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说,潘义刚不好意思地摸摸他的三分头,露出他招牌的腼腆笑容。
「我……采妍,抱歉,是我想太多了,不过……我并没有小看妳的意思喔!」
「喂,你们看,真难得,潘老师居然脸红了耶!」采妍恶作剧地指着他的脸,吆喝其它学生来看。
小朋友们看见老师脸红,自然是笑得东倒西歪。
「好啦,别笑了,快跟你们潘老师回家去吧!」
好不容易将小朋友们一个个全塞进潘义刚的箱型车内,临走前,采妍又跳着要他稍等一等。
她冲进屋里拿出一盘刚烤好的饼干,用纸袋包好出来递给他,「麻烦帮我拿给你们家隔壁的陈奶奶,她孙子最爱吃的。」
「没问题。」潘义刚点点头,对眼前这个阳光般的女孩又多了几分喜爱。
陈奶奶的孙子是个唐氏儿,妈不疼爸不爱,把他丢给陈奶奶就很少回来看了,镇上很多人对这个特殊的孩子也都避之唯恐不及,唯独采妍却总不时记挂着,尽力让他们感受到关心之意。
他不忘教导后座的孩子们,「我们准备走了,跟你们采妍姊说再见。」
「再见!」
「再见再见!」采妍毫不吝啬地送给孩子几个飞吻。
目送孩子离去,她仰首望着灰色的天空,不知怎么的,沉寂好久的不安全感忽地窜上心头,巨大的不安及焦虑来得既快且猛,就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大事?等会要下大雨不就是大事吗?!」
自顾自地咕哝一声,她不再多想,打算赶紧动手,将她精心筑起的小天地保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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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采妍才弄到一半,豆大的雨滴就滴滴答答地开始落下,数秒后,雨滴瞬间汇集成沉甸甸的雨柱,毫不留情地往地面灌下。
老天爷,这雨还真大!她赶紧缩回屋檐下,瞪视着眼前的倾盆大雨。
「可恶,也不等我弄好再下。」她气呼呼地嘟嚷着。「不管了,无论如何,花圃要盖上帆布才行……」
回屋里拿了帆布,她一鼓作气,打算冒雨也要完成这项任务。
正当她从屋内踏出前阳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辆加长型的轿车正从小山坡那儿,以疾速发疯似地往她的方向冲撞而来。
她吓了一大跳,举起手中的帆布用力挥动,边跳着边尖声大喊,「喂,你不要命啦?!要撞车啦,快踩煞车啊你!」
可那黑色轿车完全没减速的迹象,五秒后,直接往花坊左侧的凉亭直直撞去。
「砰--」
一声巨响震得采妍耳朵轰隆隆的,纵使她平日再独立、再能干,这种恐怖的突发事件,还是吓得她久久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半晌,回过神来,她立刻冲进大雨,跑到车旁查看,殷红的血不断地从驾驶人的额头汩汩流下。
目睹这一切,怕血的她简直快昏倒了,完全靠着救人的使命感才勉强撑住。
第一个直觉动作,她先伸手开车门。
不料,车门是锁住的。
她急中生智地跑到自己的车上,随手拿下大锁回来,拚命地往黑色轿车车窗猛敲。
好不容易,车窗碎裂,她伸手进去打开车锁。
她轻拍他的脸,「先生、先生,你还醒着吗?还好吗?」
阿桑闻声,也从屋里跑了出来。
「小姐,发生什么事……」一看到左侧的凉亭被一辆轿车撞得七零八落,她显然也是吓坏了,「怎么这样……坏人……找潘老师……」
平常若有什么事,潘老师总会主动来帮忙。
所以发生了这种事,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他。
但,说实话,采妍并不想麻烦潘义刚、
「阿桑,」她全身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快去打电话,打一一九!」
「一一九?」阿桑听不太懂一一九是怎么回事。
「一一九就是找警察,快去!」
「警察……喔,好好好!」意会过来,她赶紧回身进屋打电话去。
采妍回头对男人说:「我现在马上去报警,尽快请人送你到医院去。」
听到她要叫警察,一只微凉的手掌连忙拉住她的小手,斜歪一边的脸缓缓地、吃力地转向她。
「别……别叫警察……拜托……」
对上他的目光,她胸口一窒,心惊地张大了小嘴。天哪!这双黑眸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她直觉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可他头一歪,又昏了过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采妍忍不住举起颤抖的手,轻柔而小心地拂开男人的发,珍珠似的泪水无法抑止地快速滑落。
「天哪,好象……」闭起美丽的双眸,她深呼吸一口气。「遇上我,或许是天意吧。」
她冲回屋里,着急地喊着,「阿桑,电话打了吗?」
;退没,刚打一通……不通……」
「别打了,我自己开车送他去医院比较快。」
「小姐,危险……男人……危险……」
采妍安抚她,「别担心,妳也看见了,他被撞得头破血流,我想,就算他是超人,这样子也不可能还能把我怎么样了。」
阿桑指指门外恶劣的天候,一脸忧心,「雨大……路很滑……危险……」
「安啦,这里的路况我熟透了。」她握握阿桑的手,「再说,人命关天哪,我能放着他不管吗?」
她随手抽了纸巾,抹了抹湿透的短发。
「走,阿桑,妳来帮忙我把他移到我的车里。」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两个女人终于将男人安顿好。
采妍坐上驾驶座,俐落地打着方向盘,将车往山下最近的大型医院驶去。
雨大,视线不清,雨刷不停地挥动着。
她的心头焦虑不已。
但她不断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他送进医院。
她一定要救活他!
