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们靠近VIP包厢前,周董的大嗓门已从包厢里传了出来。
「『不上酒家的男人不是男人』,这可是民进党前主席许信良先生的名言哦!上酒家之后,只是找小姐陪陪酒、聊聊天的,那是笨蛋!咱们有权有势的男人要做不一样的,要和小姐有更近一步的亲密接触。老弟啊,咱们只是在做『大部分男人都会做错的事』啊!哈哈哈~~」
因周董的大放厥词,苏悦荷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她认为,当女人变成一种商品时,便失去了人类中最尊贵的灵性。少了那么一点灵性,所有的情爱便索然无味。
只不过男人情愿当火山孝子,前仆后继,将大把钞票撒在酒女或舞女身上。
她永远搞不懂卸了妆、脱掉衣服之后,这些酒女舞女和家中的结发妻同样身为女人,到底有何不同?只因不会撒娇、不会陪酒聊天、不会耍心机?那是男人太肤浅,看不透这些只是小姐在工作时的「基本装备」。为了工作,她们必须如此。
「各位老板,请容我介绍,这是『闪耀』的镇店之宝、林森北路的『舞国之花』,荷莉小姐!」
周董一见荷莉翩然来到,大脸立刻堆满了暧昧的笑。
「荷莉,来来来!帮我招呼我的大客人,好好陪他跳支舞,这位麦董可是XX医院新上任的副院长哦,优秀得不得了呢!」
苏悦荷平静无波的面具破碎了。她的魂魄彷佛被抽离,只能漠然盯着前方。谁料得到,世界果真这么巧,任何地方,她都会和他巧遇?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这份工作不偷不抢,没什么好丢脸的,她的笑容,以及客人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都只是逢场作戏,只要下了班,回家冲个澡,一切的不愉快她都能忘光光,擦干泪水,调整好心情之后,明天的荷莉又是一条好汉!
只不过看到麦奇康坐在VIP包厢内的时候,她所有的潇洒全部不见了……
「荷莉?」
麦奇康无法解释,看到她浓妆艳抹、巧笑倩兮地出现于包厢门口时,他有多么震惊、多么愤怒!
在他急欲帮助她,不想让她在电子工厂里没日没夜地兼职赚钱的同时,她竟然会选择出卖灵肉,如此……
麦奇康发现自己就算怒火冲天,还是无法对她说出任何一个不堪的字眼。是怎样,这女人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迷魂术?让他连骂人的气势都不见了!
「荷莉,快来快来,坐在麦董身边,陪麦董喝杯酒。」
红红经理看到如此帅气英俊的男人,当下放心将荷莉交给他。荷莉可是老板的好朋友,乱安排客人,老板可是会生气的。
唉呀,天知道既然已经来酒家工作了,还规矩那么多干么?心一横、牙一咬,把钱赚足,立刻收山,不是很好吗?
「各位老板们,我就将荷莉交给你们了,有任何需要,别客气,请Call我哦!」红红经理娇滴滴地说着,随即扭腰摆臀离开包厢。
周董和另外两名大爷身旁已各有两名小姐服侍,麦奇康身旁只有荷莉一人,周董注意到了,朗声建议:「麦董啊,要不要再叫一个小姐来?您千万别客气哦,左右逢源才是男人的天堂哦!」
麦奇康一旁的主任级医生立刻说话。「周董,真的不用了,我们副院长不来这套……」
主任医生回答得巍巍颤颤的。事情真的惨到翻了,周董说要约新上任的副院长吃饭,谈谈药厂投资医院成立癌症中心的计划,没想到说是吃饭,竟吃到酒店来了。除了投资的事,周董最想要的是医院采用他们药厂的药,最好是能够在酒酣耳热之际,「顺便」将合签一签。
周董不顾副院长一脸铁青,还找来小姐陪酒助阵,没想到最惨的是,这名小姐,竟然是医院上下传言耳语,除了正式交往的院长千金之外,副院长的「外遇」对象──苏悦荷!
