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对位高权重的他而言,只有她一个人敢大不敬地对他大声嚷嚷的吧?
但,事情的演变总是让人无法预料,两个一见面就吵架的人,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关系,似情人、似伴侣,而她也变成旁人口中的地下情人、搞破坏的第三者。
苏悦荷揉揉眉心,很想自这一团泥沼中跳脱出来。她不想依赖他的照顾,她不想沈迷于他的温柔,她不想习惯他的陪伴和拥抱,她想一个人,想恢复过去的平静,想当回原本的苏悦荷。
推开会议室厚重的门,果然,院长夫人正坐在桌首等待她。
她一身雍容华贵,名牌服饰、名家设计的发型、造型,耳上戴的、颈间挂的、指上套的,几乎把昂贵的钻石珠宝全展现在身上。
「妳是苏悦荷,苏小姐?」院长夫人冷冷问道。
她审视着眼前平凡寒酸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脂粉未施,一身白色T恤、褪色的牛仔裤,还穿着一双会让她作恶梦的大拖鞋,这女孩根本乳臭未干,怎么会是阻碍闵宁和奇康好事的狐狸精呢?
院长夫人拿起桌上的八卦杂志,将封面照片和眼前的人仔细端详个老半天。
这一期的杂志,登出教学医院新官上任的副院长流连花丛,和当红舞女打得火热。这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还是医生和药商之间的利益输送?杂志内文做了详尽的预设性报导。
虽然为了效果,杂志撰文通常言过其实,但清晰的照片可是再真实也不过了。
照片中两人在昏暗的舞池三点全贴地共舞、和店家妈妈桑谈价收款、两人出场上了麦奇康的BMW,最后一张是两人亲密相拥,走进麦奇康天母名人巷的豪宅。
照片拍得很清楚,那个狐狸精酥胸半露,穿着整个背部镂空的黑色礼服,浓浓的妆和盘高的发髻,一看就是那种会勾人魂魄、出卖肉体的酒店小姐,和眼前这个瘦如竹竿、前胸贴后背的女孩根本是天差地远,还是院内沸沸扬扬的谣言传错人了?
院长夫人决定挑明了问个清楚。她将杂志放在苏悦荷面前,趾高气昂地问:「这个狐狸精是不是妳?!」
苏悦荷深吸口气。想都想得到院长夫人的来意,她贵为夫人,不可能是找她解释妈妈病情的……
她坦然地耸肩。「那个人是我,不过我不是狐狸精。」
院长夫人闻言立刻发飙,她大掌用力往桌面一拍,声响震撼了整个会议室。「既然这个人是妳,妳当然就是狐狸精!」
她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已不顾及什么富有人家的气质与风度。「妳要不要脸啊?年纪轻轻,就这么自甘堕落,靠身体赚钱,妳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妳难道会不知道麦副院长年底就要和我的宝贝女儿结婚了,妳想在他身上捞什么好处?告诉妳,门儿都没有!」
院长夫人嫌恶地上下打量着苏悦荷。「听说妳妈就住在这间医院是不是?警告妳,要是再不检点一点,再纠缠着副院长,我就叫人把妳们母女俩给轰出医院,看全台湾还有哪家医院敢收妳们?!敢跟我女儿抢男人?也不瞧瞧自己的身分和家世哪一点匹配得上?真是丢人唷!真不晓得妳妈是怎么教的……」
苏悦荷冷冷地承受院长夫人的辱骂。她骂她,她全数接受,并感谢她提醒自己,她和副院长之间有多么不匹配,并督促她离开麦奇康。
但要是诋毁她母亲,苏悦荷说什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管妳家多有钱、世家背景有多好,请妳不要辱骂我的母亲。各人造业务人担,我再怎么不堪,都不关我母亲的事,至少我不偷不抢,就算在妳眼中,舞女有多么卑贱,但对我而言,这就是一份工作!」
她冷眼看着院长夫人。「妳该检讨的是,夫人您的宝贝女儿是不是魅力不够,才任由麦副院长跑到舞厅追求不同的感受。」
苏悦荷这一番话,完完全全点燃了院长夫人的愤怒。
「妳这个工于心计、巧言令色的狐狸精,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妳不可!」
她霍然起身,冲向前,并扬起手准备挥向苏悦荷,但苏悦荷反应敏捷,从半空中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
她甩开院长夫人的手。「你们有钱人家都是这样,可以随便要打人就打人的吗?」
她冷冷地说:「我没空聆听您的教诲,也请您以后别动不动就要我上来,浪费我的宝贵时间。我会离开麦奇康,如果您方便的话,也麻烦您转告他,请他离我远一点。」
清楚表达自己的立场后,不管院长夫人的哇哇抗议,苏悦荷随即转身走人。
快步走到电梯等候区,电梯门突然打开,看护李阿姨神色慌乱地冲了出来。
「苏小姐、苏小姐……」
一看到苏悦荷,李阿姨的泪便夺眶而出,她握住她的手,低头哀哀哭泣。
苏悦荷的心,随着李阿姨的眼泪,缓缓破碎。
她的泪,一滴接着一滴滑落眼眶。「李阿姨,是不是我妈妈……」
李阿姨直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人心软,只要见到曾照顾过的病人有什么万一,她都会悲伤到无法自已。
苏悦荷冲进电梯里,苍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彷佛随时都会崩溃倒地。
回到十楼,苏悦荷快步跑至观察室。观察室内一片乱哄哄,正由麦奇康亲自急救中。
