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卫翔在那个冰冷的雨夜中收留了她,那天之后,她便在卫翔的住所住了下来。
因受惊吓和撞击所造成的暂时性失忆,在医生的治疗下依旧毫无起色,医生只说她的记忆随时有恢复的可能,只是需要时间和外界刺激。
没想到,匆匆一晃眼,这一住就是五年。
白天,初小念帮忙处理卫翔的工作,晚上她就在一间高商夜间部就读。
卫翔是一间「万能便利屋」的老板,说老板是好听,卫翔也就只有她这一位员工而已。
所谓的「便利屋」,就是派遣性质的服务业。
只要顾客有所要求,不管是寻人寻物,遛狗遛猫,清洁打扫,代客购物,代客讨债甚至是代客求婚,只要是不违反法律的,都是便利屋的业务范围。
便利屋的工作听起来虽然简单,却是个意外状况频仍,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钢铁用的严格世界。
因此,长年接触五花八门、杂七杂八的业务经历后,初小念也从当年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发育成如今的可怕男人婆。
「今天除了遛狗,还有没有其它事情?」淋浴完毕的卫翔,就这么赤裸裸走了出来。
「当然是没有了,不然哪会让你睡到中午?」初小念没好气的丢了条毛巾给他。
「拜托,拿条干净的给我好不好?这条都已经有味道了。」他一脸恶心的闻着手上的毛巾。
「脏的衣服都可以穿了,没道理脏的毛巾不能用。」她不理他,提着沉重的洗衣篮离去。
卫翔看起来虽然大而化之,实际上龟毛得要死,服侍起来可是比天皇老爷还要麻烦。
「一大早脾气这么糟,是不是大姨妈来了?」卫翔望着她气呼呼的身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换好衣服后,卫翔走出卧房,却见到初小念站在广大的露天阳台上,动手清洗着床单和他的衣物,另一边正晾晒着她早上已经洗好的自身衣物。
偌大的顶楼阳台,一半的空间是洗衣晒衣场,另一半空间则摆着一套欧式庭园风格的木质镂空餐桌椅。
「洗衣机呢?」卫翔信步来到露天阳台,递寻不到洗衣机的踪影。
这才想起,初小念前两天告诉他,那台年代已久的老爷洗衣机已经寿终正寝,请废弃物处理场的人来收走了。
「我下星期要毕业考,所以今天晚上会留在学校温书,你不用去接我了。」初小念边洗着衣服边说。
五年前,自从决定要借住在卫翔家中后,神通广大的卫翔不知透过什么管道,弄了一个身分证明给她,从此,她便以初小念这个身分就学以及生活。
今天夏天,她终于要毕业了。
「这怎么可以?女孩子晚上一个人走路多危险!」
卫翔懒归懒,随便归随便,却依旧有些坚持和原则,特别是接送她上下学这件事情,他从不让她一人落单,总是不畏风雨的接送她上下学。
「那等我晚上温完书,再打电话请你过来接我好了。」初小念耸耸肩。
虽不明白他为何独对这事如此坚持,她也由着他当护花使者。
「就这么说定,我肚子饿死了。」卫翔来到露天阳台的餐桌前,拿起桌上阳春的早餐,大快朵颐起来。
五年如一日,初小念亲手做的早餐几乎也就这一套──
两片烤土司,一杯热牛奶,以及一根香蕉。
唯一会变动的,就是水果的部分,有时不是香蕉,而是橘子一颗。
「小念,不是我要抗议这早餐太寒酸,但可不可以偶尔变化一下口味或者份量多一点?只要多一点点就好。」卫翔半撒娇半抱怨地道。
「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花光了,我也无能为力。」
「这样啊……」卫翔一脸无奈的拨开香蕉,狠狠的咬一口。
「下个月我毕业后,晚上我会另外找一份兼差。到时,少了我学费的支出,又多了份打工的收入,相信情况就可以改善。」初小念精打细算的表示。
「怎么,便利屋的收入真的这么不够用,非得妳出去另外兼一份差?」初小念的这番话显然伤了卫翔的自尊心。
就算生活不算富裕,但不至于让她为了家计出去抛头露面。
「反正我毕业后,晚上闲着也是闲着,为了不影响你女朋友们晚上来家里约会的意愿,我还是……」
「既然这么闲的话就去念大学啊,干嘛去打那种一小时才几块钱的廉价零工?」卫翔打断她未完的话,「如果妳是在担心哪一天我们两人会喝西北风,那妳就想太多了。」
「可是我又不准备继续升学,多找份工作赚点钱也是正常的。」她一脸理所当然。
「就算不打算升学,也不许去打工!不行就是不行!」卫翔霸道的表态。
「哪有人这样的?打不打工是我个人的自由,你这老头子管不着!」她不满的嘟起小嘴抗议。
「小念,妳年纪轻轻就出社会,一定会被外面的人骗的。外面的世界可不像妳在我这里工作这么单纯,外头人心险恶,妳被卖了恐怕都还笑呵呵的帮别人数钱。」卫翔搬出一大堆理由,就是要打消她打工的念头。
「那又怎样?我总有一天会出社会。再说,跟着你工作这五年来,我所经历的可怕经验恐怕是别人一辈子的累积,我哪还需要怕被别人卖了?」初小念没好气的反驳。
「话是这么说没错……」
「算了,懒得跟你这LKK浪费口水,有本事你的衣服还有床单自己洗啦!」初小念气呼呼的放下手中的床单,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便见到她拿着书包和便当,匆匆的准备出门。