第二章
「他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他醒了吗?」
刘芬如瞪着躺在病床上,甫睁开眼睛就忙着关心别人的好友,实在不知该骂还是该笑。
「何采妍,妳不过才刚刚清醒,还是先管管妳自己吧!」
「我……我……」采妍溜了溜眼珠子,「我怎么啦?」
记忆中,她明明就在大雨中一路驾车冲到医院来,怎么现在她居然会躺在病床上?
「妳这个二百五,明明怕血还不自爱一点,一踏进医院就昏倒给我们看,害我们一时之间,熊熊不知道该救妳还是救那个男人才好。」
采妍长时间在医院做义工,芬如对于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血的「症头」是清楚得不得了,才会如此取笑她。
「喔。」她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芬如姊,妳也知道的嘛,我怕血是天生的,能撑着把他送过来,我自己都觉得很奇迹了。」
话才说完,只见她又急着问:「那他呢?妳快告诉我,他还好吧?他……还活着吗?」
芬如没好气地道:「放心,他还没到回老家的时候,不过,因为撞击的力道太大,他现在还在昏迷中,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就没人能保证了。」
倒了杯水递给采妍,她一脸不解。「瞧妳紧张成这副德行,他是妳什么人?」
「他?」稍稍松口气的采妍无辜地指指自己,「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是他自己开车一头撞进我那花圃的凉亭,我难道能见死不救吗?」
「妳不能见死不救,但妳可以报警。「芬如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脑袋,「妳知不知道,妳这样有多危险啊?!万一这男人是诈昏,存心骗妳上车,那妳岂不完蛋?」
「啐,身为一个护士长,居然说出那么没爱心的话!」掩住心虚,采妍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掀开被子跳下床,「我不跟妳啰唆了,妳赶快带我去看他吧。」
说着,她就往门口走,就在手扭开门把的瞬间,芬如拉住她。
「喂,妳会这么在意这个陌生男人,该不是因为他跟他……有几分神似吧?」
闻言,采妍的背脊一震,好半晌才说出话来,「芬如姊,妳曾看过李威的照片……告诉我,妳也觉得他像吗?」
她犹豫了会,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从五官看来,的确有七八分像……不过,那并不代表什么,不是吗?」
「或许实质上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对我而言,救活他、看着他好起来,或许可以弥补我心灵上的一角缺口。」
「采妍,李威的离去是一个意外,妳别老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再说,这个男人只不过是长得像李威而已,妳把他送到医院来就算仁至义尽了,不需要再做过度联想了吧?」
当初会认识采妍,正是因为采妍在李威走后,因为愧疚而产生严重的失眠症状和沮丧感,到医院来看身心科的门诊。
那时在身心科服务的她,对采妍的状况非常了解,除了安慰她,更进一步鼓励她到医院当义工,好让她明白自己在世上仍属于幸福的一群,明白自己还能付出,也帮助她慢慢走出悲伤的茧。
好不容易才看采妍一步步从伤痛中走出,她真的不希望,采妍把对李威的愧疚过度投射到这个男人身上,这样除了拖延她走出阴霾的时间,她看不出有任何正面的意义。
采妍促狭地笑笑,「芬如姊,他已经伤成这样,我不欺负他就算了,妳还怕他会伤害我不成?」
芬如没好气地道:「我是怕他万一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抓住妳的弱点对妳予取予求,妳到时想甩都甩不掉。」
「妳想太多了啦。」采妍摇摇头,露出个坚定的微笑,「不过,芬如姊,错过李威,我真的不能再错过他。」
她皱了皱眉,「采妍……」
「真的,我只是想待在他身边照顾他,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好起来,这样我就会很开心了。等他身体康复,他会回到他的世界,我们俩就再也不相干,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后遗症的。」
「妳确定?」被她这么一说,芬如还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确定确定,就当是我做善事,替自己赎点罪,替李威积点德行不行?」
「真拿妳没办法……」她终于松口,「唉,只要妳高兴,妳就去做吧!」
「芬如姊,谢谢妳懂我。」
转开门把,采妍心意已决地往他所在方向走去。
而那令她足以追悔一辈子的记忆,在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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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妍,究竟到什么时候,妳才肯为我留下来?」
