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不过,看在微江继任宫主大典在即,我可以忍受让你留下来几天,等典礼一结束,你就带着迟秀秀离开秋水宫。」
邬夜星眼神闪了闪,嘴角噙着一丝讽笑地斜睇着低着头的迟秀秀。
「娘,我不同意让秀秀离开秋水宫!」
爱落萍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冷声斥道:「秀秀是你爹当初为他挑的妻子,你凭什么不同意?」
「我不承认!我绝不承认这件事!」乐微江固执地低嚷。
「来人!送少爷回房。」
「是,少爷请。」两名侍卫走近乐微江身边道。
乐微江不理会他们,迳自说道:「娘,这件事你没有权利为她做主,你问过秀秀的意思吗?你怎么能如此草率的决定她的终生?这不公平!」
爱落萍恼怒的瞪着犹不死心的儿子,为了让他死心,只有忍着气将视线移向迟秀秀,「秀秀,少爷问你的意思,你说吧!」
迟秀秀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不自在的说:「奴婢没有意见。」
「秀秀!」
「少爷,奴婢与大少爷既然有婚约,自然是跟着大少爷。」她偷觊一眼撇着唇冷笑的邬夜星,又小心地看向爱落萍,见她满意的点头才松了口气。
哎呀!真是难做人啊!说个话都得小心翼翼的揣测上意,否则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只怕离了人前,她的小命就会不保啊。
「你真的——」乐微江气急败坏的瞪着她,想骂又骂不出口。
「她的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痴缠什么?!」爱落萍斥道。
乐微江咬紧牙,挥袖离去。
望着儿子伤心悲愤离去的背影,爱落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这孩子什么地方都不像他的父亲,唯独死心眼这一点像极了她那个丈夫。
她的眼角瞥到仿佛看好戏的邬夜星,敛了怒气,转身看向他,「你配合我的说法有什么企图?」
「真相。」简单的两个宇。
爱落萍微眯眼,半晌,出声摒退下人。
迟秀秀暗暗吁了口气,悄悄地跟着众人退出无烟阁。
「你想知道你母亲葬在哪里?」
「嗯哼。」
「没有。」她阴阴地笑。
「什么意思?」邬夜星沉下脸问。
「她死在海中,尸首早成了鱼儿的餐点了。」
「骗人!她是中毒而死!」
「没错,她是中毒而死,不过尸首我让人丢到海里了。」
「你……为什么?你恨她恨到不肯让她留个全尸?」邬夜星厉声问。
爱落萍平静地望着他,像在谈论天气般的轻描淡写道:「他们说要『生同衾,死同穴』,我偏不让他们如愿,我要他们一在地,一在海,生生世世不得聚首。」
邬夜星闭上眼,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好一会儿,才睁眼看向她,「毒是谁下的?」
「你以为是谁下的呢?」
「是你?」
「我很希望是我,可惜不是,毒是她自己下的。」
「胡说!她没有理由自杀!」他的眼迸射出杀人的目光。如果目光能杀人,爱落萍现在早已四分五裂。
「她不是想自杀,只是作态罢了,谁知弄假成真,真的死了。」爱落萍每每想到这事,心情就很好。
「她……为什么?」
「女人想利用自杀来获取的自然是男人的注意,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婢女竟然害得她魂归离恨天。」
「婢女?」
「对,一个手段高超得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婢女。」
「谁?」
「想报仇吗?我劝你不要吧!」爱落萍淡瞥他一眼,轻笑。
「是谁?」他冷冷地再次问道。
「平远将军最宠爱的三姨太秋艳水。」
「平远将军?」
「一个标准的麻雀变凤凰的例子,是不?」爱落萍凉笑道。不待他答话,随即转身离去。
邬夜星木然地盯着前方,事实的真相让他无法接受,多少年了,他一直认为母亲是被害的,谁知她竟只是死在女人的作戏下,而该归咎的也非他认定的爱落萍,而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名字,一个……将军之妾?