「这么早的妳拿着书包要去哪里?」卫翔连忙追过来。
「去学校温书。」初小念头也没回的坐在玄关处穿鞋。
「去学校不用穿制服哦?」他打量她一身的便服。
「三年级已经停课,只剩下星期的考试,所以不用穿也没关系。」初小念对他的反对打工感到气闷。
「等公车很麻烦,我载妳去吧!」说着,他就要去拿车钥匙。
「不用麻烦了,你乖乖把客户的遛狗委托完成,本姑娘就谢天谢地。」
话一说完,砰地一声,初小念头也不回的甩门离去。
「这么好的天气拿来遛狗真浪费。」卫翔望着人去楼空的冷清客厅,撑着下巴低叹一声。
算了,还是继续吃凶婆特制的贫穷早餐吧!
第二章
「小念,真难得妳会在大白天约我出来喝茶聊天。怎么,你们便利屋的生意已经差到连白天都没事可做,该不会快倒闭了吧?」一个青春洋溢的小女生,笑望坐在对面猛喝着珍珠奶茶的初小念。
「我看也差不多了。」初小念闷闷地喝着眼前的波霸奶茶,心不在焉的望着落地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
非周末的西门町街头上,依旧充满了青春欢乐的年轻气息。唉!明明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为何她老觉得自己比大家老上一大截?
「小念,妳是不是又在想妳家那个老头子?」看她一脸烦闷的模样,就知道她又为了某人在心烦了。
「才不是!」初小念口是心非的哼一声。
「不过我说真的,妳和那老头子一起同居这么久,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真是令人怀疑。」好友一脸暧昧地问。
「还能有什么事情发生?稀奇古怪的事情全发生过了。」她撑首望着窗外时髦的男女,意兴阑珊地道。
跟卫翔一起工作,就好像在拍历险记一样,平常人不会经历的事情她全都经历过了。
「我不是指工作上啦,我是指那个那个啊!」青春的脸蛋上,表情更是暧昧了。
「哪个哪个啊?」初小念听得一头雾水。
「唉唷,就是亲亲爱爱嘛!」好友为她的超级迟钝感到不可思议。
「亲亲爱爱?」她微愣。
「就是那个嘛……」好友在她耳边悄声道。
「妳是指那件事情。」好不容易,迟钝女终于开窍了。
「对啦,对啦,你们两人同居这么久,一定有发生过。快告诉我,那老头子的床上功夫棒不棒?」好友一脸的兴奋和期待。
「妳在说什么?」初小念没好气道,「我怎么可能和老头子发生那种事情?」
「怎么不可能?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又长期同居,一定偶尔也会有情感饥渴,擦撞出火花的时候嘛!」好友一脸贼笑。
「与其跟那个家伙上床,我宁可抱着一只猩猩睡大觉。」她没好气的回应。
经过这五年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她和卫翔之间的相处根本已经和老夫老妻一样,除了上床这件事情外。
她和卫翔是工作上的伙伴,是生活上的伙伴,唯一搭不上边的,就是情感上的关系。
卫翔虽然没有钱,长得只能算普通,所有的财产也只有那辆破车,奇怪的是,他身边的女人却从来没有中断过。
这个嘻皮笑脸、老是不正经的家伙,没有事业运,没有金钱运,桃花运却是意外的旺盛,三百六十五天桃花朵朵开。
「如果妳真的不喜欢那个老头子,妳干嘛还继续住在那个地方?妳大可搬出去,随便在外面租个房子住啊!」
「说得也是,我现在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了……」经好友这一提醒,初小念开始考虑搬家的事情。
今年过完生日,她就已经十八岁,不再像五年前那般,只是个仅会哭泣,什么事情都不会的小女生。
虽然她现在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由卫翔出钱,但她在便利屋的工作以及家事方面皆没有支薪的情况下,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刚好相互抵销。
毕业后,她也拥有商业方面的知识与专长,学历虽不高,却也具备公司行号征人的基本条件,想要找份两万块钱左右,可以在外租屋并养活自己的工作,其实并不困难。
「我说啊,如果妳对那老头子真的没有兴趣,就早点结束同居生活比较好,毕竟妳是女孩子,需要留给行情给别人打听;如果以后想追妳的男人知道妳年纪轻轻就曾经和一个男人同居这么久,一定都会被吓跑的。」好友诚心建议道。
「我才不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初小念心烦地拨弄手中的吸管。
「既然妳没有搬出的打算,就表示其实妳还满喜欢住在那里的嘛!那妳干嘛没精打采的?」实在看不下去。
「我……我也不知道。」初小念又猛吸了一大口的珍珠奶茶。
她可真被问倒了。是否真的喜欢和老头子住在一起,她才和他同居了五年?还是因为当年卫翔在雨夜中救了她,她一直有感于他的救命之恩,所以勉强自己留在他的身边打点他的生活?
