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篁先生,你愿意娶胡蝶兰小姐为妻,并许诺一辈子爱她、照顾她,彼此扶持吗?」
心神恍惚间,车队来到了结婚礼堂。
他偕著胡蝶兰站在满堂宾客前,听著证婚的牧师问那几世纪以来,最古老也最神圣的问题。
他该怎么回答呢?
只有一个答案吧。
「……我愿意。」
「胡蝶兰小姐,你愿意嫁给沈修篁先生为妻,并许诺一辈子爱他、照顾他,彼此扶持吗?」
「我愿意。」
「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喂,戒指。」伴郎轻轻推了推沈修篁肩膀,唤回他迷蒙的思绪。
他一凛神,接过伴卧递来的钻石戒指,迎向胡蝶兰娇艳如花的美颜。
她正定定凝睇著他,满蕴浓情蜜意、
他僵著身子,好半晌,才慢慢拉起她柔荑,颤著手为她戴上象徵结合的戒指-- 对不起,恋梅。
第九章
戒指,在犹豫颤抖间跌落地。
有半晌,沈修篁与胡蝶兰只是呆然,愣愣地看著滚落至角落的戒指。
「喂!你这家伙,紧张过度了吧?」伴郎开玩笑,弯腰捡起戒指,重新递给沈修篁。
他接过,却怔然望著戒指,一动也不动。
气氛瞬间变得僵凝,见他似乎犹豫不决的模样,宾客们窃窃私语起来。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於重新拾起胡蝶兰柔荑--
啪!
一记清锐的巴掌打回沈修篁的举动。
他愕然。
甩他耳光的人竟是胡蝶兰,那总是温柔,总是恬静的胡蝶兰此刻正以愤恨的眼神瞪著他。
掩在面纱后的眸,漾著水雾,却也燃著火,水火交融。
她直直瞪他,片刻,既尖锐又沙哑的嗓音逼出唇,「你……还想著她吧?」
他一愣,「什么?」
「那个女人,韩恋梅。」她死死地盯著他,「你还想著她吧?」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你知道她?」怎么可能?
胡蝶兰没回答,逸出一声痛苦的呐喊,接著掩住唇,提起礼服裙摆奔出礼堂。
「小兰!」
宾客哗然,皆是面面相觑。
顾不得客人们的震惊,沈修篁急忙追去,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来到休息室。
沈修篁关上门,杜绝门外喧闹声响。
「小兰,你怎么了?」他焦急问。
胡蝶兰背对著他,娟秀的身躯颤抖著,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怎么会知道恋梅的?」沈修篁握住她肩膀,试图转过她身子。
她愤然推开他,「不要碰我!」
凌锐的声嗓震撼了沈修篁,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她发脾气?一向温雅文弱的她也有脾气?
终於,她转过身,激动地甩开头纱,苍白的容颜直逼他,
「你告诉我,你刚刚在礼堂看到的人。真的是我吗?」她一字一句含泪控诉。
「当然……是你。」
「说谎!」她高声反驳,「你刚刚根本一直想著那个女人对吧?在看著我的时候,其实你一直想著她对吧?」
「小兰……」
「我不要你在看著我的时候想著她!」她嘶声喊。
他不语,这突发的一切让他一下子惊呆了,只能茫然地望著眼前这个他似乎一点也不熟悉的女人。
她是胡蝶兰,不是吗?
