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可以在婚礼的当天无故失踪,或者,他可以强行到姑父家退掉这门亲事,又或者,他可以使些什么伎俩,让女方主动悔婚……
无论用哪一种方法,只有一个目的--不让霸道的阿玛得偿所愿。
想一想额娘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就有一股冲动驱使着赫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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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偌大的大清国没有一人会做这种款式的衣服吗?
海莹拿着纸张在市井间徘徊,灰心丧气。
「格格,天快黑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吧!」月儿紧跟身后,小声提醒,慌慌张张的。
「急什么?」海莹瞇眼看了看天边,「夕阳的颜色还不算太深,可以再逛一会儿。再说了,我今天又没穿洋服出门,根本没人盯着我们瞧,妳怕什么?」
自从前些日子她身着巴黎最时兴的裙子在京城里转了几圈之后,这胆小的丫头就很害怕跟随她出门--怕人们把她们当戏班杂耍的猴子打量。
其实,大清的衣服虽然没有巴黎的裙子漂亮,但宽大舒适,她还是满喜欢的。惟一讨厌的,是鞋跟在脚掌中央的鞋子--穿在脚上如同踩高跷,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所以,今儿她虽然穿了旗服出来,脚上穿的却仍是西洋的皮鞋,不过有裙子遮着别人不会注意,也不会大惊小怪。
「格格,这条街只剩下一间制衣坊了……如果那间制衣坊仍然不会做您要的款式,那么我们改明儿再继续寻找,好吗?」月儿小心翼翼地问。
「等一下!」海莹往街角的方向一指,「那儿怎么这么热闹?」
「不过是卖琴的而已。」月儿心不在焉地回答。
「琴?」海莹拍手笑答,「哈!乐器我喜欢,走,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说着,不顾嘟着嘴的月儿,她蹦蹦跳跳往人群里钻。
那个卖琴的占据着巷子拐角处一整片空间,吆喝叫卖之声如雷般响亮。本来,乐器不是什么希罕的对象,但他卖的却是大清国内十分罕见的西洋琴,美妙的琴弦被晚霞映照着,发出熠熠的光辉,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
海莹蹲下身子轻抚其中一把小提琴。她曾在欧洲听过它悦耳悠扬的声音,十分喜爱。
「这叫什么?」忽然,有人在她背后低声问。
海莹心头一颤……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过如此浑厚迷人的嗓音,就像小提琴的第四根弦,或者第二道浸泡的龙井茶,一股醇香的暖意浸入她的心脾。
她禁不住悄悄侧脸张望,目光缓缓上移,终于看见一张让她的心怦然一跳的俊颜。
这个男子,也许还是个贵族公子--他穿着浅色的衣衫,给人一种朴素洁净的感觉,但绫缎制的马褂间隐隐闪亮的暗织花纹,还有腰间坠着的一块美玉,透露了他不寻常的身分。
海莹一向觉得大清男人的头发难看--被剃光了半个脑袋,后边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但他虽然也梳着如此发型,却仍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大概是因为他那张脸太漂亮了吧!
「这是什么乐器?」只见他指着她手中的小提琴,再次问小贩。
「西洋琴。」小贩笑瞇瞇地回答。
「我知道是西洋琴,但到底叫什么名字?」赫连蹙眉追问。
「呃……它叫……」小贩搔搔脑袋,「名字满复杂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么它应该如何弹奏呢?」赫连轻轻拨了拨琴弦。
「就像弹咱们的琴那样弹就行了。公子,您如果真心想要,我给你算便宜一点……五百两银子!」
「贵了点吧?」赫连不疾不徐地瞧小贩一眼。
「不算贵了,这可是正宗的西洋货,飘洋过海运过来,多不容易。何况,这是一把古琴,被西洋的一个姓莫的琴师拉过的,他很有名的。公子,我看您也是个精通音律的人,把琴卖给您也不算白白糟蹋了,这样吧,一口价,三百两!」
「好,就三百两!」赫连点头一笑,「你要银子还是银票?银票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如果要银子,你得跟我回家去取。」
「银票就好、银票就好。」小贩似乎有些心急,也有些心慌,连连答应。
「喂喂喂,」在一旁听了老半天的海莹忍不住开口,「这位卖琴的小哥,你不要骗人了,这琴哪值得三百两?」
「咦?!」小贩顿时羞恼成怒,「小姑娘,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我哪里骗人了?」
「这位公子如果买了这把琴回家,一辈子也休想能让它奏出曲子,你还说自己没有骗人?」海莹也抬高了语调,她感到旁边有两道炽热的目光投向了她。
「胡说八道!这位公子刚刚明明拨响了琴弦,怎么不能奏出曲子?」小贩不甘示弱的反驳。
「因为它没有弓。」彷佛抓住了致命的弱点,她胜券在握,一字一字地答。
第二章
「没有弓?」
