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转头找他在哪里,斯文低沉的嗓音已在她身畔扬起——
「学长。」
果然!
她暗呼不妙,侧头瞧见今年刚成为历史系新生的傅珑树端着饮料,就站在她后方。
「可以跟你谈一下那些文件的事吗?我已经译解出来了。」傅珑树看着黄姓研究生,神色自若地开口。
他脸色依旧是不健康的苍白,稚气却已完全褪去,转为更接近成年男子的自信与稳重,身形修长,玉树临风、俊雅秀逸的模样,一开口就吸引了附近女孩子们的注意。
黄姓研究生惊异万分,「你解开那些军机文件了?」
傅珑树颔首,「只要找到规则,不难解读。」
「就是找不出规则才解不开啊!那些文件是西纥往来传递军情的密件,解读方式只有高阶将领之间口耳相传,绝不笔录,害我们研究所的学生加教授几十个人解了三个月还是解不出来。」
早在这个学弟入学前,黄姓研究生就听说过他,他是系上傅教授的爱子,两年前西纥文物展就在他就读的云黎中学举办,他通晓西纥的一切,对皇室的所有细节更是了如指掌,年纪轻轻,却已称得上是这方面的权威。
现在听他短短三天就解出一群人焦头烂额也弄不懂的军情密件,黄姓研究生对他更是欣赏了,笑着拍拍他肩头,「早知道就把文件给你和傅教授,也省得我们忙这么久。」
「我爸昨天早上就出国了,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傅珑树唇线微勾,不带夸耀的意味,眼底闪耀着似笑非笑的古怪光芒。
「是你一个人解出来的?」黄姓研究生完全忘了要在心仪的女子面前保持形象,惊讶地张大了嘴。
「详细内容我明天会整理好,第一个向你报告。」傅珑树瞧了眼四周的人,「学长,你不是还要介绍音乐系的表演吗?」
啊,差点忘了。黄姓研究生连忙向梁意画道:「梁小姐,我们过去吧。」
梁意画点头,离开前,特意看了傅珑树一眼。
「加油啊,梁学姊。」他只是向她举杯,脸上不见丝毫恼意,唇畔甚至浅浅含笑。
她这才安心了,随黄姓研究生走向临时搭成的小舞台。
两年来,她绝口不再提什么前世今生,偶尔再作前世的梦,她也纯粹以梦视之,梦醒后,一切烟消云散,被那段过往震撼的情感虽仍留在心底,也只余淡淡的痕迹。再者,他太过强烈的感情,也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对任何事都理性、冷静,甚至常冷漠以对的他,对她却有着极强的占有欲,连她和他的两位高中好友多讲了几句话,他都会立刻拉她从聚会中走掉。幸好她有足够的耐性,反复与他沟通,才慢慢改变他的态度。
他怕她承受过多的压力,不会主动向身边的人提起他们的关系,也一直瞒着家人,但一起出门时,若有陌生人以为他们是姊弟,他还是会立刻以一句「她是我女朋友」当场更正。
倘若对方出现异样的眼神,他也不会解释,只用一双冷冽森利的眼神瞪着对方,直瞪到对方心虚、明白自己的反应很不礼貌,自动道歉或离开为止。
他总是抢在她之前开口,免得她难堪,那坚决的模样让她心安而感动,不知不觉中化解了她的困窘与尴尬。
慢慢的,再度面临这问题时,虽然他依旧抢在她之前纠正对方,但当他回过头看她,她的脸色不再是窘迫,而是从容坦然的微笑。
他必然懂了她心境的改变,今晚才能和颜悦色地面对黄姓研究生吧?
两年来,他成长了,她亦同。
黄姓研究生站上小舞台,朗声道:「请各位历史系的学弟妹们,先以热烈的掌声欢迎S大音乐系的同学们。」
热烈的掌声过后,他续道:「感谢两年前的西纥文物展、乐器展,拉起我们两系之间的友谊,这两年许多乐器陆续出土,累积到现在已经有四百多种,在音乐系教授和同学们的协助下,目前已经重制一百多种乐器,也找出完整的演奏方式。今晚,几位音乐系的毕业校友,将以十一种乐器为我们演出五首曲子。」
黄姓研究生站到一旁,等音乐系的学生将复制琴推上舞台,摆好乐谱和座位,他又道:「第一项演出,曲目《春回》,由梁意画小姐为我们表演西纥的十三弦古琴。」
掌声如雷中,梁意画走上舞台,先向台下观众一鞠躬,才坐了下来。
她试了试音,纤指按在弦上,微一凝神,左捺右挑,流水般的幽柔音韵从她指尖缓缓流泻。
从她上台、落坐、试音、弹奏,每个动作都自然优雅,教人屏息注视,琴声一响,柔美的琴韵与她婉约的气质融合无间,彻底征服在场所有人的心。
黄姓研究生也看得目不转睛。初见时,只觉这位梁小姐气质优雅,相貌却是普通,但与她见面几次后,逐渐发现她独特的韵味,她沉静、细腻,那份温柔的气质,将她平凡的面貌烘托得美丽起来,深深吸引着他。
据他观察,这位梁小姐身边并无护花使者,虽然她和傅珑树交谈时,两人互动热络,想必也只是两年前文物展所结下的缘分,毕竟两人差了八岁啊,有的也只是姊弟之情吧?