老天啊,主任医生真想挖个洞躲起来算了……
「荷莉,倒酒啊,好好陪麦董喝个几杯!」
苏悦荷颤抖着,走到麦奇康身旁坐下来。她颤抖地拿着酒瓶,将麦奇康和自己的酒杯添满褐色的液体。
她举起酒杯,勉强扯开笑。他曾说过她的笑容很美……
「麦董,欢迎光临『闪耀』,荷莉先干为敬。」仰首,一杯威士忌一口饮尽。
在场的其他小姐,无不大感惊讶。荷莉认为醉酒必误事,所以对于客人的邀酒,她一向小心处理,没见过她这样一口干的喝法。
麦奇康沈默不语。他举起酒杯,同样一口干杯,干完还不够,他自己拿起酒瓶,倒酒,一口再干,倒酒,一口再干,三杯威士忌没三分钟全让麦奇康给干光。
在场人士无不傻眼。
「副院长……」主任医生快哭了。
周董朗声大笑。「好!麦董好气魄!」
麦奇康没去理会其他人,他直盯着一旁的苏悦荷,黑漆的眼阴森得可怕。「妳不是舞国之花?」
苏悦荷震慑于他的怒火,不发一语。
「走,陪我跳舞!」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不带一丝怜惜之意,拉扯着她走出包厢。
第六章
她不懂他为何生气。
如果只是因为她的不知好歹,宁愿作践自己跑到酒店来上班,枉费他想帮忙的好意,或者瞧不起她赚钱的方式,那么他大可愤慨地羞辱她一顿,然后离开,根本不用继续留在「闪耀」生闷气。
麦奇康的目的着实让人匪夷所思,但她却也只能任他无礼地拉扯,笔直往前冲向「闪耀」最引以为傲的玻璃舞池。
酒店里五光十色,绚烂的舞池闪动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线,映照在水晶强化玻璃的台面上,效果更是不同凡响。
她不自觉瞇起了双眼。就算已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星期,但她还是无法适应这昏暗中竟带着五彩霓虹的对比效果。
苏悦荷不发一语,任由麦奇康拉扯着走向舞池。
突然,一名带着七分醉意的舞客摇摇晃晃地走向苏悦荷,并且一把扯住她的手臂,直嚷嚷着:「荷莉、荷莉,来来来,陪我跳舞!所有的舞女里面,我最喜欢妳陪我跳舞,妳长得漂亮,身材又棒,光看就是一种享受!」
苏悦荷不需看向麦奇康,就知道舞客的突然出现和暧昧的言语,立即点燃了麦奇康的怒火。他浑身散发出的诡异气势,阴森而可怕。
「走啦,荷莉陪我跳支舞,我今天可是专程来捧妳的场哦!」
「谢谢您,蔡董……」
酒店里的小姐对客人的称呼,一律直接升级至「董」字辈。男人爱权势,最爱别人叫他董事长,这样的称呼,总是让男人晕陶陶,更甘愿且急欲表现自己的阔气,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也无所谓。
「蔡董,等一下我再过去陪您,我现在正好有客人,不太方便……」
苏悦荷知道如果她再让这个大爷继续胡言乱语下去,也许副院长将不顾什么绅士风度,直接动手海扁这个毛手毛脚的醉客!
「什么叫妳不方便?!我知道啦,妳都只陪帅哥跳舞,嫌我老嫌我丑就对了!妳要想想,要不是有我们这群老的丑的捧妳的场,妳会变成『闪耀』的第一红牌?屁啦……」醉客的脏话,一串接着一串。
「蔡董,当然不是,您误会了……」
她挂着甜甜的笑脸,不想因为客人的争吵,而影响到「闪耀」的生意。
只是一旁的麦奇康完全没感受到她的努力,他推开醉客的拉扯,一把环住苏悦荷的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这一秒间的动作,让苏悦荷一时无法反应,只能睁着茫然的大眼,直盯着身旁高大的男人……
醉客左右端详个半天,感觉这个男人应该不是那种玩刀耍枪的黑道份子,才敢怒声抗议:「喂,年轻人要懂得敬老尊贤啊!我只是要荷莉陪我跳支舞,你最好闪远一点!」
麦奇康摆着一张冰冷的臭脸,仍然不发一语。
苏悦荷试着挣脱他的怀抱,他依然不动如山,缠绕在她腰际的大掌动都不动。
正当男人的怒火一触即发之际,Lisa出现了。她扭腰摆臀,带着甜蜜蜜的笑容走了过来。
她像是监测雷达一样,只要店内有任何麻烦,保证她一分钟之内就会出现在现场。
「唉唷唉唷,蔡董,原来您在这儿啊!来来来,我们家小小芳一直在找您呢,您可是急坏她了,她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哦!唉呀唉呀,谁教您让她那么难以忘怀啊!」
「真的吗?小小芳这么想我呀?」
「当然、当然,你看到就知道了,小小芳那含着眼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唉唷~~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舍不得唷!」
「好,我这就去!」醉客当下走人,压根儿忘了他心爱的荷莉。
男人都希望自己是群妃环侍的皇帝,Lisa紧捉这种心态,没两句话就将醉客哄得心花怒放,将意图闹事的醉客给请走。
谁教悦荷如此迷人,抢人的戏码可是每天都要上演个几次呢!如果哪天悦荷真离开了『闪耀』,包准有一群大爷痛哭流涕。
「原来这就是妈妈桑的手腕?」麦奇康扬着眉梢,很不以为然。
他刀刻般的俊脸,此时好比那终年不化的冰山,只需瞧上一眼,都会让人打起哆嗦。
「妳认为呢?」
「不予置评。」苏悦荷淡淡地回答。
「是吗?」
他环着苏悦荷的腰走进舞池。驻店的乐团奏起新曲,一首浪漫的华尔滋,他将她僵硬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手环住她的腰,带领着她滑出舞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亲密,她偎在他怀里,甚至闻得到他身上刮胡水的味道。她直盯着他的领结,不敢斜视。
「妳太僵硬了,一点都不像专业舞者。」他看着怀中浓妆艳抹的女人,淡淡撂下批评。
苏悦荷轻轻地叹息。「谢谢您的指教,我会努力。」
麦奇康嘲讽地轻撇嘴角。「我想不用了,如果只是在舞厅陪男人跳舞,不需太多的专业技巧。我想他们想要的不是妳的舞技,而是更多更深入的部分。」
有一剎那,苏悦荷觉得眼睛好酸好酸,心揪得好紧好紧,一种从未有过的后悔和屈辱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男人,让她觉得自己来舞厅上班,陪男人跳舞是件作践自己的事。为了还清债务,她应该选择多找几份正常的工作,二十四小时操死自己,也不该贪图时间短、获利多的舞女生活!
