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她。」
芬如戛然闭嘴。
三十秒后,她伸手挖挖耳朵,「你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爱她。」
「我看你脑袋不太灵光,你要不要想清楚再跟我说一次?」
尹浩在心头叹息。都怪他先前太执着在自己所以为的情境里,固执地守着自以为是的路,而将采妍的深情视若无睹,将自己对她的依恋,用各种无稽的理由合理化。
他享受着采妍对他无止境的付出,却故意不回馈,故意以冷漠武装自己,殊不知保护了自己,却也对采妍造成更大的伤害。
很难得的,他承认了自己的胡涂。「我之前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但我想清楚了,我真的爱她。」
「不会再伤害她?」
「不再伤害她,也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安啦,像她这么好的女孩,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舍得伤害她了啦。」
修理得差不多了,芬如侧过身让出房门。
「进去吧。」
终于--
「谢谢。」
转开房门,第一眼触及沉睡在病床上那张容颜苍白的小脸,尹浩的心是一阵揪疼。
气消得差不多了,刀子口豆腐心的芬如小声地在他身后补充说明。
「她没什么,只是情绪低落,失眠太多天,再加上没吃什么东西,导致体力不支,瘦得跟鬼一样,所以我才硬是把她抓来这里,打个镇定剂让她好好睡上一觉,顺便注射点滴补充体力,等待会醒来看见你,我包准她病就好一半了啦。」
听她这么说,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关起房门,卷起衣袖,他搬了椅子在病床旁坐下。
大掌轻抚着她清丽精致的五官,尹浩好想念她大眼睛张开时,那灵动流转的风情,和总是对他漾开甜笑的菱唇。
握住她的小手,掌心贴着车心,他的心情忽然觉得完完全全轻快了起来。
真奇怪,只是待在这个有她的地方,盘据在心头那烦乱、抑郁、自责、不安,那些乱七八糟的脾气全都通通不见了。
她是他的安神剂,放下一切外在的牵绊待在她身边,平静便自然包围住他的身心。
当下,他终于明白,原来爱她已是他的反射、他的本能,可以不必压抑自己不要爱她,当然会感到好轻松、好轻松……
就像向日葵追逐太阳的本性,他是向日葵,采妍自然是他生命中的太阳。
尹浩很高兴,他有机会厘清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没有因为莫名的坚持而错过,等老来才带着悔恨遗憾入棺材。
他的心不再乱、不再烦,更不再沉重。
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愉快的感觉--打从内心,真正的、畅然的愉悦。
第十章
当采妍在病床上悠悠转醒,一睁开眼就看见尹浩端坐在病床边时,她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欣喜的表情,只是蹙着眉,淡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刻后,不等他开口,她已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一定是芬如姊一直打电话烦你,把你烦得受不了,你只好来了,对不对?」
「没的事。」一向习惯摆高姿态的尹浩提醒自己,他应该要为眼前的女人学习柔软了,免得再度吓到她,他会心疼的。「知道妳住院的事情后,我马上飞奔到医院来,我很担心妳。」
「芬如姊这个人一激动起来讲话就比较凶,她是不是说了些如果你不来,就要拿刀去找你之类的恐吓?」
「没有……采妍,其实……」自认为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但要他说一句抱歉,却让一向唯我独尊的他放不下身段,紧张到手心冒汗。深吸口气,尹浩还是鼓起勇气,「我很抱歉那天这样丢下妳,我太自私了,希望妳不要再放在心上。」
「没关系,」采妍精巧的小脸上出现惨淡的笑容,「你也不是我生命中第一个丢下我的人了,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就会习惯了。」
她的话让他因自责而心痛。「采妍,事情并不是像妳想象的那样……」
为了让她对他卸下心防,尹浩不得下生疏地练习着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
「妳是一个好女孩,之前是我太执着了。心心念念直想要把姿柔逮回来,坚持要用一辈子的婚姻炼住她,来惩罚她对我的伤害,所以,虽然我知道妳很好,但为了不想伤害妳,只好硬起心肠,想办法跟妳保持距离,甚至将妳赶离我身边……希望妳明白,我其实,没有恶意的。」
「阿浩,如果你只是想为那晚的事跟我道歉,那我收到了。」她仍是那样的体贴,主动拍拍他的手。「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我……不会恨你。」
他反握住她柔软的柔荑,「采妍,妳明知道,我对妳……不只有抱歉的。」第一次,他尽情释放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事实上……我爱妳,采妍。」
天哪!他说他爱她?
采妍的心跳登时漏跳一拍,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她耳鸣听错了?
