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安静。
“你不了解,太白山我已经混了两年,算是我的地盘。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只要你好心点给我一个方向,我就可以自己找到那里,绝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以最接近哀求的口吻说。
基本上会相信不怪这句话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第一次认识她,另外就是还分不清真假的小孩儿。魔女若不惹麻烦,必是天下大乱的那日。
“呜……咿……啊啊”哑奴将她放到地下,双手比划著。
不怪看到他又是捶拳又是顿足,表情气愤与担心,甚至对著她而生气。哑奴究竟想说什么?“好,好,你慢下来。你这样比我根本不知道。”她握住哑奴的手,柔声说:“一样一样比。先比方向,他们往哪里去了?”
哑奴往山上一比,不怪瞪大双眼,他们登峰上去了?天啊,那里到处都是险地,一个失足……不过轻功好的人,暂时应该没问题。“什么峰你知不知道?”
他大手一飘飘的,做出花样。“这是……花?不是。那么是水?也不是。”突然哑奴朝天上比了比,“云!”不怪大叫一声,拔腿就要往山上冲去。
偏偏哑奴一把拉住她,“做什么?我非去看看不可。他有危险,那儿很危险,你懂吗?让我去,我不会伤到他的?”
不怪还担心彻里曼会被人所伤,或是不小心站在危险的台地边……也不知是否因为她一副急得要命的模样,让哑奴松开双手。
天啊,让她及时赶到那儿,别让他们动手打起来,让他摔死!不怪发誓她一定要阻止才行。瑞云峰就像伫立于狂风中的一叶扁舟,在壮丽群峰环绕下,渺小的峰顶不断受著强风吹打,身材稍微瘦弱的,风一刮就会飞上天去。
旁侧的雪瀑正不断飘送冰冷的水花,随风四散。
“哈哈哈哈,”白皓罡满意的环顾四周,“你真是个傻小子,姓彻的。”他到这儿,觉得胜算满满,也不再虚伪应对。“错就错在你把敌人看得太扁,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今天我就了结在二十年前就该了结的事。做做好事,把你也一并送到阴曹地府见你的家人。”
彻里曼则并不意外,他从头就晓得白皓罡的本来面目。“你做好事?”
“哼,你尽管冷笑好了,等一下我太极双剑送你上西天时,我看你还能不能用那种笑容对著我!从二十年前我就看不惯你脸上那派自以为了不起的表情,我恨不能自你脸上刨掉。如果不是姓封的傻蛋阻止,我一定多刺你两剑,好确定你必死无疑。”
“自己的愚蠢推到他人头上,又有何用?”
“你该死。”白皓罡怒吼,双剑出鞘,“出招吧!我倒要看看这二十年,你练了什么功夫想取我的脑袋,先警告你,我的脑袋可不是好取的!”
“那也未必。看你这样子我觉得好取得很!”彻里曼原本双手空空如也,他仰头看向齐站于半里外另一高峰的属下,“普西,把杀‘狗’用的钩子拿来吧!”
“是。”
但白皓罡罔顾义理,竟在彻里曼的武器尚未来时,便扑身上前,双剑如星雨直朝他刺去。
双剑本身一长一短,便是取其长能抢攻近能护身,长剑使起来势如破竹,短剑则间杂其间屡出奇招取人性命。他练这套改良自华山与峨媚的太极剑法已有十年的功力,平常能看见他使用这套剑法的人并不多,日常子弟们练武多半都学白山剑法,要等白山剑法有成,他才会教他们一些太极剑法的入门。
“太极无常”、“乾坤轮转”、“毁天灭地”连绵不绝的朝彻里曼进攻,但哪知道他以为瓮中捉鳖般轻而易举能制服的敌人,即便是空手也宛如幻化成无数身影,轻而易举的在他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
“可恶!”白皓罡猛喝一声,使出太极剑精华中最强的招数,务必要在,三、五招内取敌人首级。
彻里曼见到他出手狠辣,便晓得白皓罡心中发急,冷冷一笑闪过他手下的两招,恰巧这时身后传来咻咻发射凌空之音,安普西终于把东西送来了。一个“懒驴打滚”
彻里曼险险的落到崖边,接住空中飞下的一只包袱,就在这千钧一发间白皓罡也发剑来到!
铿锵一声,爆出无数火花,彻里曼及时抽出的双钩抵住了双剑。
“咦?”白皓罡发现自己双剑被两只铁钩所钳制时,不觉现出疑惧的神情。
彻里曼以带著倒钩的特制沉铁剑,也以一招“乾坤轮转”回敬白皓罡,并让他大吃一惊的,同样使出太极剑法。
又慌又忙的,白皓罡凭著直觉做出反应,抵挡彻里曼来势汹汹的攻击。怎么可能?为什么这小子也会使太极剑法,并且以双剑的克星——双钩来应战?
