不出时间「好好拒绝」他。
前些天跟他用餐后,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她实在不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她该好好跟方皓郢说清楚,偏偏……偏偏林旭怀来了!
「方总,你怎么来了?」
「我送朋友来云林,想顺道转过来看看妳。刚打了电话去妳家,妳父亲说妳出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我正打算走,就看见妳的车子了。我想我跟妳还是有点缘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