「退开!」
他大吼着要所有人离开病床,接着迅速将涂满油膏的电击板,均匀压放于苏母的心脏上方。
病患因突然的电击而弹跳起来,但心跳监视器依旧毫无动静。
在等待充电的时间,麦奇康看到踉跄跑进病房里的苏悦荷,她一脸的死白,心碎的模样,彷佛即时会跟随着母亲离开人世。
麦奇康目光一闇,深知如果母亲离世,将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冲击。
不该是这个时候,苏妈妈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
「再来!」
住院医生立刻在电击板上涂满油膏。
「退开!」
麦奇康再施行一次电击急救后,心跳监视器还是毫无动静。
他丢开电击板,开始施行心脏按摩,气氛安静得可怕,只有麦奇康不断计数的低沈嗓音。
苏悦荷推开围绕在病床边的医护人员,她无力地攀附在病床床栏上,双手颤抖地按住麦奇康急救的双手。
「够了,让我妈妈安静地走。」
麦奇康焦急的黑眸迎视她平静而死寂的眼。长时间的亲自急救,早让他满头大汗。
「谢谢你,谢谢各位。」她轻声道谢。
随后,她伤心地凝视着已安息的母亲,像过去一样,轻轻偎在母亲的肩窝,一字一句,哀戚地倾诉着心中最深、最浓、最不舍的痛。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妳怎么舍得不让我见妳最后一面就离开?妳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妈,没有妳,我该怎么办……」
她抱着母亲残留余温的大体,痛哭失声。「妈,不要离开我!妈……」
李阿姨泪流满面,拿来面纸,止住苏悦荷掉落的泪水。「眼泪不能沾到妈妈身上,她会走得不安心,乖,不哭了,妳要告诉妈妈,说她的病全都好了,可以出院回家了……」
「我不要妈妈离开我,我不要……」
「乖,她病了这么久,这么痛苦,往生说不定是种解脱……」
好心的义工妈妈们开始在苏母身旁轻诵着平静的佛音,恭送苏母接受佛祖的带领,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苏悦荷的泪无法止息。「妈,我不能接受,在我有能力可以孝顺妳的时候,妳怎么舍得离我而去,妈……」
她悲恸哭泣着,声声呼喊,声声不舍。
最后,因长时间照顾母亲的薄弱体力熬不住如此激动、深重的哀伤,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苏悦荷眼前一暗,双腿一软,跌进身后麦奇康的怀抱,陷入无止尽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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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深深的沈睡,她的眉心始终紧蹙着,彷佛在睡眠中,她还是有解不开的忧愁。她时而嘤嘤哭泣,似是悲恸着母亲的离去。
那日和院长以电话联络完事情之后,他回到观察室,听看护的护士说,院长夫人有事请悦荷到顶楼会议室商谈。
他正纳闷院长夫人找悦荷有什么事时,苏妈妈平缓的呼吸竟开始变得急促,甚至无法喘气,他卷起衣袖,立刻上阵,并动员所有医护人员进行急救……
麦奇康守护在苏悦荷身旁,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她苍白的容颜更胜纯白的床单,红唇毫无血色,脆弱的模样让他忧心。
苏悦荷疲惫地掀开眼帘,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麦奇康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清醒了,忆起了丧母的哀伤,泪便落下来。
麦奇康坐在床沿,轻轻扶起她,将她拥入怀中。
「别哭,妳的身体不容许妳这么伤心,妳要好好休养,妳的身体不再是妳一个人的。」
苏悦荷没听出他奇怪的语意,她问着:「我妈妈呢?」
麦奇康轻轻的在她的头顶上印下一吻,仔细且温柔地说明:「苏妈妈的大体存放在医院的冰柜,李阿姨帮妳安排了一切,她在地下室祈祷室设了一个简易灵堂,还请来佛教协会的师兄师姐来助念。等妳身体好一些,再来处理后续事宜。」
苏悦荷急着下床。「我身体很好,我要去看看我妈妈……」
她扯着手臂,发现自己手臂上有一条注射管线,病床旁的点滴架上挂着一袋血浆,她眨眨眼。「我怎么了?」
麦奇康牢牢地将她护在怀里。「血红素不足。妇科医生建议我,最好是输袋血,妳会比较舒服,妳现在身体需要更多的能量。」
苏悦荷察觉到他怪异的语气。「女人昏倒要看妇科吗?况且我相信自己的体力应该足以应付我母亲的丧葬事宜……还是你们发现我有其他的疾病?」
麦奇康扬起嘴角,深邃的黑眸有掩不住的得意。「没有疾病,但有新的发现。」
「新的发现?」苏悦荷皱起眉头。「你们总不会发现我原来是个外星人吧?」
麦奇康失笑。「当然不是。」
他搭着苏悦荷的双肩,注视着她美丽迷人的眼睛,慎重且喜孜孜地宣布:「悦荷,根据验血报告,妳血液中绒毛性腺激素的指数证实,妳百分之百怀了我的小孩,妳要当妈妈、我要当爸爸了!」
话一说完,他立即将苏悦荷拥进怀里,并亲吻着她的额头、她苍白的唇,他的得意和喜悦溢于言表。
苏悦荷浑沌的思绪里,只有茫然两个字。她怀孕了?