「您说的是。」
「被男人左右簇拥的滋味如何?」他问,语气讥诮、冰冷且无情。
苏悦荷面无表情,职业的舞步,一步滑过一步。麦副院长的舞技很不错,显然也是国标舞的爱好人士。
不过,诚如副院长所言,男人不会只是想单纯跳个舞而上舞厅饮酒作乐。
她在舞厅陪舞赚钱,他上舞厅跳舞寻乐,这完全符合经济学中的供需法则,她看不出她在声色场所上班,或者他来声色场所消费,谁比较高贵,谁比较低贱?
苏悦荷撑起自己的骄傲,甜甜地扬开笑。「副院长称赞了,荷莉的舞跳得并不好,不值得让各位大爷左簇右拥。」
麦奇康的手猛然一用力,苏悦荷硬是跌进他的怀里,两个人的躯体更加亲密地贴在一起。
她一惊,停住了舞步,双手撑着他宽敞的胸膛。
他挑起她的下颚。「我说过无须舞技,男人的需要是更深入的。」
他深邃闇然的眼彷佛要吞噬她,彼此相缠交错的气息,让她乱了心跳。
苏悦荷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工作由我自己掌控,就算我甘愿作践自己,也与你无关。」
「我说过愿意帮妳。」
「素昧平生,我无法接受你的帮忙。」
「那么,妳就愿意陪别的男人跳舞,让他们帮妳的忙?!甚至和客人上床发生关系是不是?!」他低吼,语调难掩熊熊的怒火和挫折。
苏悦荷像是被雷电击中,彷佛千万支针扎的刺痛,由脚底直窜至全身,顿时让她无法呼吸。
她颤抖地说:「你以为我愿意陪任何男人跳舞吗?」
他用了一句最伤人的话,狠狠地伤了她。
她的泪盈在眼眶之中。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人生快乐的部分,来平衡此时的不堪和心中的伤痛。
「就算我卖了自己,和客人上床,这都是我解决困难的方式,不关你的事。」
他知道自己出言不逊,但她的拒绝让他气馁,她寻求帮助的方式让他愤怒,气馁和愤怒导致口出恶言……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妳为什么不找我?」
苏悦荷悲伤得无法提出任何解释,她只是盯着他的领结,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舞池里依然演奏着浪漫的华尔滋,两个人伫立在舞池的正中央,无视旁人好奇的目光。
「小荷,钱的问题,我可以帮妳。」
显然她强装淡然无所谓但掩不住悲伤的模样,让麦奇康停止了无谓的恶言。他搂着她,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磨蹭着她的颈,闻着不属于她的浓郁香水味。她的味道是清新淡雅的,不是这种掺杂着酒精的味道。
「让我帮妳好吗?妳不属于这里。」
她的出现、她的情绪、她的角色,无论是据理力争、捍卫母亲权益的战士,还是人人口中的孝女,或是那个手拙、脾气凶巴巴的花店小姐,甚至是妩媚性感、足以挑逗男人情欲的舞女──
她的一切都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和──
吸引力。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彼此对立、剑拔弩张的状况之下,渐渐起了无人预料得到的变化……
麦奇康紧拥着怀中纤瘦的娇躯。如果可以,他愿意承担她心中所有的脆弱和悲伤。
她偎在他怀里,一个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强韧的生命力,感受着一种从未拥有过的安全和呵护。
她的手悄悄地环住他的腰,细细地嗅进他的味道,一股酸涩在心底泛滥成灾。
她曾经讥笑好友映言的爱情,因为那来得莫名其妙。
在她的想法里,「爱情」应该像任何事一样,需要有详尽计划的,开始的付出,双方的磨合,彼此的接受,最终的相爱难舍,这是必要的流程,缺一不可。
爱情不该是突然而至、蓦然降临的。
苏悦荷凄凉地笑了。如果说,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在乎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副院长,那她该怎么办?
这一刻,她没想到所谓的幸福快乐,她只想起那位内定的副院长夫人,她想到两人悬殊的家世背景,她想到很多,想到要阻止自己的情愫或找一个方式告别自己悄悄萌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