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依绿心里苦笑,点头。
潘人浩又把手放在她肩头,他的气息吹拂在她耳边,他们之间毫无距离,她觉得胸口闷了起来。
就算她处心积虑改变自己、就算她再怎么了解他的喜好、就算他们感情再怎么好,他也不会用看夏冰荷的眼神来正眼看她一次。
她捏着自己的裙摆,感觉心里某部分开始往下坠。但只要他笑,她就会不明所以地跟着开心,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听到潘人浩口中兄弟两个字,韩皇星想到一件事,笑了出来。「为兄弟两肋插刀,为美女插兄弟两刀吗?我记得你说过。」
潘人浩一拳抡上他胸膛。「我才没讲过这种话!」
依绿笑起来,接着说道:「兄弟如手足,美女如衣服;谁穿我衣服,我砍他手足。」
「Hey!Give me five!」韩皇星鬼叫一声,跟她击掌。
「依绿,你竟然跟这家伙同一国,我好心痛!」潘人浩痛苦地捧胸,逗得他们很乐。
夏冰荷掩嘴笑了。难得看到人浩这么开心,他玩疯了,在她面前不曾如此。他们三个感情太好,她根本也没机会插话,坐在这里感觉好闷。
「还没讲完勒,最经典的是——」韩皇星显然存心要报输球之仇。「美女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谁动我手足,我穿他衣服。冰荷,这是你男朋友讲的喔,他简直是禽兽。」
「靠!这几句明明是你后来加的,竟然赖到我头上!」潘人浩恼羞成怒回了他一拳。
韩皇星挡住他的拳头,拿起了酒杯递给他笑着。「好嘛好嘛!我也是男人,我可以了解的。」他再拿了杯给依绿,要她附和。「依绿,你说对不对?」
韩皇星从没当依绿是女人,她变了个样,在他眼里看起来也不过像个穿裙子的男人,所以伸手搭她的肩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潘人浩把酒一饮而尽,摇着空了的酒杯,透过玻璃杯缘,他看见韩皇星手搭在依绿的肩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总觉得依绿被占了便宜。他完全忘了刚才自己也做过相同的事。
「人浩,我们回去饭店睡觉了好不好?」夏冰荷拉拉他。
「再等一下可以吗?」他贴在冰荷耳边,手环过她纤腰。「一个月没见到依绿,我们要好好聚一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冰荷扁嘴瞪他,他浅笑,凑过身亲了她脸颊,迷离灯光下,他们模样登对,感觉恩爱。依绿感觉香菸熏到眼睛,鼻头酸涩,只好移开视线。
「我送冰荷出去,你们等一下。」
潘人浩牵着冰荷的手往外走,冰荷回头微笑跟他们挥手说再见,他们也跟她道别。
「人浩这次栽了,你看他什么时候对一个女人这么好过?来台湾也处处带着她,跟她说话轻声细语,连要她先走都会用哄的耶。」韩皇星拿酒杯敲敲依绿手上的杯子,随意说着。
她回神,喝下了好一大口不知名的酒。「你们住哪?这次会来多久?」
「我们住晶华,大概会定下来一阵子,一直到这里的事情全搞定。」韩皇星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打算躲傅老多久?」
好友之间总是有一种默契在,虽然韩皇星完全没逼迫的意味,依绿也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傅氏企业横跨国际,总公司在旧金山,品牌代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潘人浩和韩皇星拿到MBA学位后,马上进驻公司,是里头最年轻的生力军。而夏冰荷则是后来才被傅氏企业挖角进去,没多久,就和潘人浩变成一对恋人。
其实要在台湾开发新市场,也不需要动员他们三人。只是三个月前,傅氏企业要结合戚氏企业——台湾最大的代理公司,免不了要来场政策婚姻以示忠诚。傅家只有一个女儿傅依绿,这任务她当之无愧,于是便独自来到台湾准备结婚,但她却在婚礼前夕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远在旧金山的傅老气炸了,女儿一向听话,怎么会突然搞失踪?依绿不让人联络,只偶尔发封mail到公司交代事情,手机关机,完全找不到人。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会一起出现在台湾。
傅依绿得听命嫁给完全不认识的人,韩皇星他们当然也替她抱不平,当傅老找不到她时,他们也暗自替她松口气。
今天相遇的感觉其实很矛盾,好友重逢当然开心,可是他们又必须要跟傅老交差,这种感觉并不好过,所以他们只能酒一杯一杯的喝,把这个话题暂时丢到一边去。
「别说了。」依绿不想讨论,抬头,刚好潘人浩回座。
潘人浩恶作剧地举起手,作势要劈她头壳,这是习惯性动作,她也笑嘻嘻地没要躲,可是他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把手缩了回来。
化了点薄妆的依绿,睫毛看起来好长,她对着他无防备地笑着,嘴唇是嫩嫩的粉红色。他莫名其妙地移开目光,胸腔里好像爬了好几只蚂蚁,偷偷骚动了起来。
头一次意识到依绿的性别,这种感觉好诡异!潘人浩蹙眉,不知不觉中被韩皇星又灌了一杯酒。
「依绿,他脸红了。」韩皇星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认识潘人浩十年有了,极少见他脸红,潘人浩的脸皮有正常人一百倍厚。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依绿伸手触上潘人浩的脸,他没动,却感觉热浪漫过耳边。
「哈,这点酒而已,能灌得醉我?」他举起酒杯,三个玻璃杯在半空中撞击。
「喝吧,难得我今天心情好。」
韩皇星纳闷,搞不懂今天的潘人浩在high个什么劲。
依绿也有点担心地看着他,酒精滑下喉头,有些辛辣。他说心情好……是为了她吗?