可为什么跟他记忆中的她,跟他从前所熟知的她,那么不同?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吧。」仿佛察觉他的疑惑,她冷笑一声,讽刺地开了口。「我告诉你,就是那天晚上!你记得吗?那天晚上你到我家来,对著我的灵位烧香祭拜,你问我,你能不能重新出发,能不能再爱一次--你记不记得?」
他当然记得。只是,他没想到她也在家,而且还听到了他喃喃自语。
「你那时候……就已经在台湾了吗?」
「没错!那天我刚从美国回到台湾,结果回家第一天,就遇到你来我家拜访。」胡蝶兰颤著嗓,回想起那令她震惊无伦的夜晚,不禁哽咽。「我躲了起来,不想让你看到我,不让你知道我还活著。你知道吗?那天晚上看到你时我好激动!两年不见你,你还是像我记忆中那么挺拔潇洒,还是那个让我深爱的男人。我好激动,真的很想当场冲出来告诉你我没死,告诉你我是因为得到癌症才骗了你,可你、你却--」她顿住,哽咽得无法继续。
原来如此。
他怅然,温柔地揽住她肩膀。「我懂了,小兰,别哭了。」
「不,你不懂!你根本一点也不懂!」她揪住他衣襟,「你不知道那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好痛苦。化疗、手术、复健、心理治疗……每一项都快把我逼疯了,我真的很想死,可又怕死了以后再出见不到你,所以我咬著牙,强迫自己撑下去--我每大都想著你,你知道吗?每天都想你!」
痛楚的呐喊扯疼了他的心。「我知道,我知道。」他抚慰地拍著她。
「可你却……爱上别的女人了,打算忘掉我了,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这些的时候,有多伤心?」
湛眸一黯。「……我知道。」
「我告诉自己,都是自己的错,不能怪你。」朦胧的水眸凝睇他,「既然是我自己决定两年前就从你面前消失,现在就没有要求你回到我身边的权利。我拚命要自己忍住,要自己忘掉过去,可当我……一次又一次看著你和她卿卿我我--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你一直跟踪我?」他瞪大眼。
「对,我一直跟踪你。」她退开他胸怀,凄然坦承,「我天天到你家附近徘徊,还看到她在你家过夜,我--」她没再说下去,但心中痛苦不言可喻。
「所以那天中午,我才会遇到你……」沈修篁嗓音沙哑。
她黯然点头,「那天,我本来是想去你公司找你的,可我在外头犹豫了一个早上,却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后来,我打算离开,没想到却被你看到了。」
沈修篁闻言,惘然。
是偶然或巧合?这世上原有太多因缘际会,不可解啊。
他悄然叹息。
「你坦白告诉我,修篁。」胡蝶兰抬眸直视他,哑声追问,「你究竟比较爱她?还是我?如果我现在再让你选择一次?你会选她,还是我?」
他默然,刷白了脸。
这问题,早在与她重逢后,他便问了自己不下千次百次。午夜梦回之际,不知有多少次他为这样的疑问惊醒。
如果他能选择的话--
「难道你还不懂吗?小兰。」他抬手,温柔地替她整了整摇摇欲坠的头纱,「我们今天不都要结婚了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选择了我?」她颤问。
他点头。
「骗人!」她锐声控诉,「你骗我!」
他蹙眉,「小兰--」
「如果你心中爱的是我,如果你真正想选择的人是我,为什么在乌来那天晚上不肯接受我?」她白著脸,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你说得好听,说是我身体还太弱怕我禁不起,可我知道……」她顿了顿,想起那夜他温柔又坚定的拒绝,心碎欲绝。「你嫌弃我。你嫌弃我不是个完全的女人,因为我的胸部……」
「不是的!」他惶然喊。她怎会那么想?「你误会了,小兰,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要我?」她破碎地喊,几近歇斯底里。
「小兰,你冷静一点。」眼见她逐渐失去控制,他急忙握住她肩膀,「我是什么样的男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湛幽的黑眸凝定她,试图令她冷静。「难道你认为我会在意那些吗?那并不重要啊!」
「那什么才重要。」她尖锐问,「你告诉我!什么才重要?」
他不语,深眸滚过幽微暗影。
她也忽然安静下来,激动的神色敛去了,只余凄楚。
「也许你自己还没发现,修篁。可你在那天晚上就做了选择。你选择不跟我回到从前,你……选择了她。」
「……」
「隔天下午。我坚持要到你家瞧瞧,你才刚进门,就匆匆又把我拖出去。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吗?」她黯道,「我早就发现她了,我知道她在你家等你。」
他闻言一震,像遭落雷劈中,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她涩涩继续,「从那天以后,你一直不对劲,连在我面前也装不出笑脸,我就猜到,你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我想,你们大概分手了。」
原来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沈修篁暗暗自嘲。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原来他的心情转折落入她聪慧的眼底。
「……所以我要爸妈暗示你快点娶我,你果然点头答应了。」她顿了顿,唇角嘲讽一牵,「我告诉自己,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有办法赢回你的心,一定有办法找回从前的感觉,我们一定可以回到过去--我一直这么相信。」
他伤感地看她。
这样的伤感更加扯痛了胡蝶兰的心,泪水再度滑落。「可其实不是这样的,对吗?我们的过去,已经找不回了,对吗?」
他别过头,不敢看她。
「为什么?修篁,为什么?」他逃避的神态让她又激动起来。「你曾经跟我保证过的!你说过,不论你跟韩恋梅再怎么谈得来,你的心,一辈子都属於我的。你说过的啊!为什么变了?为什么才两年,一切都变了?」她哭问,双手掩住脸。
为什么?
每一个难眠的夜晚,沈修篁也都问著自己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他的心……变了?