她语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叫弓?」小贩支吾着反问,「小姑娘,妳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弹琴又不是弹棉花,哪用得着要什么弓。」
「这你就不懂了吧!」海莹失笑地将琴一把拿起,「它名叫『梵婀玲』,又叫小提琴,是拉的,不是弹的。拉它的时候需要一把弓,这把弓当然不是射箭的弓,也不是弹棉花的弓,它是由马尾制成的,将它搁在琴弦上,拉动才能奏出美妙的音乐。」
「你……」小贩张大嘴巴。
「你这一堆琴里面,找来找去都不见一把弓,叫人怎么奏出音乐?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姓莫的西洋琴师,是『莫剳特』吧,哈!如果是他拉过的琴,恐怕卖三干两都不止,怎么可能区区三百两就可以买到?」
「小姑娘!」小贩气得直发抖,「谁叫妳在这里多管闲事的,我这琴是卖给这位公子的,又不是卖给妳。」
「你骗人,我就是要管。」海莹扠起腰,瞪眼睛,装出一副很凶的模样,「哼!我伯父是京城巡捕,小心我告诉他这儿有一个卖假货的小贩,叫他来抓你。」
「好好好,算我倒霉,算我怕了妳。」小贩赶紧收捡东西,「我不卖了,行吗?我这就走,行吗?」
「等一等,」赫连抓住小贩的肩,「小哥,你要走可以,但请把我要买的琴留下。」
「你还要买?」听闻此言,海莹和小贩不由得同时愣住。
这个人在搞什么鬼?刚才他明明在一旁将她跟小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眼波流转之际,她也曾悄悄瞥了眼他的表情,那表情显然是相信她的,为何明知受骗上当,仍往圈套里跳?
「喂,你以为我在故意捣乱?」海莹心中动气,明亮的眸光射向他。
「不,我相信姑娘刚才说的话。」赫连微微一笑。
「相信?!」
「对呀,姑娘脚上穿着西洋鞋,所以对西洋的事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他朝她裙襬指了指。
「你……」海莹慌忙扯了扯裙子。这个人好厉害,连常人不易觉察的事,都能观察得如此仔细入微,「那你为什么还要买一把没有弓的琴?」
「这琴我是要送给一位亲戚的,听说她很擅长弹奏西洋乐器,所以我相信她那儿肯定有弓。」
「原来如此。」海莹舒了一口气,「那你就买吧,不过只要付五十两就好了,这琴只值这个价。」
「喂喂喂!」小贩委屈地大嚷起来,「我这琴的运费都不止五十两。」
「呵!」赫连忍俊不禁,「小哥,你不要着急,钱我会一分不少地付给你,但请你帮我挑一个漂亮一点的琴盒,好吗?送人的东西我不想太寒碜。」
海莹看着受骗上当也执迷不悔的男子,不觉微愠,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她钻出人群左顾右盼,却不见月儿的身影。不知那丫头是走丢了还是跑到哪儿偷懒去了?
正在街头彷徨,却听到有人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她迟疑地转身,目光对上一张夕阳映耀的俊颜。
「你想买那把琴就买吧,我不会再多嘴多舌捣乱了。」海莹没好气地回他。
「我是来谢谢姑娘的。」赫连向她颔首作了一个揖。
「不必客气!」她强迫自己不再贪恋地看他,东张西望分散凝聚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姑娘在找什么人吗?」
「找我的丫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月儿,对胭脂水粉最感兴趣,这会儿肯定在附近哪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里。
「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妳回家。」他示意地看了眼街旁一辆华丽的马车,两个侍卫表情严肃地整齐站在那。
「不、不必了。」海莹感到自个儿的双颊微红,不断提醒自己,身为皇族格格,不能随随便便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我还要去寻一间制衣坊,不麻烦你了。」
「制衣坊?」赫连眉一挑,「不知姑娘要寻哪间制衣坊?」
「无所谓哪一间,我是想寻一间会缝西洋礼服的制衣坊。」糟糕,她怎么可以跟陌生人说出自己的秘密。
「呵!」他笑了笑,「恐怕整个北京城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不会吧!」她不由焦急地咬住自己下唇。
「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她虽然没有缝过西洋裙,但她很聪明,任何奇怪的样式,只要看一眼,她都可以照着做出一模一样的。」
「真的?」她一脸惊喜,「她在哪?」
「如果姑娘信得过我,我可以带妳去。」
面对含着微笑望着她的眼眸,海莹本想拒绝,却开不了口。看他那诚恳的表情、谦谦君子般的风度,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点了点头。
「姑娘,请……」赫连一声吩咐,侍卫马上打开车帘。
海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迟疑片刻,才踏上放在她足前的马凳。