不过稍一分神,彻里曼的倒钩划过白皓罡的上臂,割出一条血痕。“啊!”他惨叫著,迅速跳开。
彻里曼并不做任何停留,一步上前仍是火速的轮攻。
这小子的剑法使得并不输给他,两人又斗上数十招后,白皓罡才恍然大悟,姓彻的是故意要让他死于自己精长的剑法之下,让他连到死前都不能保有一代大侠的头衔,要让自己死后身败名裂。
难道上天要亡我白皓罡吗?他一个大意,腿上又中了一钩,这次深及骨里,他能感觉到铁钩划进肉里的可怕触感,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腿就要废了。血像是不要钱似的喷出来,他过去曾受过伤,但只有今日他觉得牛头马面正等著要收他的魂勾他的魄。
“要我给你一根拐杖站起来吗?”彻里曼执著双钩,眼神冰冷的看著他喘息挣扎。终于又能除掉一个恶徒,彻里曼并不觉得有半点心软,当年的画面岂止要比这惨上千万倍?
“你怎么会使太极剑?”白皓罡气喘如牛,伤腿与臂血流如注,挡也挡不了。
“我要你们死于自己擅长的武功之下,我调查你们所练的武功派别,就算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我还是能知道。”彻里曼淡淡的说:“仔细想一想,过去这五年内,如果我要使毒下蛊杀你,那是易如反掌的。困为你完全没发现我派有间谍卧底在你白山派内。”
“是谁?”白皓罡双眼冒火、嘶声问道。
彻里曼不觉微笑,“就让你死能瞑目好了。五年前一个夜里,你在山门外的庙里,发现一位妙龄寡妇身材曼妙、形容姣好、举止温婉,大家闺秀的风情让你为之倾倒,隔日就派人上门提亲。想必你一直记得很清楚才对。”
“阿娥!”
“没错,就是你五年前续弦的妻子,白月娥。她是我们安排在你身边的一条眼线,自然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被我们利用了。她只晓得自己每十天半个月要向总部递交一份白山派的内情,然后她家人就会平安无事、快快乐乐的活著。”
白皓罡握紧双剑咬牙说:“你们这些无耻恶徒——”
“我只是尽量做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彻里曼突然神色转硬,“现在是你下地狱去赎罪的时候了。”
已有一腿与一臂伤重的白皓罡到了此刻,只是困兽之斗,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把彻里曼引至崖边,运气好的话……“小心!彻里曼危险!”
始料未及的一声焦虑的呼唤,改变所有的情势,彻里曼低咒一声看向正自上头攀岩而下的不怪,而白皓罡则趁他抬头的一刻,奋力的以身体冲向他,意图要把他撞出山峰之外。
堪堪要撞上之前,彻里曼一个半侧转,让白皓罡擦过他,姓白的自己连跌出两步后,摇摇欲坠止于悬崖边。
“你来这边做什么!”他持著双钩瞪著缓慢爬下来的不怪。“普西,想办法把她给我弄走!”
“是,爷主子。”上头传来的应声,不断在山峰内回响。
不怪站定于端云峰顶上,她不小心踢落的一颗小石子,往山谷底下滚落,到现在还没听见任何回音。这可是千丈悬壁啊!
好啦,她现在到了峰顶闯到他们决斗场来,该做什么呢?
“我是来说服你们两个,这儿不是决斗的好地方。”不怪微侧脸看向白皓罡,“噢,我的天。”只见约两尺外的他浑身浴血,“你们已经开始打了?”
“没错,我很快就会结束,你还不快走!留在这边碍事。”彻里曼显现出一丝怒气,冷静的盔甲有了一丁点破绽。
白皓罡不清楚郡主所为何来,但他在她身上看到一丝逃亡的希望,“郡主,千万不要靠近那凶恶的人。他刚刚耍诡计在剑上使毒,现在我中了两刀,很快就会死了,你千万要把我真正的死因,告诉大家。”
“什么?”不怪回头看向彻里曼,“你竟在刀上喂毒?”
彻里曼眯起一眼,“你是下来护卫他的?”
不怪脸一红,她知道他指的是刚刚攀下崖顶时,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警告语。她解释说:“我不是为了护卫谁而来。但决斗挑这个地方岂不是太危险吗?不如到上面开阔点的地方——”
“这不是闹著玩的。决斗本来就是为了取性命,分什么危险不危险?你若再分不清状况,我保证你会十分后悔。”他怒道。
就在两人对话间,白皓罡悄悄的挪往唯一的出路,顶边的崖壁上。彻里曼在他手握到藤蔓的那一刻看见这举动,“哪里走!”
但是白皓罡已捉稳了藤蔓,并迅速的在单手单臂的支撑下,奋力向上爬了数尺。
此时彻里曼刚到达他下方处,双手握紧双钩。“我不陪你了,姓彻的,去死吧!”
他咆哮著,掏出他怀中带著的两小枚火药丸子,往山壁上一划,燃起并扔下。“你赢不了我的!”
