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无法冷静,遭酒精炙烫的脑子情不自禁转著疯狂的念头。
她紧紧拽住李京隆手腕。「学长?你说他们现在在一起做什么?」
他是不是正抱著她,温柔地安慰她?他也像吻她一样吻著她吗?她失神地想,失神地瞪著李京俊。
他默然无语,不曾经历过感情伤痛的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为情所困的她。
「他们会上床吗?你说,修篁会不会背著我又跟她在一起?」她沙哑地问,眼眶泛红,教这盘旋心头多日的恐慌折磨得几乎发了狂。
「不会的,恋梅,别乱想了。来,喝点水,定定神。」
她愣愣接过玻璃杯,愣愣饮下一小杯。待清凉的水滚过她焦渴的喉咙后,她才慢慢寻回濒临失却的理智。
「我真无聊,对不对?」她苦苦笑了,摇头嘲弄著自己,「我像个歇斯底里的妒妇!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又喝了口水,认清李京俊担忧的表情后,长长叹了口气,「别担心,我没事了。」
「真的没事?」
「放心吧。」她平静下来,低声对他保证。
她一定要学著看开一点。
因为她不想令沈修篁为难,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所以她只能……看开一点啊!
韩恋梅敛下眸,眼底隐隐滚过一丝苦涩。
第七章
台北的天空,灰蒙蒙。
这几日,天色总是阴沈,浓重的乌云像化不开的墨,黏稠而纠结,偶尔风一吹,便洒落一阵雨,
一辆奶油黄色的迷你奥斯丁平缓地驶进巷弄,在连成一排的车龙中寻了个小方格,优雅地卡进。
打开车门,韩恋梅盈盈下车。
大概,又要下雨了吧。
她仰头凝望天空,才刚掠过念头,雨丝便静静飘落。细雨如针,迅速沾满她全身,发梢、眉尖、唇际、肩胛,漫开了点点雨滴。缓缓地,沁入肌肤。
她也不著急,抱著满满的购物袋,一步步走向对面公寓。
穿过雕花铁门,踏进户外的社区中庭,一对打著伞的老夫妇赫然逼临她面前,挡住她去路。
她微微不解,「请问有事吗?」
老夫妇没说话,苍老却锐利的眼打量她全身,眼神带著明显的评估。数秒后,才由老先生首先开口。
「你就是修篁的新女朋友?」
「嘎?」她愣了愣。
「我们是胡蝶兰的父母。」
「啊。」韩恋梅一怔,容色微微发白,心湖如遭骤雨侵袭,一下子乱了。「……你们好。」好半晌,她才找回说话的声音,礼貌地打招呼。
他们却不回应她的招呼,两双眼睛瞪著她,唇线都是紧抿。
见他们不友善的表情,韩恋梅心下恍然,大概猜出了两人的来意。「你们有事想跟我说吗?」
「我们想请你离开修篁。」开门见山。
果然!
她涩涩苦笑,「伯父伯母怎么会知道我?」
「我们看修篁最近不太对劲,旁敲侧击问出来的。」胡父道。
原来如此。韩恋梅默然。
「我们看得出他很为难。」胡母补充,「他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都是你陪著他,他限感激你。」
然后呢?
韩恋梅木然听著,直觉胡母话中另有含意。
「韩小姐,我们相信你很爱他,也相信你对他很好,不过能不能请你放过他呢?」
放过他?这意思是,她一直在纠缠他吗?
十指,悄悄掐紧购物袋。
「他跟小兰认识十几年了,他们彼此相爱,谁都离不开谁。没错,你是对修篁很好,可他真正爱的人不是你啊,。他爱的,一直是小兰啊!」
激昂的言语如落雷,无情地劈向韩恋梅。她眼前一眩。
「你的确是个优秀的医生,也是个好女人,可你知道吗?修篁跟小兰才是天生一对,你已经变成他们俩之间的第三者了!」
第三者!尖锐如刀的三个字冷酷地划过她胸口。
「也许你是很爱修篁,可是当人家第三者,破坏人家感情,这样真的好吗?算我们两个老人家求求你,别再折磨他们了!」
砰!
购物袋蓦地跌落,一声闷响,里头的食材滚了一地,一个啤酒玻璃瓶摔裂了,淡黄色液体急速融入雨流。
「不、不好意思。」韩恋梅仓皇道歉,蹲下身一一捡拾,可强烈发颤的双手却难以握住物品!直费了她好一番力气。
细雨不停打落,眼角眉梢,雨滴狂肆流窜,就连胸膛,仿佛也浸染了凉凉冷意。
忽地,食指让尖锐的玻璃碎片划了一道口,迸出鲜红的血珠。
她怔怔看著,好一会儿,将手指送入唇腔,静静吸吮。
好痛。
伤口让雨淋过,仿佛更加疼痛了,一阵一阵,抽搐著。
她闭了闭眸,捧著收拾好的购物袋慢慢站起身。
「为什么?」沙哑的、颤抖的嗓音自她苍白的唇瓣逸出。
胡氏夫妇皱眉对望。
「只因为胡蝶兰是他的初恋,而我不是,所以我就是第三者吗?」她颤声问,容色苍白似雪,透明的液体在颊畔交错,分不清是雨是泪,
「因为修篁跟她认识了十几年,所以感情一定比较深厚吗?因为先认识他的是她,所以我就必须退出吗?因为命运让我们相遇太晚,所以我们就注定得一再错过吗?」她一连串地问,一句比一句心骏,一句比一句伤痛。
「没错,我们知道这个要求会让你很痛苦,可是我们家小兰更痛苦啊!她是个病人,到现在还瘦得像根稻草,你是个医生,难道就忍心这样折磨她吗?」
因为胡蝶兰是个病人,因为她比较脆弱,因为她像朵兰花般娇贵,所以他们就要求她坚强,就能强求她退出吗?