而在韩恋梅毅然决然离开他后,他也逐渐找到了答案,那答案,原来如此明晰,明晰得教他心痛。
「我曾经爱过你,小兰。」他幽然开口,凝视胡蝶兰的神情痛苦中有坦然。「也许到现在还爱著你。可是我的心,已经不是从前那一颗了。你懂吗?」
她哭著摇头。「我……不懂。」
「因为它曾经死去过。」他黯声解释,「要不是恋梅,它也许没办法活过来。」
是韩恋梅让他得到重生的勇气,是她苏活了他的心。
这颗重生的心,已经不是从前那一颗了。这颗新生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恋上了她。
他怅然望著胡蝶兰,期盼她能了解,
而她,在看著他清澈而惆怅的眼瞳时,也慢慢懂了。
在排山刨海的后侮中,她恍然领悟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便是错过了,再无法挽回。
她已经错过他了,失去他了,如今的他,再不是从前与她深深相爱的那个男人。
不是因为她的胸部,不是因为他嫌弃她不是个完完全全的女人,而是因为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变了,而她无力挽回这样的变化。
怪只怪她当初做出那样的决定,主动斩断了与他的关系。
所以她怎能要求一切不变?她怎能要求两年后,他的人与心还一如既往?
「既然……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答应娶我?」她哽咽问,「既然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高兴吗?我不要你同情我,不要你勉强跟我在一起!」
「……对不起,小兰。」
「不要说对不起,你又没错!」她尖声喊,眼泪如流水珏泄,「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做错了决定,是我自己……造成了这种结果。」
如果那时候她不选择逃避,如果那时候她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病,面对他,那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他不会经历那巨大的痛苦,不会心死,也不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而获得重生。
他不会……爱上韩恋梅--
「是我错了。」她心伤地呢喃。
谁让她因为一时的怯懦,做错了选择?
无可挽回了。那曾经缱绻缠绵的情爱,终究已是过往云烟。
仿佛一世纪之久,两个人只是怔然站在原地,苦涩而无奈地对望,然后,胡蝶兰抢过沈修篁一直捏在手中的戒指,打开窗扉,随手往窗外澄蓝的天空抛去。
钻戒,在朗朗晴日映照下,划出一道璀璨锐利的抛物线,精准无情地剌痛了两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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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淡水河,流光潋滟,妩媚中笼著清淡忧愁。
水银灯下,沈修篁与两个好友倚著木造围栏,一面喝酒,一面望著天上水面两个彼此相对,却又截然不同的月亮。
天上那个,澄澈晴朗,自信地绽著温润光辉;水面这个,却是幽婉朦胧,随波楚楚摇荡。
沈修篁看著,不觉有些痴了。
今晚,是十五夜呢,明月圆圆满满,不知道远在异乡的她,是否也和他一样,正遥望著……
「你跟小兰,真的已经分手了吗?」白礼熙低沈的问话悠然拂过他耳畔。
他定了定神,迎向两个好友充满关怀的眼,默默点了点头。
「昨天你们临时取消婚礼,真的吓了找一跳。」卓尔春接口,「本来还以为只是闹别扭,没想到--」
真的分手了。
沈修篁明白好友要说什么,涩涩扬起嘴角。「是她主动决定的。」他顿了顿,叹息,「她知道了恋梅的存在,也知道我爱著她,所以主动决定退出。」
「她真勇敢。」白礼熙感慨,
「是啊。」他漫应,又是微微苦笑。
相较於两个女人勇敢的选择,他优柔寡断的态度更显得懦弱。
「别这么想,不能怪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白礼熙安慰他,「虽然你爱著恋梅,可小兰需要你,你当然没法选择。」
「唯一的办法就是小兰主动退出了。」卓尔春也如此认为。
也许是这样吧。但他总觉得,他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如今这状况,他等於同时伤了两个女人,同时辜负了她们。
可笑啊!
他摇摇头,嘴角噙起浓浓自嘲,仰起头,一口气饮下了半罐啤酒。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白礼熙问。
他没说话,定定看了天上圆月好一会儿,「……去找她。」
「找谁?恋梅吗?」
「嗯。」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沈修篁摇头,「我只知道她参加了一个慈善医疗团,到南美去了,同行的人还有李京俊。」他涩声道,忆起自己乍闻此消息时内心的震撼。「医院说他们行踪不走,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你还要去找她?怎么找啊?」白礼熙扬眉,「她不是只去一年吗?干脆等她回来再说好了。」
「不行,我必须马上就去。」他坚持,「等她同来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白礼熙与申尔春相互交换一眼,不明白他的急切。
「因为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沈修篁低声道,使劲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我不能冒这个险。」
要追回她,只能趁现在,拖得愈久。变数愈大。
何况与她同行的人还有那个关心她照顾她的学长呢,他如何能有把握这一年她的心不会改变?
拿时间作赌注的人,若不是太自以为是,便是太愚蠢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