半小时后,演出结束。一群人接着移往校内艺术中心,那里正在展出两年来整理好的百余种西纥古乐器。
没多久,交谊厅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留下活动负责人,还有十几位工作人员在整理场地。
傅珑树正在清点要归还生辅组的音响器材,抬首见梁意画走来,微微一笑,「妳的表演很精采。」
她打量他眼角、眉楷的愉悦之色,「你今晚似乎心情很好?」
他应了声,「刚才我和学长的对话,妳也听到了吧?我一个人只花两天就解开了几百份军机文件。」
「那很好啊,表示你很聪明。」
傅珑树望着她坦然的神情,除了诚心赞美他,显然并没有想到别的。
他笑意更深,别有含义地道:「这跟聪明没关系。」
他再聪明,也比不上几十人集思广益,何况其中还有好几位知识丰富的教授,没道理他们不仅的东西,他却能在短时间内解开。
他解得开,是因为他一看到文件,直接就解读出来了——那些在别人眼里无异是天书的文字,他却像脑子里自动装了解读程序,一目了然。
在看到文件末端盖有那位尧军殿下的用印时,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能看得懂。
两年过去,他病痛依旧,心脏莫名的揪痛却慢慢痊愈了。他试着跟体内的鬼魂对话时,不论言语如何刻薄,都静悄悄地毫无反应,身体没有哪一处犯疼,想来那个虚弱的鬼魂已经消失。
仔细想起来,他莫名记得一段古曲的旋律,能拔出属于尧军的刀,能解读将领才懂的文件,还有,许多西纥的历史,他看到史料的开头,就知道后头会是什么……
「有时,我真以为自己就是他呢。」他自言自语。
梁意画不解地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忽见他眸光一凝,望着她身后。
她转回头,看见黄姓研究生走过来。
他向傅珑树点头招呼后,立刻向梁意画提出邀约,「梁小姐,有空吗?现在还不太晚,市政府那里有管乐表演,我有票,一起去听吧?」
梁意画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提出邀约,愣了下,随便找了个借口,「抱歉,我今晚已经跟人有约了。」
傅珑树径自清点器材,表面上忙着工作,其实耳朵没有漏掉他们的每句话。
「哦?」黄姓研究生非常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其实我的票有好几张,妳可以请妳的朋友一起来。」
梁意画歉然一笑,「他恐怕不太喜欢我和别人出去。」
黄姓研究生注视着她微笑的模样,有些目眩。她的笑容比任何时刻都美,美得像是……提起她最喜欢的人,而焕发出如此灿烂的喜悦。
他有些心惊,勉强哈哈一笑,「哪个朋友管妳管得这么紧啊?难道是妳男朋友——」
梁意画点了点头。
青天霹雳!黄姓研究生结巴道:「我没听说妳已经……」佳人竟已名花有主,他越想越不甘心,「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有一点孩子气,有一点缺乏安全感,很容易吃醋。他脾气不是很好,却从不对我生气;他不是最强壮的人,但永远竭尽全力为我遮挡一切,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疼我的人了。」
她羞赧一笑,感觉到在一旁假装工作的那人已经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热切的视线紧盯着她,让她素净的容颜浮起两朵娇艳红云。「他对我太好,也害我没办法再喜欢别人了。」
这番话处处透出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甜蜜滋味,黄姓研究生知道自己没希望了,试图保留风度地潇洒退场,「有这么好的人,我真想认识他,学学以后怎么呵护自己的女朋友。」
「他就在你面前啊。」她纤手一伸,搭住傅珑树肩头。
二度青天霹雳!黄姓研究生呆若木鸡,吶吶道:「我以为,你们只是像姊弟那样的关系……」
「是姊弟,也是情人啊。」这句话她早就在心里预演过无数递,但头一次诉诸于口,还是羞涩得不敢直视对方。
傅珑树花了很大力气才能克制狂喜,维持平日淡然的神情,把物品清单交给黄姓研究生,「学长,器材我都清点好了,等一下直接搬进储藏室就可以。我还跟『某个人』有约,得先走了。」
他拉住梁意画的手,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下,大步离开交谊厅。