潘人浩得意地对依绿扬眉,却感觉自己思绪渐渐迟钝而且视线模糊。
啊,糟糕,不会是真的要醉了吧?
第六章
桌上的空酒瓶束倒西歪,夜深了,俱乐部里的客人却越来越多。灯光晕黄,音乐迷人,室内弥漫着放纵的氛围。
潘人浩斜躺在沙发上,眼神涣散。他摇摇晃晃地夺走依绿手上的酒杯,喝干后随手一丢,口齿不清地跟着店内的音乐哼起歌来。
「我不行了……」韩皇星站起身,一个不稳差点跌跤。「受不了,我要回去睡觉……」
好些年没这么拚死拚活地喝酒了,可能因为傅老在旧金山,天高皇帝远,他们开心得就像在高中毕业旅行。不过韩皇星现在头痛欲裂,只想回饭店睡觉,谁敢再逼他喝一滴,他一定砍人。
「人浩,一起回去吧。」他回头,只见潘人浩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好好好,却爬不起来。
傅依绿此时头脑浑沌、胃里翻腾,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涌起,她努力起身,往洗手间直奔。
「我撑不住了,你等依绿好了,我要回去了。」酒醉的韩皇星耍任性,晃着身体硬撑着往外走,弄倒了地上一堆酒瓶。
潘人浩愣愣地看着韩皇星离去的背影,感觉天旋地转,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快想不起来了。
实在喝太多了,他觉得头快爆炸,身体瘫在沙发上,心情却愉悦得让他想大吼大叫。
此时,依绿正窝成一团,在化妆室里抱着马桶呕吐,还好来得及跑进来,再迟一步,她一定在潘人浩面前吐满地。
用力地把胃里所有的酒全吐出来,包括胃液。那味道酸到让她连牙齿都在打颤,吐到浑身发抖,天啊!她至少半年不敢再碰酒了。
终于吐完,她站直身,深呼吸,总算觉得舒服了点。惦记着外头的两个人,她洗净双手,回到座位。
她摇着已经闭上眼的潘人浩。「皇星呢?」
潘人浩被摇得火大,睁眼看见依绿,他气消,立刻笑嘻嘻。「你是谁……嗯?你长得好眼熟,喔,你是依绿……」他打了个酒隔。恍恍惚惚地,他往她的脸愈靠愈近。「可是你怎么长得不像依绿,你是谁……」
男性的气味和着酒气漫过鼻间,她往后退,心偷偷颤栗着,他让她好紧张。
「人浩哥,我带你回家……」她打算扶起他。
他摇摇晃晃起身,听话地将身体的重量交付给她。依绿的肩膀往下沉,一种被依赖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她现在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心里踏实。
他们一向都是这么互相依赖着,两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解释,他最相信的人就是她,她最依赖的人也是他。
结了帐,步出俱乐部,她伸手拦了计程车。
将潘人浩推上车,她跟着钻进去坐下,告诉司机方向。车发动,她摇下车窗,希望凉风带走一些酒意。
她没醉,喝下的酒现在大部分都在马桶里。风吹抚脸庞,让她格外清醒,然而潘人浩的头抵着她肩膀,反而让她晕陶陶,像酒精发作。
「对不起……对不起……」潘人浩挣扎坐起,痛苦地蹙眉,他想睡,但意识清醒,他想振作,可是头疼得难受。
诶,又来了。依绿看着他紧锁眉头的样子失笑。他难得喝酒,可是每次喝醉就脆弱得像个孩子,一直道歉,好像对不起全世界的人。
她轻轻翻过他的身体,帮他按摩肩膀,他还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她哄着,说没关系。
「我头好痛,shit!我好想躺着……」
他突然火起来。现在他忘了是谁拚命灌他酒,等他睡一觉起来想出来了,绝不会饶过那个人……
「来,躺着吧。」她坐直,压下他,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
风从窗口透了进来,她从他口袋里拿出菸盒,跟司机借了打火机,喀嚓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顿时弥漫。
她低头,细细地看着潘人浩的容貌。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睡得安心的容颜,她看了好几年,熟得不能再熟。现在他的重量完全放在她腿上,她才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右手指间夹着菸,她用左手缓缓地拍着他的胸口,低头怔怔看着他,她蓦地觉得鼻酸——
一定要在你没有知觉时,才是我们距离最近的时候吗?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多久?为什么你身旁总有那么多女人,却怎样都轮不到我?