但是爱落萍的话可信吗?他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气,不管爱落萍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会查清楚。不过,毁弃他母亲的尸身这个仇他不会轻易放过,而报复爱落萍的最好方法,就是藉由她的儿子——乐微江。
第四章
天色微暗,一天又平安的过去了,真是老天保佑。迟秀秀双手合十的衷心感谢上苍。
别人眼中她不够积极,太过悠哉。不过天性如此,她也没有道理勉强自己去改,何况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本来嘛,在微江少爷身旁无忧无虑做到老死也是不错,但前提是,少爷不能想将她由丫头「提拔」成老婆啊。他这么一搅和,她这平平淡淡、无情无爱过一生的愿望起了巨浪,被卷进夫人、大少爷之间的争斗仇怨,更成为大少爷和少爷两人间抢夺的骨头,让人羡慕眼红,只有天知道,她冤枉极了。
现下,她只求能过一天是一天,只要等大少爷离开,她就能够拿着包袱离开,过自己向往的日子。
「迟秀秀。」
迟秀秀放下合十的手看向叫唤她的女子,是表小姐辛怜儿的贴身侍女小莲。
「有什么事吗?小莲姑娘。」
「小姐找你。」她冷冰冰的眼神和口吻让迟秀秀又有不好的预感。
「请问表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叫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嘛!」小莲不屑地瞥她一眼。
迟秀秀暗叹口气,似乎从乐微江对她表白后,她的人缘直线下降。
「是,我马上去。」她脸上仍挂着笑容,连忙点头。
迟秀秀走在前头,小莲跟在后面,一双眼直盯着迟秀秀瞧。
不一会儿,小莲语带讥诮地说:「真不知道表少爷是看上平凡、平板、平淡的你哪一点?」
我也很想知道啊。迟秀秀没有应话,只是苦笑。
「做丫头就要知本分,像你这种妄想登高枝的麻雀只会让人贬低了我们做丫头的人格。」小莲晃她没答话,说得更狠。
迟秀秀任由小莲在她身后叨絮着做丫头的本分、做丫头的规炬、做丫头的人格……她勉为其难的听着,但小莲的声音愈传愈远,她一怔,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施展了迷踪步,将小莲狠狠地甩在老远。
「完了!」迟秀秀回过头,即使看不见小莲的表情,但自她跺着脚大叫的情形来看,她很生气。
「迟秀秀!你是故意捉弄我吗?」小莲气冲冲地冲到她面前。
「没……没有啊!我……我只是不想让表小姐等太久,所以无意识地想走快些……对不起啦,小莲姑娘。」迟秀秀低着头陪笑道。
「你不要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以为你是那个私生少爷的未婚妻就能够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在这个秋水宫里,我家小姐的地位要比那个私生少爷强多了!」
「私生子是罪犯吗?」迟秀秀听她左一句私生少爷,右一句私生少爷,刺耳得忍不住回道。
小莲似乎没料到她会回嘴,「你说什么?」
「我是说邬少爷的出生不是他的错,你不需要一直私生少爷来私生少爷去的,毕竟他也是前任宫主的亲生子,是表小姐姨丈的儿子,也就是你主子的表哥。」迟秀秀直视她,本来她念在她是表小姐的侍女不想惹她,但是当她太得寸进尺时,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你……」小莲被她一顿抢白,反倒气虚。
「本来嘛,你刚才才说了满篇做人丫头该懂分寸、要知进退,但是你开口闭口就对主子不敬,如何能服人?」迟秀秀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向来不喜欢做口舌之争。
「你这个恶丫头!」小莲气得伸手想打她,迟秀秀一个闪身,她的手反倒打到一旁的柱子,痛得她大叫。
「哎呀!虽然我们都是丫头,但我可是秋水宫的丫头,而你充其量只是跟着主子来作客,切记你自己说话的分寸,不要反客为主,否则会让人看笑话的。」迟秀秀微笑着将憋在胸口的气全吐了出来。
「你敢教训我?看我告诉小姐,要她罚你。」
迟秀秀笑容可掬地道:「请问一句,难道就只有你有靠山,而我没有吗?」
一句话堵得小莲无法反驳,气恼地咬牙跺脚,转身离开。
看着小莲的背影,迟秀秀像是自中邪的状态清醒,忍不住低叫一声糟了。除了后悔之外,心中更不解怎么别人说她闲话她就无所谓,一旦箭头指向邬夜星时,她好言好语的个性就变了个样呢?有问题,而且问题似乎不小啊!
迟秀秀自言自语的模样全落入一旁邬夜星的眼中,她和那个侍女的对话他全听见了,对迟秀秀出口维护自己虽然有些诧异,但更让他感到动容的是她那一句:私生子是罪犯吗?