「李威,我说过,你不必这么死心眼地等我,比我好的女孩多得是,你这样子……反而是在给我压力……」
「压力?采妍,妳怎么这么说呢?难道,妳不爱我、不想嫁给我吗?我现在工作稳定,我有能力给妳安稳的生活,这对于从小在育幼院长大的我们,不是最重要的生活目标吗?除了妳,我谁都不要!」
「我……可是……世界那么大,我还想多走走看看呀!要不然,身为一个旅游书籍的作家,我迟早会写不出东西来的。」
「这些年来,妳已经靠寒暑假的自助旅行独自走过十多个国家,还不够吗?如果真的想去,等我们结了婚,我陪妳去--」
「至少等我这次去印度回来再说吧?」
「好吧!记得好好考虑我的话,也请记得,我爱妳,到死都爱妳。」
爱妳,到死都爱妳--
这就是爱她护她的李威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年,她才刚满二十二岁。
那时的她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总觉得两人的个性不合,而他对她太过保护的爱,更让她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话虽如此,两人一块度过艰困的童年岁月,一起互相打气,共同打拚地半工半读念完大学,那其中的情谊,却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替代的。
当她终于从印度流浪回台,凌晨两点多,他却在到机场接她的途中,被高速行驶的大卡车拦腰撞上车子,车祸重伤。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她还记得自己赶到医院后,傻愣在急诊室门口,听护士们说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口中、伤口涌出,她当时全身发软,只能感到一股绝望。
李威的心跳停止,医生宣告不治,她猝然冲到他身旁,发疯似地拥着他一动也不动的身躯,摇着他,唤着他的名字……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纵然心头有再多的悔恨,全都来不及了。
李威走后整整一个月,她才有办法再度开口说话。
时间或许能冲淡一切,但她心头的亏久和愧疚,却从来没有淡去。
眼前的这个男人……
采妍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五官,从那对浓得像要飞起来的剑眉,和挺直完美的鼻梁、唇形分明的薄唇……和李威真的好象、好象。
或许,他正是李威派来救赎她的吧!
瞧他,虽然全身多处被纱布包了起来,虽然仍然在昏迷中,但至少至少,他还有呼吸、还活着不是吗?既然活着就有希望,她一定要看着他好起来。
忽地,他的睫毛似乎动了动。
她欣喜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激动地起身弯腰凑在他耳边。
「快点,加油,别再睡了,快起来啊!
「只要你起来,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地当你的守护天使,每天做我最拿手的甜点和家常菜给你吃……我会对你很好很好,让你绝对不会后侮醒过来的……」
她心急到语无伦次的地步,「听见了没?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天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得赶快醒来告诉我你的名字才行……」
他的睫毛又动了动,不过,这次不只眼皮颤动,他的嘴巴也动了。
她鼓舞他,「你想跟我说什么吗?快,加油、加油,张开你的嘴,我正在认真听着。」
「妳……」
因为他的清醒,采妍美丽的大眼再度蓄满泪水,「我怎么样?你说得很好,再继续呀!我在你身旁等着你呢。」
「妳……好……」
「好什么?」
「好吵……」
她微愣了下,意会过来他说什么后,随即闭上嘴,坐回椅子。
半晌,她实在忍不住地趴在他的被子上,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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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以受不了的眼神瞪视着眼前的女人。
难道她看不出他现在全身被包得跟木乃伊没两样的模样有多惨吗?她非得要一直像白痴似地盯着他笑吗?
他克制住脾气冷冷地道:「能请妳闭嘴吗?」
「想不到,你竟然是……是被我吵醒的喔……真是太扯了。」采妍实在抑不住心头那股滑稽的感觉,再度哈哈笑了起来。
「冷。」他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转过头偏向另一边。
对于一向自觉没有什么压力挺不过的他而言,婚礼当天未婚妻的逃婚已经够叫他颜面扫地了,而因为被甩以致撞车,这更是丢脸丢到家的负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