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回来拿东西的吗?东西拿了没?」
「喔!我差点忘了。」希凡的脑子全糊了,一时想不起来他要拿什么,只好进他房间。
走到他的书桌前,拉开抽屉弄出声音。眼睛瞄到桌上的《现代营建杂志》,这才想起那正是他回家一趟的「借口」,他其实并不急着看。
他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装得泰然自若地对在擦桌子的叶丹枫说:「要记得吃药。我晚一点回来时,需要帮妳带什么吗?」
她显然刻意假笑。「如果可能的话,请你扛一台冷气回来。」
他的脸色变绿。「不可能,当我没说。」
走下楼梯时,希凡已经清醒多了。不管刚才他糊成一团的脑子里转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现在全部都要清干净。撇开他不喜欢太高的女人不说,他和叶丹枫的差异太大了。他是清寒出身,克勤克俭才有今天小公司老板的局面;而她全家能移民澳洲,当然是经济条件优渥。她本身又属高薪阶级,生活中的种种享受,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对他而言却是奢侈浪费。
他是个理性的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两个人的背景、观念截然不同,那就不必再去想什么有的没有的吧!反正她大概就要回澳洲了,他们之间本来无一物,他也不必去惹尘埃。到时候就让她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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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坐在电视机前,眼睛望着电视,可是她的心飘飘忽忽的,一再地想柯希凡刚才那样看她是什么意思。当时他的眼神之热烈奔放,不仅吓了她一跳,也令她的芳心为之战栗。他自己彷佛也吓到,害羞似的没再看她一眼,便想逃之夭夭,差点忘了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是拿东西,为她带回珍珠奶茶只是顺便。
经过他那深长的凝视,他们的关系好像变质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单纯。然而,当他拿一本杂志出房间时,他们彼此默契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假装他们之间没有无形的吸引力、没有暧昧的氛围。只是一对文明、理智、成熟的男女,他们的眼神交会时擦出的火花是无害的。种不了因,也结不成果。
她刻意穿着能展现身材的窄衣短裤,存心小试一下,看他会有何反应。结果相当成功,效果接近她的预期。她因此确定她不是一头热,他对她应该不只是同情而已,尽管他嘴巴上嫌她高,他的眼睛说的却是不同的语言。她如果使尽浑身解数勾引他,应不难使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是,他会迷恋她多久?待长发飘逸、柔如水、软如棉、小鸟依人般的美女在他生命中出现,他会不会很快就移情别恋?
爱情应该是可长可久的,不该只是一场春梦,梦醒转眼成空。
上一场恋爱她谈了七年,她最青春、最灿烂的七年,七年中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每一个欢乐的假期,她都与Ken一起度过。七年的恋情Ken说声抱歉就结束了,她还能对爱情有多大的期待?
然而,当她感受到爱情又注入她心田时,她不想因为上一次的挫败而退缩。相反地,她打算勇敢地迎上前去。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到头来要是失败,她跟柯希凡终究没缘份,至少她曾努力过,不会在暮年时懊悔不及。
今天下午她已经到银行办好汇款,拿她所有的财产帮柯希凡还钱给全球公司。现在静下心来想,她似乎太冲动了,认识柯希凡的第二天,就下了三百多万的赌注,赌他值得她投资。万一她输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再赚就有了,她不在乎;她害怕的是,万一输掉的是她的心,那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再谈恋爱了。
梦幻似的恋爱滋味她已尝过,现在她想要的是脚踏实地的人生。一个对陌生女子都关爱有加的善良憨厚男子,想必是个值得她付出感情的有情郎。
年轻时热恋到昏头,对方的缺点视而不见,等到爱Ken成了理所当然,周遭的人也都认同,她近乎宿命地认定,Ken就是她今生唯一的爱人。直到来台后,让时间与距离慢慢治疗失恋之痛,她才能冷静下来想,她与Ken的一些观点不同,即使他们顺利结婚,终究也可能在抉择的关键点时,因各持己见而仳离。
Ken不乐见她学历比他高,也不赞同她发展自己的事业。丹枫却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属物,她喜欢自己赚钱,花钱花得心安理得,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才认识柯希凡两天,她怎敢如此看好他?她无法明确地说出原因,不过她相信经过时间和阅历的磨练,现在的她眼光比较准确了。他有一对温柔的眼睛,她相信他不会伤害她,也相信他的眼睛说出来的话,比他的嘴巴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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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希凡蹑手蹑脚地进门,不想吵醒叶丹枫。他平常很少超过十一点才回家,昨晚是例外,今晚是心虚。他希望回到家时,叶丹枫已经睡着,不会再穿着曲线毕露的服装诱惑他。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的言行举止都无可非议之处。今天早上她刚睡醒时,还不由分说地把他踢下床去,可见她是个好女孩,没有与男人同床的习惯。