「采妍,妳听见了吗?我必须向妳、也向自己承认,我爱妳……」他将她的小手放在他的胸前,「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我已经爱上妳,把妳的笑、妳的傻,全贴在这里了。」
她惊诧地咬着下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虽然在情感上,她有一万分的愿意点头接受他的深情告白,但理智却告诉她,他是个深沉而理智的男人,他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个推翻自己先前讲过的话吗?
受过伤的采妍着实不敢相信他会变得那么快。
回想他离去时的态度是那么决绝,眼神是那么冰冷,她光想到就会打冷颤,完全无法将那个他和眼前的他串连在一块儿。
片刻后,她选择强逼自己不相信他诚恳的解释,抽回被握在他掌中的手,眨眨眼,柔和地道:「阿浩,我的身体状况没什么,我猜芬如姊一定是对你夸大了我的病情,故意让你觉得愧疚对不对?其实,我只是有点小感冒,加上心情不好,没什么胃口,又加上没睡好,才会被芬如姊拉来打点滴的,你千万别被芬如姊这只母老虎给骗了喔。」
尹浩的额头当场挂上三条斜线。
他本来就不擅说什么甜言蜜语,再加上采妍对他守候在此的意图,一直抱持着怀疑,让他更不知该说什么。
久久,他才闷声道:「采妍,妳已经不再相信我的话了吗?」
哇,他温柔说着话的时候,声音低醇而醉人,真让人难以抗拒啊!
但她提醒自己,必须勇敢地从这个虚幻的美梦中醒来,否则,她将留下更难愈合的伤口,更难遗忘的回忆。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阿浩,前后不到一个礼拜,你表现出来的态度相差不啻十万八千里,你让我该相信哪一个你才好呢?」
被她这么一问,尹浩当下语塞。
「先撇开你究竟是不是因为同情,或是被迫才坐在我床边,讲出一些违背你本意的话,如果几天前,你真的是为了姿柔而必须这么严峻地拒绝我,你现在又怎能确定,你『可以』要我呢?」
「无论如何,我已经确定我不会娶姿柔。」
「可是,你也说过,我们之间的世界截然不同,我们不适合。就算你现在是真心想要和我在一起,万一你改天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又说吻我不一定爱我,现在爱我也不一定未来爱我,又离开我了呢?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尹浩真想一棒把自己捶昏。
他当时,怎么会为了要让她彻底死心,而把话说得那么绝呢?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指的大概就是现在的他了。
这时,手机响起,他无奈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李叔焦急的声音,「少爷,五点半了,罗贝斯先生已经到公司,你人在哪儿?什么时候会到公司呢?」
「不知道。」他沉不住气地恶声道。
「还是,我先招待他,跟他说你被突发要事绊住了,晚餐直接在饭店见面?」
烦死了!烦死了!
尹浩现在满心只想求得采妍的原谅,他完全管不了其它的事。
「尹棋呢?尹棋不是在公司吗?」
「这是没错,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二十岁就开始出席公司的董事会,及接待外宾的各种重大场合,也没出过什么大纰漏,你们凭什么说尹棋不行?不管了,反正我现在有事、晚上有事、明天起的每一天都有事,就叫尹棋先代理我吧!」
说完,不等李叔响应,尹浩便径自切断通电话,以坚决的口吻对眼前的采妍说道:「我会以行动证明我所说的一切,直到妳相信为止。」
「你……你现在不是有事引你赶快回公司处理啊!」
「没有比陪在妳身边更重要的事!」
「可是……」
「嘘--」他坐到床畔,食指比在她唇上。
「阿浩,我真的没关系,一切以公事为重……」
话末尽,濡湿的唇已俯前,强制封缄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尹浩要身体力行地让她彻底明暸,他要她的心,有多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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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多,山岚绿地问早叫金黄色的阳光铺满一整片的光亮。
坐在窗边,采妍一面喝着尹浩为她泡好的热牛奶,一面望着窗的那头,拿着竹扫把在扫地的俊逸男人,不敢相信久违的幸福,有一天会如此梦幻地降临在自己身上。
尹浩脸上,一样是那么专注的神情,却少了令人望之生怯的冷酷,让她爱恋的心更炽。
为了让她安心,他从那天到医院看她后,就再也没离开她的视线。
前前后后已经快两个礼拜,他一直待在她身旁,好象他本来就属于这个地方,好象他真的永远不会离开……
将前院的落叶扫完,尹浩放下竹扫把走进屋内,见到她,伸手揉了揉她的栗色短发,「发什么呆?热呼呼的一杯牛奶,都要被妳放冷了。」