其实,他带她去的地方并不远,绕过两条巷子便到了。
那是一家朱门大户,站在台阶聊天的家丁遥遥望见他们的马车到来,马上不敢再偷懒,堆起笑脸小跑着奔上前点头哈腰。
「你们小姐在家吗?」赫连问。
「在、在,我家小姐天天在盼着贝勒爷来呢!」家丁连忙答。
贝勒爷!海莹先是一怔,继而莞尔。她果然没有猜错,他是个皇族公子。
不过,笑容很快从她脸上退去。不知为什么?听到他带她来见的是一个女子时,她心中略微感到不适。
赫连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热心地引着她穿过清幽的花园,来到一间厢房前。
远远的,海莹便看见厢房的窗边端坐着一个女子--她低着头,不知在读书还是在刺绣,厢房外树木参天,几片金黄的秋叶飘进屋里,落在她的肩头。
「绿竺。」赫连温和地唤了一声。
原来她叫绿竺,好清爽的名字,彷佛让人看到了空山灵雨。
海莹一直盼望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她一直觉得海莹两个字不够美,像咸而湿的潮水。
「讨厌鬼,你怎么又回来了?」绿竺听见呼唤,并没抬头,只懒懒地答。
「绿竺,妳在跟谁说话?是我呀!」赫连笑了。
「你……」绿竺身影微震,花一般的容颜在抬眸的一刻惊呆,「大表哥?原来是你!真的是你。」
「否则妳以为是谁?」他停伫在窗前,逗弄地问。
「我、我以为是二表哥呀,他刚刚才来过……」绿竺双颊通红,手中乱了分寸,绣花针一不小心扎到了指尖,滴出血来。
「哎呀,看妳,怎么这样不小心。」赫连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柔唇俯下轻轻地替她吮去渗出的鲜血。
绿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红着脸,气险些顺不过来。
「门口的家丁都分辨得出我们俩,妳怎么反倒不认得了?」血止了,赫连笑问。
「哼!都怪二表哥不好,经常扮成你样子来骗我,想看我的笑话。所以,人家才会弄错的。况且,你已经好久没有来了,我没想到……」绿竺小嘴微嘟,一半撒娇,一半责怪地回答。
「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空来看妳和姨妈。」赫连看眼她手中的刺绣,「我们的绿竺又在绣花了,这次绣什么花?」
「没、没什么,随便绣着玩的……」绿竺紧忙将手中的刺绣塞到桌子底下,碎步欲走出房门,仓皇中瞥见站立在一旁的海莹,不觉又是一愣,「大表哥,这位姊姊是谁呀?」
「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想求妳帮忙,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朋友?」绿竺目光狐疑的投到海莹脸上,像欲寻找正确的答案。
这一刻,两个女子互相打量,四目相交,一种微妙的感觉如波光微动,在海莹的心中泛起涟漪。
原来她是他的表妹!刚刚看着他俩说说笑笑的模样:看着她对他撒娇时嘟起的如花嘴唇;看着他吮吸她手指时的温柔,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海莹喉间。
好羡慕他们可以这样亲密,不像她,虽然也有不少表哥表妹,但因为从小跟随阿玛远赴海外,所以几乎没有熟识的人。到了国外,因为背景悬殊,除了菲利普哥哥,没能再交上一些同龄的朋友,她一直都那么孤独……
「表哥,这位姊姊我以前没见过,你们在哪儿认识的?」绿竺满怀好奇的问。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赫连敲了敲她的脑袋,「总之,人家是来求妳帮忙的,妳一定要给表哥一个面子,帮帮人家。」
「什么事?」
「她想做一件衣裳,可是没人会做。」
「衣裳!」绿竺的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样式的衣裳?」
「哦,就是这个……」海莹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连忙摊开手头的纸张。
「这是……西洋的裙子?」彷佛高手遇到了有趣的挑战,绿竺不由精神大振,「我那年去天津探亲,曾经见过一个西洋女子,她当时穿的裙子就跟这个差不多,但没这个漂亮。」
「到底能不能照着做出来?」赫连关心地问。
「我可以试一试。」绿竺当即点头,「虽然不敢保证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但总八九不离十吧?这位姊姊,请给我十天的时间,我一定尽力帮妳做出来。」
「谢谢妳了,绿竺妹妹。」海莹被她的热情感动,胸口那股酸涩的滋味霎时荡然无存,「到时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大礼谢恩。」
「不用客气啦!」绿竺摆摆手,「妳是大表哥的朋友,收妳的礼我会不好意思的。嗯……请问府上是哪里?到时候我派人送过去。」
「不不不,还是我派人来取吧,反正我已经知道路了。」海莹回报微笑。
「喂喂喂,妳们客套来客套去的,怎么也不谢谢我这个牵线人?」赫连悠悠拿起下人送来的茶,侧目看着她,「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府上是哪里,等一会儿,我好送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