「我怀孕了?我们只在一起一个晚上……」
麦奇康嚣张到了极点,他下巴扬得高高的。「佩服我吗?告诉妳,这种事关键不在次数多,而在我精子的品质是否优良好吗?」
他开心极了,根本无暇注意到,怀中孩子的妈,正深陷于震惊和挣扎之中……
呵,他真想回办公室间问他的秘书,查查他的行事历,找个浪漫的午后,完成他和悦荷的终身大事。
「对了,我记得老一辈人的传统,如果守丧的子女要结婚,一定要在百日内完成。这等于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安排,扣除处理妈妈的身后事,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太多,所以妳要好好调养身体,未来的三个月,铁定忙到人仰马翻。」
苏悦荷的双手十指交扣,覆在腹部。「不用了,不会有婚礼。」
「什么意思?还是妳想生完孩子再补结婚?」
「请你帮我约妇科医生。」
「怎样了?妳不舒服吗?」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她相信自己这一辈子一定会记得他对她的好。
他有大好前途,她不能也不允许自己耽误了他。
「我要和妇科医生,约个时间……」
「约什么时间?」
她凝视着他,泪缓缓滑下脸庞。
「我要拿、拿掉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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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的头等病房有专属的医疗设备,是专为高官名流所准备的。
麦奇康将苏悦荷安置在其中,并找来李阿姨陪伴她,美其名是呵护,实则是监视,他要李阿姨时时刻刻盯着她,分分秒秒都得卧床休息。
那天,她说要将胎儿拿掉,两人激烈争辩后,她再也没见过他阳光般的笑容。他在生气,气她如此看待他们两人的爱情,并且残忍地谋杀他们的爱情结晶。
所以他用冷漠和沈默来抗议,虽然每天的用餐时间他必定会来到病房,逼迫她进食,但所有亲密的举止都消失了,和她说个话,还要站得远远地,彷佛她身上有什么传染疾病一样。
而母亲的后事,他以女婿自居,打理得妥妥当当、隆隆重重,这点让她十足感恩。
但她还是想出院,想亲自完成母亲的身后事。可麦奇康总是用一句话堵住她的抗议──「把妳交给他,我就放心了」。
母亲最后的这句话像一道圣旨,她再怎样也不敢违背母亲的遗言。
喂她吃完晚餐之后,麦奇康不发一语,准备离开。
苏悦荷心一横,打破两人之间的沈默。「我要出院。」
「不行,妳出血的情况并未改善,要卧床休息。」他回答得像个医生。
因情绪过分激动,她在得知怀孕的第二天开始出血,妇科医生吩咐了句多多休息,她当下被打包送到顶楼的头等病房安胎休息。
她知道他想要小孩,他以为她心狠手辣不要小孩,他根本不晓得什么叫母子连心,当她发现出血的一瞬间,她的心有多紧张、有多害怕!
这就是她矛盾的地方,这个男人她不能要,自己却没有离开他的决心;这个孩子她不能留,自己却又偷偷喜悦个老半天……
她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
「我要出院!」她重复,语气有些迁怒。
麦奇康火气也不小,他气冲冲地开骂:「让妳出院还得了,妳偷偷跑去拿掉宝宝,那我怎么办?」
苏悦荷摇摇头。这个人疯了,整天宝宝、宝宝的,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肚子里的宝宝最重要。
「有什么关系,听说你年底就要和方小姐结婚了,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宝宝,我的孩子根本没必要留下来。」她故意这么说,存心想气死他。
她成功了。麦奇康气得吹胡子瞪眼,气得快吐血。「要说几遍妳才懂,我没有要娶方小姐,我既然让妳怀了我的孩子,就会负责到底!」
苏悦荷垂下眼帘,茫然的眼底飘浮着浓浓的哀怨。
一切只为了孩子。因为孩子所以他愿意负责;因为孩子,外人传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因为孩子,他失去功成名就的大好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