「我在想,让你这个大老板天天窝在这儿扫地,不会太大材小用了吗?」采妍大口喝着牛奶,小脸躲在杯后,试探地问。
他没正面回答,径自提了放在墙角的工具箱,又走到屋外去了。
她赶紧喝光了牛奶,跟了出去。
只见屋后的空地上,放了堆长长短短的木条,而尹浩对照着草图,蹲下身持续进行丈量、切割木条的动作。
「阿浩,你到底在干么啊?」
这些原木材料,是当初盖幸福烘焙坊时剩下的。
当时,她舍不得将这些上好的木材直接丢掉,却也不知道该拿来做什么,一直被她堆在屋后的小仓库里,一段时间过去,木头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灰,简直跟垃圾没两样。
但前几天尹浩发现后,便将这堆长短形状不一的材料搬出,看样子好象又为它们寻出新的用途。
采妍好奇地蹲在他身边,「你该不会嫌它们太重,很难清理,所以索性将它们支解再运去丢掉吧?」
「小姐,妳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一点?」尹浩伸手抹去额上的汗水,抬头望着她。
「那你就干脆告诉我,你到底要弄什么嘛?前几天,你才刚把后院右侧那块空地整理好,说是想帮我弄个温室,现在又成天蹲在大太阳下锯木头,好象你脑袋里摆了个完整的设计图,而我这个正牌的主人却什么也不清楚,每天只知道煮饭。」
见她嗔嗲的可爱模样,他不禁漾起微笑,「这样不好吗?以妳的好手艺,再加上我的商业头脑,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幸福烘焙坊绝对不只目前的规模。」
闻言,她俏脸绯红,「说是这么说,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愿意屈居在这个乡下地方,每天就弄些花啊草啊的,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真能满足你的雄心壮志吗?」
「妳又知道我的雄心壮志是什么了?来这里半个多月,妳没发现,我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相处得很融洽吗?」
「话是没错,但是……」采妍打从心底下相信,眼前的男人有可能撇开资产上千亿的京城不管,为了她终生蹲在这个小地方。
「但是什么?」尹浩捏捏她圆润的睑蛋,「难道妳也跟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一样,认为这里的淡雅恬静,跟我原来在商场里尔虞我诈的日子没得比吗?」
「话不是这么说呀!如果不是觉得这种温馨平凡的日子比什么珍宝都可贵,当初我干么花掉所有的积蓄,跑到山里来买一块大家眼中很不值钱的地,还贷款借钱把这里弄成现在这副还算入眼的模样?只是……」
「只是像我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除了坐在办公室里算钱,怎么可能会愿意弄这些粗人做的事情,是不是?」
采妍望着他,最后,投降地点点头。
「妳知道小时候,我哪一门课学得最好吗?」
她摇摇头,「什么?」
「美术和工艺。」尹浩拍拍手中的灰上,站起身,拿起工作台上的矿泉水猛灌
一口,「所有教过我的老师都说我有天分,唯独我老爸,在我沾沾自喜带着作品回家时,把我臭骂一顿,说美术是不长进的人才搞的玩意,艺术无法创造财富,他可不要他儿子未来当个寒酸的穷画家。」
他自我解嘲地道:「最后,为了安抚我,他甚至告诉我,等我学会了如何治理公司,如何像他一样懂得钱赚钱,那么,不论我要搜集雷诺瓦还是塞尚的名画,都没人管我,又何必把自己两只手弄得脏兮兮,就为了做些什么没人看得懂的作品出来,没效率嘛!」
她吐吐舌头,「原来,有爸妈有有爸妈的麻烦,不像我,从小到大就是个野丫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发挥没人管。」
「现在,妳还怀疑我对这些花草树木的热诚吗?」
采妍噗哧一笑,「我看哪,你根本是在这里得到大解放。」她故做大方地耸了耸肩,「好啊,为了让尹大师能充分表现你的创意,这个地方小妹我就大方地交给你,看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喽!」
尹浩俊帅的脸庞上,闪烁着一股她从未见过的生命力。
「除了在后屋那一大片空地上建置温室,未来,我还想弄些樱花树株移植到上山那段山坡路的两旁,而最近天气偏热,我裁的这些木条,就是想将前屋屋檐往外延伸,架出一片花架,除了遮阳,也可以养些爬藤类的植物,妳觉得如何?」
她笑得灿烂,「太棒了,我百分之百支持。」
他上前勾住她细瘦的臂膀,低头在她唇上偷得一口香甜,「妳是我的,不支持我也不行。」
采妍斜睨他,「谁知道你还会不会闹脾气,下一秒又说不要我了?」
他淡淡一笑,「就怕妳到时看腻我,反倒叫我走。」
她做了个鬼脸,「走着瞧吧。」
尹浩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拾起头,「李叔……」
采妍回头,只见一个头发灰白,但笑起来却很慈祥的老人家正冲着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