轰地爆炸声突然间响遍整个峡谷,不怪眼前只觉得一阵烟雾弥漫,脚下剧烈地晃动起来,飞砂走石纷纷打痛她的身子,她掩住脸趴在地上,忍住叫声。心想这下子完了——她这美好的生命只能到此为止,这端云峰只怕瞬间就会崩塌了。
如果她不怪这辈子不小心误伤了什么,请上天体察她绝对是无心之过,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不怪?”
她耳中传来的可是彻里曼的声音?“我在这里!”
地面晃动得更厉害了,就在不怪觉得地面完全偏向右,徐缓的倾斜下去,“别过来,彻里曼,这儿要掉下去了!”
就在地面整个陷落下去,不怪感到自己跟著往下掉时,一条手臂及时捉住了她,猛然间一扯,她痛得惊呼一声,心头不住的急速跳动起来。
“撑下去,我捉住你了。”
砂石造成的烟雾些微散去,不怪抬头能看见彻里曼那张脸自崖边探出,脸上覆满了灰尘,眉头紧紧皱起的他却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他单手握住不怪的右臂,两人悬于半空中,全靠他另一手以铁钩剑牢牢卡于壁缝,才救了他们一命。
地面完全崩落,震天价响了半天。
最后终于传来震撼的轰隆声,宛如打雷。不怪抖著胆子向脚下望了望,却险些没有头晕目眩得晕了过去。除了深不见底的崖底,还是深不见底的崖底。
“这全是我的错,你可以完全怪到我头上,我不会吭半声的。”
上头没有回答,她咬咬下唇抬眼看了他,彻里曼正为了支持住他俩,连大气也不能喘,头上冒出无数小汗珠,脸色发白的使劲攀著壁,使劲紧拉著她。
突然——“不!”
一条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楚,直直飞过不怪的眼前,越过他们,掉下去了。
那是双手舞动于空中却什么也捉不住,更不可能捉住绝望的白皓罡。他自攀爬的藤蔓上摔了下去,自食恶果的坠落悬崖,结果比他俩更先一步去见阎王了。
“爷主子!爷主子!”
正全身贯注挣扎生存的彻里曼,连分神回答的机会都没有。不怪虽然不太重,但由于高山引力强,她正不断的把他也往下拖。钩卡住的石缝再怎么牢,也会逐渐被钩子所挖松,他需要想个解决之道,而且要快!
“听……听著、……不怪。”彻里曼咬紧牙根说:“我要你试著拉著我的手往上爬,最好——爬到我肩膀处,或许——可以——踩著我,勾到那根藤蔓。”
“我不能,我办不到的!”
“你一定得那么做!”他低声但沉著的说:“救你自己一命。”
“那我要怎么救你的命?”
“你救不了我的命。”
彻里曼真想教她睁大眼看看清楚,他们俩现在若是能多活过一刻,便是上天的恩赐。四周是绝岩峭壁,没有半点能够攀爬的地方,没有半点能让他救两人一命的小小踏脚之处,而她却还想救他的命?
“那我宁可——”不怪深吸口气说:“和你一起——下去。”
“别傻了!”女人难道都是这么不可理喻吗?
钩子已经松动了,他感觉得出来,现在他们随时都可能会往下掉。“我命令你往上爬,听见没有?”
“你武功好,可以自救。你放开我的手,空出你的手去攀藤蔓吧!”换作她吼道:“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我不会放开你的。”他回吼。
“为什么?”不怪低声的说:“你可以有机会活下去啊!”
许多荒谬的理由晃过彻里曼的脑海中,其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个,是他有个念头——那就是失去了她,他独自生存这世上的意义,就会逊色许多,黯淡而无味。他难道爱上——不行了,铁钩猛然间滑动一下,下一瞬间彻里曼瞪大双眼看著她同样大睁的双眼,他们将要掉下去了。
他晓得就算到最后一刻,他也绝对不可能放开她。
***
哑奴趴在崖边,引颈长望。
“不用看了,他们往下掉之前,我们几个正要一个挂一个,想下去把他们拉上来。就在我们绑好衣带,石头滑动,爷主子便掉下去了。”安普西拍著哑奴的肩说:“你再看也是一样。我们几个……已经看了几十遍几百遍,只恨自己动作不够快,才让他——”
摇摇头,安普西眼眶又红。
白面书生方瑞墨手中一把扇子已被折成数段,“可恨,我巴不得再把姓白的尸体拉上来,多踩他几十脚。刚刚在崖边,匆忙一脚把他踢落悬崖,真是太便宜他了!
可恶啊可恶。”
“说这些丧气话又有何用?”安普西转身朝马匹走去。
“你去哪里?不管主子了吗?”胖子荆达叫道。
安普西先瞪他一眼,才自马鞍袋内取出一只卷轴,拉展开来原是太白山之地形图,“叫你少吃饭多读点兵书,就不会养得如此脑袋空空、肚皮丰丰,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