「小念,我知道,妳太寂寞了啦!身边没有任何家人,整天又忙着工作,除了我和班上的同学外,也没什么同年纪的朋友,妳的世界就只有那个老头子,真的太狭小了。」好友一脸了然样。
虽然很少听小念提起家人,但隐约知道她和家人的关系相当陌生疏远。有时班上同学会好奇的问起初小念的家世,总是惹来小念的白眼对待,久了,大家也都不问了。
「是这样吗?我的世界只有那个老头?」初小念头痛地趴在桌上。
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可就大条了。
只是,记忆丧未恢复的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啊,甚至可以说,她根本没有自信离开卫翔和现有的一切。
就算她有足够的勇气离开现在的生活环境,空白的那一段记忆却像是可怕的梦魇般,不断的咬着她不放。
时而闯进她脑海的片段记忆,就像是一只恶犬,经常吓得她夜不成眠,冷汗直流。
恶梦中,她经常被两三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子联合欺负捉弄。不是被推入游泳池差点溺死,就是写好的家庭作业被破坏,要不就是被拉扯头发甚至拳打脚踢……等等,而最令人畏惧的,是恶梦中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高瘦女巫婆。
她看不清她的脸孔,也不晓得她究竟是谁,却清楚的记得她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冷酷笑声和微扬的血红嘴角,好似只要她一张口,就会把自己完全吞下肚子去。
「小念,妳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好友的呼唤将初小念拉出恶梦情境中。
「我……没事。」初小念回过神来,心悸的抹去脸上的冷汗。
就在这时,落地窗外忽然闪过一抹像极卫翔的人影。
卫翔?!
初小念纳闷地揉揉眼睛,定神往窗外一望。人来人往的人潮中,根本没有那老头的身影。
不会吧,她的世界真的狭窄到连幻觉都会出现那个不正经的老头?
「唉呀,别再胡思乱想了,反正想半天还是一样的结论啦!走,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西门町了,去街上逛逛。」好友说着,便拉着初小念走人。
就在两人离开吃茶店后,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说什么要去学校温书?原来和朋友跑来西门町鬼混了。」带帽遮掩脸孔的卫翔出现在店门口。
一个小时前,小念一踏出家门口,他便立刻尾随而上。虽然这样的跟踪行为有点卑鄙,但他实在很想知道小念最近到底在心烦什么,为何老是闷闷不乐?
毕竟,他可不想每天面对房里那成堆的臭衣服和臭袜子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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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一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以传奇的历程创造了名震台湾的黑道组织「卫菊组」。
六十年后,卫菊组的第三代传人,却又以另一个传奇性的创举,改写了古今中外的黑道历史。
这个创举就是,卫菊组的当今老大,效法上班族,周一到周五,每天固定在晚上七点上班,午夜三点整下班。
除了在上班时是老大身分外,下班之后,就算帮派争斗,天塌下来,卫菊组的老大绝对不插手黑道事情。
这个制度虽然惹来许多争议,却已经在卫菊组行之多年。
因此,卫菊组的干部们都知道,要是在老大上班时间外发生了重大事件,唯一能找的人就是前代老大的夫人,也就是当今老大的母亲──卫香子夫人。
「翔老大!欢迎你回来。」小弟一字排开,恭敬的欢迎难得回家的主人。
「我母亲呢?」卫翔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走进卫菊组总部。
卫菊组总部位在阳明山上,平常戒备森严,闲人不易接近。
相较于位在台北市区人来人往的卫菊组办公大楼,总部对所有卫菊组的小弟和干部来说,就像是圣殿那般神圣。
「夫人已经在和斋茶屋等了好一会儿了。」一位留着平头的总务干部恭敬表示。
「嗯。」卫翔面无表情的拐进总部庭院小径,来到竹林旁的一栋独立厢房。
那是一间日式的精致茶室,铺放着素雅的榻榻米和茶几,专供喜爱喝日本茶的卫夫人招待朋友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