这太不公平了!真的不公平--
韩恋梅绷著身子,心海掀起惊涛骇浪,她拚命深呼吸,试图控制自己过於激动的情绪。
「对不起,恕我不能答应你们。」她强迫自己镇静著嗓音,「除非修篁亲口告诉我他决定选择胡蝶兰,否则我不会退出的。」
语毕,她甩甩湿发,迳自踏进公寓大门,不顾两个老夫妇在身后气愤的呐喊。
匆匆上楼后,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几乎像逃难似地迅速闪进沈修篁屋内,恐慌地甩上大门,隔绝门外的世界。
她怕,怕门外的胡氏夫妇会追上来强迫她离开沈修篁,怕娇柔文弱的胡蝶兰会突然现身,恳求她放过他们。
她真的好怕。
捧著一颗忐忑的心,她踏进浴室,洗了个长长的热水澡,意欲藉此平复不安的情绪。
可偏偏,在满室蒸汽朦胧间,盘旋她心头的,仍是老夫妇一番话。她真的是……第三者吗?她的存在,对沈修篁而言,已经成了某种不堪的折磨吗?
他说你对他很好,他很感激你。
他对她的感情难道就只是感激与责任吗……
「不,我不要想了!」她尖声命令自己,急急起身,拿毛小包裹住一头湿发,拭乾全身后,穿上从他衣柜借来的绒布格子衬衫。
她走进他房里,拉开置物柜最上一层抽屉想找吹风机,却找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座雪梨歌剧院造型的木雕,层层叠叠的白色风帆里,一只蓝色海豚飞扬跃舞。
她失神地瞪著裂痕隐隐,显然仔细修补过的木雕。
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她在雪梨曾经一心想买下的音乐盒吧?她茫然想,颤著手取出木雕,望向底座。
果然有个发条,她试著扭动,却动不了。再用力,便传出断断续续的旋律。
虽然不成调,韩恋梅仍然辨别出那正是那天她在雪梨听到的英文老歌。
而她现在也恍然想起这首曲子的歌名。
Hello。
她曾经迷恋过的一首老歌,歌词里隐藏的无奈与心酸曾让她在多愁善感的少女时代深深感动。
她捧著音乐盒,颤然坐倒床沿。
「……你在做什么?」沈哑的男性声嗓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扬起容颜,眼眸在触及沈修篁温润的俊颜时,微微一亮。
「你回来了啊。」她痴痴望著他,不知不觉微笑。
可他却没有笑,拧著眉宇夺回她捧在手中的音乐盒。「谁说你可以乱动我的东西的?」他低斥,将它放回原处,关上抽屉。
她瞪著那紧闭的抽屉,忽地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它隔绝的,是他的内心世界。
「那个音乐盒,是你在雪梨买的吗?」她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
「在港湾大桥下的跳蚤市场吗?」她继续问。
他莫名扫了她一眼。「是啊。」
果然。她淡淡苦笑。
「这个音乐盒,是你买来送给胡蝶兰的吗?」
「你问这干嘛?」
虽没正面回应,但答案不言自明。
她看中的音乐盒,被他抢先一步买下,打算送给另一个女人--这意味著什么呢?上天究竟想暗示她些什么?
