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扒了口饭,终于开口:「姑娘,有一件事……」
小初好奇的看着他欲说不说的模样,有什么为难的事这么吞吞吐吐的?「有事就直说啊,小王,我们现在就像一家人一样,有什么不好说的?」
听她这话,小王乐得笑开了嘴。可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又忍不住皱眉。「是这样,我今天听几位客人提起,说石少爷眼睛瞎了。」
小初双手微颤的放下饭碗。「眼睛……瞎了?!」她艰涩的吐出一句。
「嗯,听说是在西域中了毒。如今蔓延开来,才会瞎了眼。」
「在西域中了毒?」小初一时想不通,石磊从西域回来也有一两个月了。他回来时她还在石家堡,怎么没听说这回事?他明知她会医术的,为什么瞒着她?
为什么?小初心中灵光一闪,她知道为什么了。他不愿再度受她「要胁」,不愿因为她治好他的病,从此摆脱不了她……
他曾经喜欢过的小初妹妹,成了他的瘟神,他得要离得越远越好……
强忍着泪水,她推开椅子,告罪一声:「我……我先回房去了……」没等回答,便奔回自己房里。
留下那王家母子俩面面相觑。
「阿凯,你看白姑娘是……」王妈满腹疑问。
王凯眉头深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白姑娘对石少爷也不是没情意。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让少爷以为他们……而写下休书?而且她和少爷之前应该是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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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月儿半掩在云里,一道轻盈的身影越过墙头,俐落的跳进后花园,双脚踩上一层厚厚的落叶,足音虽轻巧,在静夜中听来仍鲜明而刺耳……
就着半明的月光,她看准了通往顽石居的小径,疾步前行。
三更刚打过,府中人好梦正酣,谁也没发现这半夜到来的不速之客。
她没有从正门而入,却走到临着花园的卧房窗边。在窗上开了个小洞,用竹管把迷药吹了进去。然后耐心的等候了一刻钟,悄悄的开窗而入。
屋中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床边帷幕紧掩。小初定下心神,一步一步的往床边走去。她对自己施的迷烟很有把握。就算石磊原先还醒着,现在也一定被迷昏了。
拉起一边床帐,他的脸孔半掩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只隐约觉得苍白瘦削。呼吸急而浅,眼睛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她把烛火移到床边的红木花台上,从被中拉出他一只手把脉着,他的脉搏凌乱而微弱,额上冷汗涔涔,眼下的黑影让他更显憔悴。
小初把他的手放回被中,取出帕子替他拭干额上的汗水。这毒不是三两帖药就可以了事。他又任性,宁可送了命,也不让她来替他治病。拖延至今,当真棘手的很。
虽然困难,小初也不太忧心。师父说过,天下没有她段玉初解不了的毒。端看她愿不愿而已。
为了石磊,她怎会不愿?
唉!然而要解他的毒,可不能在石家堡啊。
他不要让她治,她却偏偏非要治好他不可。横竖他如今已瞧不见她了,不知道也就不会拒绝了吧?!
轻手轻脚的将不醒人事的石磊扶起身,拿一件厚厚的貂裘将他裹得暖暖的,又替他着好鞋。小初使劲地将他背了起来,从来时路跃出窗口。
要是以前磊哥哥看到这情景定要笑的,他那么大个儿,站在他身边,她都还不及他的肩膀呢!她倒是让他背过的,他的背又厚实又温暖,虽然她的背一点也不厚实,倒也是挺温暖的吧!
她尽量放轻脚步走进园子,打开花园后门,走了出去。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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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不能把石磊带回王家,那是个开店的地方,人来人往的能瞒得了谁?天一亮石家一发现丢了人,哪有不找的?小初本想留张字条,想想又做罢。有没有字条,石家老爷夫人,都一样要担心着急的。顶多十来日,就还他们一个毫发无伤的儿子,大家先暂时委屈些吧!