天气实在太热,平常他一个人在家都打赤膊,只穿内裤。人家已经穿得比他多,他没道理要求她穿布袋,只能很鸵鸟地选择晚归,避免他心中的妖魔再作祟。
她果然睡着了,睡态可掬地斜坐在长沙发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背心裙式的睡衣。该遮的都遮了,胸前也以贴布车了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除了双手双脚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他却觉得此时的她特别性感。或许是因为她皮肤白,很适合穿深色;或许是因为她嘴角挂着迷人的微笑。她梦见什么?梦见谁?她的前男友?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应该没有吧,有的话她就不会到他这里借住了。
他见识过她熟睡的功力,在她耳边唤:「喂!别睡在这里,上床去睡。」
她无动于衷,睡得好甜。
希凡不忍心吵醒她,做了个深呼吸后,把她横抱起来,喃喃道:「妳还是别增肥的好,不然就抱不动了。」
他尽可能心无旁骛地执行这个抱她上床的任务。反正这又不是他第一次碰触她的身体,也许再多几次,习以为常,他心中的恶魔就会消弭。
他一抱起她,丹枫就醒了。她的心跳瞬间加快,不过她没敢张开眼睛。除了装睡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免除彼此的尴尬。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要是她现在就对他投怀送抱,保证会把他吓跑。
他放她躺到床上,她尽可能保持均匀的呼吸,怕被他识破她在装睡。
她感觉他为她开电风扇,风吹到她紧张得冒汗的身体。
她旁边的床垫往下沉。他上床了?他想干嘛?
他把她的裙子拉好。乖小孩,以为她在睡觉,他也非礼勿视。
接着他的手触她额头。她没发烧,感冒好多了。
他的手一离开她额头,即抚上她左颊,那对她装睡的演技是莫大的考验。
他的一根手指来回轻抚她唇瓣,好痒……她再也忍不住了!嘴唇蠕动一下。床垫立即弹回原状。他离开床了?
她接着听到他关上房门的声音,开冰箱又关上的声音,然后她才敢张开眼睛,无声地偷笑,笑得双肩颤抖。
没有色胆的柯希凡!她如果醒着,他可敢碰她?她没有料错,他喜欢她。所以这场豪赌,她相信她会赢,她一定能使他慢慢爱上她,也愿意承认他爱她。
第六章
挂上电话,柯希凡仍不敢相信他刚才所听到的。
谁?谁帮他还了三百三十三万?他没有买乐透,没有参加任何抽奖,现在不是圣诞节,即使是的话,圣诞老公公也只是神话。那天上为什么会掉下三百多万来提前帮他还钱给全球公司?一定是银行搞错了,或全球公司搞错了,要不然就是某个骇客入侵银行的计算机作乱,刚好帮他消帐,不过那样的机率接近零。
是哪个金主捐钱给他?不会是他公司的大客户,二十七间公寓委托他出租,常想约他吃饭,对他大抛媚眼的施太太吧?连庭庭都不清楚他跟全球公司之间有什么问题,施太太更不可能知道他目前缺一笔钱周转。
这件事跟叶丹枫有没有关系?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钱多得不把三百多万当一回事吗?她又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如果真是她帮他先垫付,她怎知他会不会还钱?他们没有打任何契约,他可以轻易赖掉这笔帐。
他匆匆离开公司,快步走回家,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梯。打开门,气喘吁吁地找她。她不在一眼就可以看光的客厅,也不在房间。她走了吗?希凡的心猛地揪成一团。不!她不能……看见她的行李箱在墙边,他舒了一口气。
阳台传来歌声。是她!他走进厨房,自厨房通阳台的门口,看到她哼着歌在晒衣服。她把一件薄得像只有一层布的胸罩夹到晒衣架上,而晒衣架上已经挂了几件洗好的衣服,包括他的内衣裤。
他悄悄退出厨房。她干嘛洗他的衣服?她不必那么做的。虽然说是洗衣机洗的,但她总是碰过他的内衣裤,让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故意用力关上刚才不及关上的大门,高声喊:「叶小姐。」
她的头探出厨房门口。「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可不可以跟妳谈一下?」
「当然可以,我马上来。」
他坐在客厅整理思绪。不到一分钟,她从容不迫地坐上沙发。
「全球公司的Lucy小姐刚才打电话向我confirm他们已经收到我三百三十三万的汇款,但事实上我并没有汇款给他们,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运气真好,有人帮你还钱。」她调皮地微笑。
「我要是运气好就去买乐透了,何必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我从来都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他绷着脸,瞅着她问:「是妳多管闲事吗?」
「我多管闲事?」丹枫勃然变色。「你有没有搞错?你要跟全球赌一口气,我却得被你拖下水,我是不折不扣的被害人,你还敢说我多管闲事!」
「妳先回答我,是妳帮我还钱给全球公司吗?」
「是。」她双手在胸前交叉,成戒备状。她又「好心厚雷亲」了?