不,她不要想。
她站起身,走出他房间。「你饿了吧?我煎牛排给你吃。」
沈修篁瞪著她背影,宽大的衬衫只盖住她大腿上缘,显得她一双腿更加修长,摇摆之间,轻易挑逗一个男人。
他跟到厨房,倚在门口,瞪著她忙碌的身影,喉间一阵乾渴。
「以后别穿这样!」他斥她。
她愕然回眸,「怎样?」
「不要在我家里穿成这样!」他阴郁地强调。
「为什么?」她扬眉,忍不住挑釁,「因为你怕自己克制不住吗?」
他别过眼。
她忽地气上心头。「说话啊!你是不是怕自己抗拒不了我的引诱?是不是不想碰我?你想跟我划清界限对不对?你……」
猝不及防的强吻堵去她犀利的质问。
他霸道地索求她唇腔内的甜蜜,舌尖紧缠住她的,不容闪避。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才松开她柔软的唇,撑开双臂抵住墙,将她整个人圈锁存自己怀里,俯望她的眸喷火,狂炙而滚烫。
她透不过气来,脑海一片空白。
他开始解她衬衫衣扣,而随著扣子一颗颗被解开,她脸颊也逐渐染红。
「修篁,你要我吗?」她低低地、细声细气问,
他猛然一震,星眸中的火焰灭了,身子往后退一步,像忽然寻回了理智,颤著手,慢慢替她扣回衣扣。
「修篁。」她忽地主动上前,藕臂柔柔地攀住他。脸颊偎向他心口。
他僵住身子,一动也不动。
「修篁。」她抬起氤氲的眸,「我搬来这里好吗?」
「什么?」他瞪大眼。
「我搬来这里住,可以吗?」
「你胡说什么?」他甩开她,神情极度震惊,眼光阴晴不定。
「我只是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她想更接近他,想更确定他对自己的心意。这,难道是一种强求吗?
「不行!」他厉声拒绝,「万一小兰来看到你怎么办?她一定受不了的!她……」
「小兰小兰小兰!」她烦躁地打断他,嗓音凌锐,「你就只关心她,就只维护她!你心里根本全是她,到底有没有一点我的存在?」
「恋梅……」
「你告诉我,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要告诉她我们之间的事?」她逼问他,「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说了?」
「你不要逼我!」他瞠目吼。
「我没逼你,我只要你说实话!」她吼回去,随手抓起一只玻璃杯用力一摔。
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气中划过,两人神智都是一凛。
韩恋梅颤著身子,惊愕地瞪著地面上残碎的玻璃,许久,一股自我厌恶的情绪漫开心头。
她在做什么?她简直像个不可理喻的泼妇。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她哑声道歉,蹲下身捡拾玻璃碎片。
「我来。」他跟著蹲下身,轻轻推开她的手,这才发现她食指上贴著OK绷。「怎么啦?」他握住她食指,疑问地看她。「什么时候受伤的?」
「没事,一点小伤。」她意欲抽回手指。
他却不容她抽回,温柔地握著。「擦过药了吗?就算是小伤,也要好好消毒。」
「嗯。我知道。没事的。」她低应,鼻尖一酸。
天!他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呢?是不是对所有女人,他都如此体贴入微?
她深吸一口气,扬眸凄楚地望他。「修篁,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坦白跟我说好吗?」不需要感激,也不必愧疚,更不要抱持著什么责任感。
她紧紧拽住他的手,祈求地望他,「答应我。好吗?」
这卑微的、温柔的请求震撼了他,他凛著下颔,深眸闪过一丝痛楚。
「……别这么说,恋梅,我不会辜负你的。」他抬手抚过她苍白的颊,「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晚饭我来做就好了。」
「嗯。」她点头,盈盈起身。
他则继续收拾著玻璃碎片。
望著他的背影,她忽地胸口一紧,好一会儿,试探地问,「修篁,礼拜六我晚上没班,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好啊。」他漫应,心神茫然,像走了千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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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彩霞满天,映得乌来瀑布对岸一株粉色春樱,更加婀娜多姿。
胡蝶兰仰起头,著迷地欣赏满枝盛开的花蕊。
「修篁,你还记得这里吗?」她柔声问著伫立她身畔的男人,「我二十岁生日那年,你带我来这里赏樱。就是在这株樱花下,你问我,能不能成为你的女朋友--记得吗?」
「嗯,我记得。」过往的回忆如潮水,一波一波拍打著沈修篁,虽然他挺拔的身躯仍屹立不摇,胸口却不禁微微震颤。
「你记得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美眸流转,深情地凝睇他。
他闭了闭眸,
「我记得。」那天,她羞怯地听著他的表白,粉颊娇艳,比今日的晚霞还要迷人几分。「你说,你的心跟人,一辈子都只属於我。」
「嗯。」她娇娇笑了,笑靥如花,细长的手臂揽住他腰际,依恋地偎入他胸怀。「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修篁。」
他深吸一口气,心韵忽地迷乱了。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她倾听著他心音,唇角浅扬,「你记不记得,自己也说过相同的话?」
「……我记得。」
她甜甜笑了。
春风拂来,吹开漫天樱花雨,落在她与他的肩上。
她看著坠落满地的樱花瓣,那柔弱清艳的姿态,教她不觉有些惶恐。
「花要谢了,修篁。」她抬起头,眼眸难掩淡淡惊惧,「这么快……就要谢了。」
「傻瓜。」他捏了捏她瘦弱的手,「樱花的花期本来就短。现在都四月了,也差不多该谢了。」
「我好怕。」
「怕什么?」
她别过头,粉色唇瓣发著颤,宛如随时会凋零的樱花。「我怕……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怎么会呢?」他握紧她纤细的肩晴,焦急地斥她,「不许你胡思乱想。」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她急急道歉,「只是--」羽睫垂敛,「我真的很怕这个病有一天还会复发。」她的嗓音,好轻好轻,轻得教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