屋子倒有现成的,石磊多年前搭盖的小屋仍完好如初。屋后的小山丘,正好挡住了北方的寒风,倒也挺暖和的。
小初先把他放在铺了厚厚床褥的木板床上安置好。迅速升了一盆火,再回到床边,仔细的看了他的眼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毒解了,眼睛自然就看得到了。
子午追魂散,欲追之魂,从不落空。
偏偏遇上她段玉初。
这一段日子,他日夜受那水深火热之苦,一声不吭,真难为他了。
谁让他这般固执?小初埋怨的叨念着,一手爱怜的轻抚着他的额际。折腾了老半天,他仍是沉沉睡着。她估计迷药大概能维持十二个时辰,正好趁这时候去准备好必需的药材。他也只好随她摆布了,醒后他定是不乐意的。小初虽然心疼他吃的苦头,也有些小小的喜悦。足足有十来天呢,可以单独和他在一起……看他笑的模样……
这恐怕是不会有的……多半只能看他生气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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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浓浓的药香中醒了过来。
一坐起身只觉四肢无力,浑身发软。全身功力似乎消失殆尽--虽然自中毒后,他的内力也只剩不到五成--他心中吃惊,却不动声色。
他已经察觉自己不在顽石居的卧房之中,他可以清晰的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穿梭来去。足音陌生,不是小三子,也不是其它任何一个丫鬟……
心口暖暖的,身子也是暖暖的。他本能的知道自己沉睡了许久。早过了每日固定毒发的时刻,虽是无力,却又无任何不适……
「你是谁?我在哪里?」此人是敌是友?他毫无头绪。
「你醒啦?」小初从正熬着粥的小火炉旁转过身,柔声问着。
声音也是陌生的,却又不是太陌生,隐隐约约好象在什么时候听过,但语气却是熟稔的。熟稔而亲切,彷佛他们从来都是可以随随便便说话的……
「妳是什么人?」他又问了一次。防备消失了,他现在是全然的迷惑。
「你……不认识我的……」她迟疑的说。不知怎的,石磊觉得她似乎欲盖弥彰。「是你父母请我来帮你治病的。」
「我不在家里?这是哪儿?妳为什么带我到这里?」他仍一连串的继续追问。不相信是爹娘请她来的。他们没有道理要她趁他昏睡时将他带离石家堡啊。
小初不禁有些恼怒的瞪着他。他做什啥问这么多?她又不会害他……
「离开石家,你才能好好养病。」她在心中嘀咕,不离开,你哪肯好好让我医治?
石磊一点也想不出替他治病为何非得离开石家堡的理由。可他如今人在屋檐下,她若坚不吐实,他也拿她无可奈何。
她又是谁?话中有一些似曾相识之处--让他想起小初妹妹,那又娇嫩又带着浓浓稚气的调子……
她当然不会是。妹妹早就死了,若是她早就奔进自己怀中,喊过十遍八遍磊哥哥了。
她哪还忍得住?哪舍得不和他相认?
小初见他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郁结的眉心看来心事重重。他在担心她没法子替他解毒吗?真是多虑了,就算他一脚已进了鬼门关,她也会把他拉回来的。
「石……公子,」唉,这陌生的称呼,她真是不习惯。「用不着烦心,你大可相信我的医术。我既已答应治好你,就不会食言。」她伸手想要抚平他眉心的皱纹,只差个几寸便要碰到他,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相信她?他可没任何相信她的理由啊。「妳究竟是谁?」他旧话重提,对她的故弄玄虚有些不耐烦。
就知道他还是要生气的,都是为他好,还不领情。小初满腹委屈地说:「我姓厉,」她随口把师父的姓抓来一用,又没好气的添了一句:「就叫厉害。」专生来害你的。
「你称呼我厉神医好了。」那神医二字,不免有些自吹自擂之嫌。谁让石磊敢不相信她?
厉害?石磊险些失笑。压根不相信有哪个姑娘会取这种怪异的名字,分明是搪塞之词,还大言不惭的自称是神医,吹牛皮的功夫也是一等一。
「好吧,厉害大神医,在下的毒就有劳神医了。」他连名带姓外带封号客气了两句,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以前小初和他说话,也总是十分任性而娇蛮,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每一句都当他是自己人般的亲昵……
石磊也自觉奇怪,明明他们是头一回见面,不,他们是连面都没见着……
他真想见见这姑娘是怎么模样。说话已是如此悦耳,长相肯定是不俗。她是不是有两道秀气的柳眉?是不是一双杏眸有时带笑,有时微瞋凝睇着?是不是两片芳唇如初开的花蕾?在她十二岁的生辰时,他曾尝过那甜蜜的滋味……
他怀念的想着。有一种不可遏抑的冲动,想将眼前的陌生女子,扯进怀中,一亲芳泽……
脸孔霎时红了起来,他紧握双拳,免得当真做出任何轻薄之举。
小初奇怪的看着他,还未到毒发之时啊!他看起来好象是很热似的,是不是受寒了?不该半夜让他在路上奔波的,她自责的想着。她着急的探手在他额上轻抚着,触手滚烫,真的发烧了!