「我要向全球讨回公道,妳却自作主张,在他们要求的期限内还钱,那等于承认是我不对。」
「我没有说你不对。可是你意气用事的后果,是得花很多时间和律师费和全球对簿公堂。我不想被你牵连,不想官司缠身,先替你汇钱还给全球公司,这样全球可以及时收到钱,你也可以坚持到七月三日才还我钱,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你昨天不是说你如果手边有钱,会提前把钱汇还给全球公司,帮我要回工作吗?」
「我记得我是说我会考虑。妳使得我丧失向全球讨回公道的机会。」他心有不甘地瘪瘪嘴。
「你这个人很奇怪耶!连冷气都舍不得装,却预备花可以买几十台冷气的诉讼费,只为了争一口气。」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其实妳大可拍拍屁股走人,回澳洲去。」
「我不要夹着尾巴落跑,心里一辈子藏着一个疙瘩。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回澳洲,如果我要留在台湾的金融财管圈混,这个圈子不大,大家稍一打听就知道某人的工作史。我不想留下任何坏纪录。」
她之所以会「多管闲事」,想避开诉讼的麻烦只是原因之一。她是个投资专家,投资的秘诀是「狠、稳、准」,昨天下午她狠狠地押下她所有的财产和感情,看准柯希凡这个人,孤注一掷。这是一桩稳赚的投资吗?尚有待时间来验证。
「妳有妳的打算,我托妳的福可以省下打官司的时间和金钱,我应该感激妳,可是我的坚持被妳破功了。」他叹口气。「我不想欠妳的人情。」
「你让我住在这里,我也欠你的人情。我们扯平了。」
「我是不是该算利息给妳?」他一脸无奈。
「我是不是该算房租给你?」她一脸挑衅。
他莞尔。「以利息抵一个小房间的房租,妳亏大了。」他转为正色道:「我已经在跟买主接洽,顺利的话,这间公寓在七月三日前能卖掉,所以我不会装冷气。」
丹枫愕然。「你住这里多久了?」
「二十六年。这是我爸妈留给我们兄妹唯一的财产。」希凡环视陈旧的公寓,年代虽已久远,他自己曾稍加修缮过,保持得还可以。
他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家的感情,让丹枫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你不必为了赶在七月三日还钱给我,就急着把你从小住到大的家卖掉。我比John好说话。」
他微笑着摇摇头。「去年我妹妹结婚前,我就想卖掉这间公寓,再买间大一点、新一点的公寓,在新家把她风光地嫁出去。可是那时候房地产景气低迷,我贴了好几个月的红单子都乏人问津。今年拜利率创历年新低,与土地增值税减半之赐,房地产的景气好多了,正是卖房子的好时机。妳来之前,有十几个人看过这间房子,其中有两位客户有意买,我不答应他们出的价,他们正在考虑。」
「你还骗我说,我想住在这里多久都行。」
「我没有早一点跟妳说这里要卖,因为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定案。即使我明天把这间房子卖掉,新屋主也会给我一、两个礼拜的时间搬家。那时妳说不定已经回澳洲了。要不然,妳也可以跟我搬去新家。」
她又傻眼。「你既然有新家,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我的新家才刚买下,还没整理。我之前急着自全球撤出资金,本来是为了买一间法拍屋转手。没想到资金回流太慢,错失机会。我和我妹夫聊起,他说他们有间银拍屋即将三拍,底价只有市价的七成。我看过房子后,很满意。隔天全球第一次汇回我的资金,我立刻拜托我妹夫,让我将那间公寓以稍微高于三拍的价格买下。今天下午等我办好贷款和其它手续后,那间公寓就是我的了。」
「你既然已有钱买新家,又何必急着卖这间旧房子?我以为以你的个性,你应该会克勤克俭地住旧房子,将新房子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