在知道他身世的人眼中,他见着不少含着鄙夷与同情的眼光,每个人嘴上不说,但是心底是如何想的,他太清楚了,所以他向来独来独往,直到遇上一个摆脱不掉的牛皮糖,才开始有朋友的生活。不过,当牛皮糖开始黏上别人后,他又成了一个人。
这个女孩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他很容易就看穿她,说她是一个妄想攀高枝的麻雀,不如说她想当一只自由自在、不被人注意的小鸟,而在她忍气吞声、相忍退让下,总有种企图在进行着,是什么企图呢?他突然觉得好奇。
「你不担心惹恼那个丫头,让你在秋水宫待不下去?」他倚着梁柱,斜睨着她。
迟秀秀闻声猛地回头,一张圆脸像见鬼似地瞪着他。好一会儿,她才温柔地说:「待不下去正合我的意。」
邬夜星怔了怔,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原来离开秋水宫就是你的目的。」
迟秀秀看着他的笑脸,一瞬间有些呆了。
邬夜星见她盯着自己发愣,不禁挑眉笑道:「瞧我瞧傻了吗?」
迟秀秀的脸轰地一红,清清嗓子问:「嗯……我只是想,我说离开有那么好笑吗?」
「没有。」邬夜星凝视她,望着她的圆脸,圆眼,红似孩童的粉颊,突然觉得她不止是清秀,还满可爱。「你想离开是因为乐微江?」
迟秀秀想了想,点点头又摇头。「是一部分的原因,但不全是。我只是想过更自主的生活,不需要为了什么『丫头的本分』而动辄得咎。」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让人管,邬夜星忍不住又笑了。
迟秀秀对着他俊得让人发昏的笑颜皱起眉,他今天是吃错药了吗?她说什么话他就是笑。
「邬少爷,你今天怪怪的。」她有些忐忑地的问。
「怪怪的?」他挑眉不解地问。
「你一直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迟秀秀小心地问。
邬夜星闻言又笑了,的确有问题,他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好,而且一见她就想勾唇笑,不是那种习惯挂在嘴角的冷笑、嘲弄讽笑,更非不屑贬抑的笑,是真的出自内心的笑。
「笑就是有问题吗?还是我笑起来很可怕?」
「不可怕,但……就是不对劲。」若说那张俊颜可怕,那天底下就没有什么美丽的事物了。
「你在乐微江的继任大典过后,真的要跟我走?」
迟秀秀下意识的点头,突然又觉得他的话有些语病,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邬少爷,你不要担心,我们只是看起来一起走,实际上,我打算回老家。」
听到她不一起走,他的笑容敛住,淡淡地问道:「你不是从小就被带到秋水宫,怎么还记得自己的老家在哪?」
迟秀秀不明白他的笑容消失时,自己为什么会不舒服,但却不怎么想知道答案,只是回答道:「说是老家也不过是我遇到前任宫主的地方。」
「喔!什么地方?」
「白云山。」
邬夜星两道挺俊的眉微微一皱,重复地问:「白云山?」
「是啊,白云山。」
「不会正好是那个一堆土匪、强盗占据的白云山吧?」他怀疑地问。
「呵呵呵,白云山就那么一座,当然就是那一座了……」她的话还没说完,随即被黑了脸的邬夜星吓得噤声。
她是哪里说错了吗?本来就只有一座白云山啊。
「你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豆腐渣吗?」邬夜星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不像骂人,但迟秀秀就是知道他在生气。
「我脑子里装的不是豆腐渣……」她小声地反驳,却在他射来一道冰冷的目光下识相的闭上嘴。
「那么请问,你是武功过人了?」
「没……没有,我的武功平平……」除了一套迷踪步外,她充其量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那么就是你认为圆圆胖胖的自己不是个女人了?」
「我才没有圆圆胖胖!」迟秀秀睁大眼,不平地抗议。
没有否认他说她不是女人,却抗议说她身材圆胖,果真是女人。
「既然你是个女人,武功又不怎么样,请问你要怎么一个人在满山的强盗、土匪中生活?」他凉凉的讽道。
「啊!可是白云山上有座尼姑庵……」
「你要出家?!」邬夜星再也忍不住地扬声。
「出……出……」
「你要是敢出家,我绝不会饶了你!」他瞪着她威胁道。
她要出家关他什么事?不过看在他正在气头上,她不敢再刺激他,只说:「我不是要出家啦,只是说尼姑庵的后山很僻静又安全,那些绿林人士从不接近尼姑庵的。」
「你想自由就只是想隐居山林?对名山大川、江南园林、森林狂漠一点也没有兴趣?」
迟秀秀愣了愣,她想自在的过活,隐居山林并不会觉得寂寞,但是他口中的名山大川、江南园林、大漠风光勾起她的好奇心,她自小生在秋水宫,生活局限在翠峰镇,没有机会看看别的地方,但……如果有机会亲眼去看不同的世界,她为什么不呢?
「说得也是,我没有看过别的地方的风景,也许游历一番也不错。」她心动地呆笑起来,对未来的生活更加向往。
邬夜星见她心动,不觉勾唇微笑。「等我办完事,我们就往南去看看风景优美的桂州……」他突地住嘴。他刚才说了什么?我们?他不是最讨厌有人跟在身边的吗?怎么会脱口说要跟她去看桂州?
「好啊!好啊!不止看桂州,还要去钱塘观潮,然后去看崔浩然的黄鹤楼,杨贵妃的马嵬坡,顷羽自刎的乌江、山东孔老夫子的故乡……」迟秀秀没有察觉他的愕然,只是高兴的一一诉说着听过的名城、古迹。
邬夜星望着她发光的脸蛋,突然间,坚固的心墙微微地被敲开一道缝,灌进些许暖风,不再那么的冰冷了。
眼前的美人含冰带怨的眼神,盯得迟秀秀浑身不服舒,尤其是美人身后跟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小莲,更是让迟秀秀看了刺目。
「表小姐,有事传人找我去就行了,怎么好让你亲自来呢?」迟秀秀挤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