车里正在放着广播,她回台湾三个月,对国语流行歌曲还是不熟,可是此时这首歌曲调寂寞,不多不少,刚好轻触到她的脆弱——
「当爱靠近你之后,我成了你的不夜城,你倾诉你和他之间,我看着看着也湿了眼睛。当爱离开你之后,我成了你的不夜城,好几次差点鼓起勇气,说我真的、真的、我也爱着你……」
气氛好安静的一首歌,男子唱腔温柔,好像真像歌词形容的,是正在等待着别人的不夜城。
她也是不夜城,可是却是一座无人到访的空城,那唯一的贵客,早就找到了避风港,她并没有抱希望,只是心里的一小簇火光一直没办法熄灭。
要将心爱的人送到别的女人手上,这种感觉……唉,找不到形容词形容,好像已经太习惯这种悲哀了。
依绿轻叹气,吸了最后一口菸,菸已燃到尽头。
司机回头说,前面转角就到晶华,傅依绿应了声,未熄灭的菸蒂滑落车底,她一慌,弯腰拾起,柔软的胸部拂上潘人浩的脸颊,他恍惚地醒了。
还好还好,没烫到他。依绿把菸蒂往外头抛去,吁了一口气,一回神,潘人浩正盯着她,他眼神迷人,像盯着多么可口的猎物。
她迷失了,在那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是谁。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酒精催化,她心跳剧烈,俯下身,乘人之危,她吻上了他的唇。
在触碰到他的唇瓣后,她整个人都晕了,抬起头来,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事,天啊,她真大胆!这下就算要她死她也甘愿。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狂喜中,潘人浩竟然起身,在她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在车后座压下她,接续刚才让他意犹未尽的吻。
他捧着她的脸,力道是那么温柔,他的舌尖划过她唇瓣,她全身轻颤,他强健的臂膀紧圈着她热烫的身体,令她浑身无力。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凝滞,仿佛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和交缠的唇办。他醉了,醉得不知道她是谁,他热情地吻着,好像到了世界末日,时间已在瞬间静止。
他吻得深情又霸道,她未曾有过这么激烈的感受,他让她简直呼吸不到空气,兴奋得像要窒息。
车在晶华酒店门口停下,司机不敢回头,笑笑地问他们需要帮忙吗?
依绿好不容易才抵挡住潘人浩的热情,她尴尬地红透脸。「拜托,帮我送他上楼吧。」
「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潘人浩耍赖,埋在她颈旁轻轻啃咬她肩膀,他的行为吓坏了傅依绿……不,其实,是受宠若惊。
「你醉了,回去休息好不好?」她哄他。每次他大醉都会像个大男孩,今天怎么饥渴得像青春期的小男生?
她也不想要他走,但那个吻已足够,让她的心脏都快爆炸了。
「你跟我一起走。」虽然脑袋不清楚,但他坚持。
「好啦,我跟你上楼。」他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还这么孩子气。依绿笑了,付了车钱,看见司机笑得很暧昧。
她没心情管别人,他紧搂她的腰,让她寸步难行,好不容易走进饭店大厅,她问潘人浩知不知道自己住的房号,他听不懂似的发呆了好半天。
饭店接待人员态度亲切,笑容专业,潘人浩抱她像无尾熊黏着树干一样,他们装作没看见。
傅依绿好尴尬,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韩皇星,结果当然没回应,潘人浩都可以醉成这样,韩皇星一定早就挂了。
怎么办?她急着问潘人浩——
「冰荷的电话几号?」
他眼神涣散得可爱,直勾勾地看着她,然后说:「你自己的电话都不知道了,我怎么会知道?哈哈——」还大笑呢。
傅依绿简直要晕倒。她就知道,他是把她当成了别人,这个别人没有谁,就是夏冰荷。他对冰荷果然是认真的,唉,难怪刚才的吻如此令人神魂颠倒。
想不到别的办法,依绿请柜台人员帮她登记一间房间,让潘人浩好好睡一觉。
进了房,潘人浩在大床上躺平,傅依绿帮他脱了衬衫、鞋袜,盖上薄被,他含糊不清地说自己头疼。
依绿走进浴室,拿了毛巾用热水冲湿,拧干后坐在床边,将毛巾覆在他额头上。
潘人浩昏沉沉地摸索到她手臂,拉下她。「你对我真好,我好爱你。」
黑夜中,他精准地找到她的唇,四周宁静,只听得到彼此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