出了交谊厅,他越走越快,笔直走进湖畔幽暗无人的树林。
「要去哪里?」梁意画讶异,「要回去的话,校门不是往这个方向吧……」
他猛然停步,回身将她抵在一棵大树上,在黑暗中准确地攫取她红润的唇,一个火热缠绵的深吻夺去她未完的话语,直到双方烧尽氧气,他才不舍地离开她的唇,依旧搂着她,将脸埋入她肩窝,气息紊乱。
「妳啊,要说这种话也不事先知会我,害我高兴得要命,差点心脏病发作。」他语气有些抱怨,也有着掩不住的快乐。「我没勉强妳一定要说这些啊。」
「老是由你跟别人解释,我也想说点什么啊。」她轻喘着,微肿的唇在昏暗中勾出笑弧。
他满足地「嗯」了声,「不过,我哪有孩子气?」
怎会没有?他老是对着陌生人大剌剌宣称「女朋友」三个字,连她独自去看魏霓远走秀,他都会闷闷地吃醋,还有这永远充满霸占意味的拥抱,在她这个将近三十的女人眼里看来,全都充满了孩子气。
虽不成熟,偏偏就是让她又怜又爱啊。
她也不解释,只道:「我刚才跟学妹问到了一个药方,对咳嗽很有效的,明天我去中药房抓药,熬给你喝。」
「是妳熬的,毒药我也喝了。」他贪恋地啃咬她的颈子,「前几天,我跟我爸妈提起我们正在交往。」
她大吃一惊,「我们不是说好还不要让他们知道吗?」
「我原本只是试探他们,想知道他们会不会排斥妳,没想到筠筠那大嘴巴两年前就跟他们暗示过了,他们只是等着我亲口承认而已。」
她屏息,「那……他们的反应呢?」
「高兴得不得了!我妈本来就喜欢妳,妳在西纥乐器方面帮忙不少,我爸也很欣赏妳,他们一致认为,像我这种病痛不断的身体,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居然能勾引到妳这个细心温柔的大姊姊,实在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至于筠筠,她最近才交了男朋友,根本没时间注意我们的事。」
他轻啄她脸颊,「只有妳这傻瓜,害怕他们因为年纪而嫌弃妳,老是傻傻地担心着。」
她没想到这问题如此轻易就解决,感动得说不出话,「可是,我……」
「嘘,别再说了。」他的唇又覆上她的,十指深入她发间,取下他为她雕的发簪,凉滑的发丝披垂而下。他细细吮吻她的唇,不像先前的狂炽,他吻得细腻,却纠缠得更深、更挑逗,诱惑地撩拨她。
「……跟我回家。」他轻喃,与她喘息交错,暧昧地啃着她的唇,「今天晚上,我家里没人。」
她骤然从激情陶醉中清醒,下意识地叫道:「不行!」
他一愣,「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太年轻了,这种事还是要等到……结婚以后比较好……」她结巴着,语无伦次,脸蛋红得像火烧。
他却笑了起来。
她皱眉道:「有什么好笑?」
「我的意思是,我家里装了新的音响,上礼拜妳练习表演曲目,我帮妳录音,我们可以来试试效果如何,反正没人在,开多大声都可以。」他邪气地笑了,亲吻她的眼皮,「妳想歪了,对吧?」
「是你语气很色。」她窘得无地自容。
「好,我道歉。但,难道妳不想吗?」她年纪比他大,却比他更矜持,容易害羞,他忍不住要逗弄她,「我可是很想很想喔。我都十九岁了,而且,这两年来,我都拿妳当『那个』的幻想对象!」
她羞窘地捣住他的嘴,他的眼却在黑暗中闪着令她脸红心跳的暧昧光芒,她又用力捣住他的眼。
「我是说『振奋精神』的对象。当我念书念到很累的时候,只要想到妳,马上又有精神了。妳又想到哪儿去了?」他好笑地拉开她的手,「走吧,去我家?」
「只听音乐,我就去。」
「做别的事就不行吗?例如——看电视?」察觉她要甩开自己的手,他连忙握紧,忍住笑,「好好好,我不说了。」
「到底是谁教坏你的啊?」这亲密的氛围,害她毫无招架之力。有人在场时,他总一副稳重模样,唯有两人独处时才有亲昵的举动,但也只是点到为止,今晚大概是心情特别好,才老说些嗳昧的话。
「当然是妳。因为我爱妳、想亲近妳,才会想这些事啊。」他环住她肩头,沿着湖畔小径走去,叹口气,「才两年,我却觉得我的热情已经累积了几百年,再累积下去,恐怕……砰!」他配个气球爆炸的音效。
她笑出来,环住他削瘦的腰身,「好好念书、帮你父亲整理资料,多找点事做,别胡思乱想,就没这些烦恼了。」
「没办法啊,谁教我这么喜欢妳?就连只是在电话里听到妳的声音,我都会像呆子似的,一边听妳说话,一边傻笑。」他把玩着她的发丝,轻吻她发际芳香,悄声问:「真的要等结婚以后才行吗?」
她瞋他一眼,重重往他腰间拧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