他立时推开她的手,作贼心虚道:「姑娘请自重,莫要动手动脚,须知男女授受不亲。」他一副假道学的口气。像是堂上的夫子在教训顽童,正经八百的。
小初听得有趣,绽开唇角,逸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他以前老爱对她又亲又抱的,还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奇哉怪哉!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暗暗取笑道:假正经!「好嘛!」亲昵的语调仍不觉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觉得自己被看破心事,石磊窘迫得脸孔越发通红,他恼怒的道:「妳笑什么?」
唉呀!怎么这样霸道?连笑都不许人家笑?真想搔着耳括子,好好羞他一羞。可惜他见不着!
也罢,今日就放他一马。就快午时了,再耽搁下去,可要眼睁睁的看他受那毒发之苦,她可舍不得。
「真的不笑了。」她收起笑意,正经的答道:「快午时了,你饿了吧?我去把药粥端过来喂你吃了。」
「我自己吃就好。」他立刻答道,虽然四肢无力,也不至于连碗粥都端不牢。
小初不理会他,径自走到炉边盛了碗粥,再回到床边。用汤匙舀了匙药气浓烈,香味扑鼻的药粥到他唇边。由不得他反抗,非要他咽下不可。
石磊觉这粥中定有古怪,但也由不得他不吃。此时受制于人,又能如何。
他半推半就的咽下一口,隐约可以尝出粥中有人篸和各种补品的味道。他听见她自个儿也跟着吃了一口。
这大夫果然古怪。又不是神农尝百草,还需要亲身体验,才知道药效?
送到他唇边的第二匙粥,似乎格外有一种甜蜜的滋味,是她唇舌的芬芳……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她把两人喂得饱饱的。这补药其实主要是让她自己吃的,往后十来天,她得要有绝佳的体力才熬得过。这些药材解不了石磊体内的剧毒,可吃了,也不会有坏处。
喂他最后一口粥之前,她稍停顿了一会儿,待石磊察觉其中多了一种奇特的香味之时,已然反应不及。他脑中昏昏沉沉,只来得及含着怒意吐出一个字。「妳……」为什么还要迷昏他?
小初轻叹了一口气,将他放回枕上躺好。跟着上床,坐在他身边,拉起袖子,取出一柄锐利的匕首在腕上一划……
幸亏大师伯多年前在她胸口上,打了那极阴寒的一掌……
之后数年,为了彻底治好她的掌伤,师父可不知找来多少珍奇的药草让她吃下。因此之故,她的血已然成了解毒的良药。要不到今日,她可没把握能治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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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隐约只觉得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屋中无声无息,他半清醒的坐起身,手臂碰到一个柔软的身子。
手指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流连片刻,才自觉轻薄的缩了回来。现在他可以清楚听见她沉重的鼻息,似乎是倦极而眠。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动静。「你醒啦?!」疲惫的声音带着几分半睡半醒的慵懒。
「妳……妳怎么可以睡我旁边?」他指责道。虽然中了毒,他可还没死,她就这么瞧得起他的自制力?
「难道你要人家睡地板?」她埋怨的反问道。「你又不是不知,这屋里就只有一张床。地板很冷的。」她迷迷糊糊的倚着他的肩,像是说梦话,又像是十分清醒的说了一大串。「我睡在地板是要受寒的,受了寒没医好是会死的。那时你可是要哭的。哭得太厉害,屋子就要淹水了。会把你冲到河里,想想你吃过这条河里多少鱼儿?到时鱼儿可逮到机会报仇了……」
弄不清楚她糊胡涂涂的话,他紧接着昏迷前没问完的问题。「妳为什么要迷昏我?」他都已经武功尽失了。
「这样你才会让我为所欲为啊!」她毫不扭捏的回道。
听听,这像是姑娘家说得出口的吗?暧昧又引人遐思。她是怎么对他为所欲为?他倒是很清楚自己想怎样对她为所欲为……
过了清心寡欲的十来年,他发现自己在一夕之间,成了轻薄无耻的登徒子……
小初倦怠地又往他怀中挪了挪。「人家还很累,你别问些有的没有的,让我多睡一会儿……」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这么累?他有点滑稽的摸索着自己的衣服,还扣得牢牢的……
她娇柔的语气的确虚软无力,石磊不忍心再逼问她了。可两人同床共枕,再怎么说也是不妥当。想是这么想,他却一手把她抱得更紧,一起躺回枕上,手指自有主意的溜到她唇上细细摸索着,她的呼吸间仍留着淡淡的药香……
一留意到唇舌的问题,他竟觉得自己口中不仅有如她一般的药香,还有一种奇异的像是鲜血的味道……
揽眉苦思了半晌,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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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昏昏暗暗,天色已经黑了。
小初睁开双眼,满足的叹了口气,睡过舒舒服服的一觉,体力也恢复了大半,她觉得比较有精神去做别的事了。虽然他的怀抱真是温暖,让她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