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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意  第9页    作者:陈毓华

  畸形的是他一离开,所有的参赛者也停止扒饭的动作,所有的眼神全覆上一抹阴森。

  “我吃完了,肚子好圆、好撑。”说完,他马上打了个饱嗝。

  “你那张嘴比水车还会吃。”她摇头,帮他把嘴上粘的饭粒挑干净。

  “水车吃的是水,我吃的是饭,哎呀,管他呢,我解决了一桶饭,赢了!”也不管嘴巴干净了没,他拉着嫘兵兵重新挤进人群,来到饭馆主人面前。

  那是个圆胖的中年人,宽大的锦袍穿在身上还嫌小,装满油水的肚子大得不可思议。

  不过他跟肉饼一样圆的脸并不怎么好看,装出来的笑容太热情了,让人觉得油腻。

  “小兄弟,恭喜你获得我们吃不怕饭馆免费餐券。”一柄袖里剑出人意料地送出来,恰恰抵着阙勾的脖子。

  唉,这样也有事?

  嫘兵兵才动了动,如水潮的人以不着痕迹的姿势包围住她。

  “我昨晚花了半夜的时间磨剑,它很利,一不小心很容易割断人的喉咙,姑娘,你最好三思,别轻举妄动喔。”胖老板圆嘟嘟的脸浮现狠戾。

  “唉,你当我的面威胁我的人太失礼了唷,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但她要有一点点伤口你就完蛋了。”阙勾通常是笑口常开的,这会儿一抹轻邪从他不轻易展现的骨子里迸出来,虽是微乎其微,却冷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眨眼。

  “放你的狗臭屁,占上风的人是我耶!你自大什么?死之将至,求饶的话,大爷我还要考虑给不给你个全尸,还敢大放厥词,莫名其妙。”

  “听你这么爱说话,大概也是习惯呼风唤雨的人喔。”阙勾跟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胖老板攀谈起来,没有身为待宰羊羔的自觉。

  “我身为金钱帮之主,没有一些威严怎么统领众家兄弟……”脑筋以直线方式思考的人禁不起人家拐弯抹角,一下就泄了底。

  “嗯,”阙勾闲闲地摩挲着下巴,一点都不在意那距他一寸之遥的割喉利剑,“金钱帮创帮至今一十八年的历史,以济南为出没区域,帮主陈阿满,左牙因为醉酒摔跤掉了,别号陈缺牙,下面有七护法,帮众无数……我应该记得没错,陈帮主,你想补充些什么吗?”

  “补充啊?你说得很清楚,应该是不用了。”陈缺牙很认真地思索,精神一松的他差点没把威胁人的剑收起来。

  “陈帮主率众从济南到江南来,人生地不熟的很辛苦喔?”阙勾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许是真的受了委屈,陈缺牙眼中冒出两泡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自己的地方,就算办点小事都要钱先行,像我租这个店面就花了不少银子……”慢着,他居然没志气地向人质哭诉,成何体统!

  他赶紧擦掉眼泪,换上一张厉脸。

  “别套交情,我差点就上了你这卑鄙小人的当,把模子交出来,否则就准备受死!”

  “等等,你的口水喷到我啦,很臭耶,你几天没刷牙啦?”阙勾一脸厌恶。江湖中人就这点讨厌,什么不拘小节,根本是不讲究卫生。

  “跟你说出门在外,凡事从简,你有听没有懂喔?”每回都戳他的痛处,情绪激动的陈缺牙又把剑靠近他半分。

  “那我们言归正传,男子汉对男子汉对话喔。”

  “没问题!”咦,什么时候要变成男子汉的对话了?

  “既然大家说好了,这玩意就不需要了吧!”他以两指夹开搁在颈子的剑,“另外叫人泡个茶来喝,大太阳下不好说话。”

  陈缺牙果然听命行事,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他不该是那下命令的人吗?怎么一下子降级跑腿?

  =====

  崭新的圆桌上一碟碟地小点心以寻常人无法想像的速度在消失中,碟子越堆越高,陈缺牙的心痛也到达最高点,爱说话的毛病到这节骨眼很用力地把事情草草交代过去,希望能尽快送走这个肚子像无底洞的瘟神。

  “就为了一块印铜钱的板模,你把整个金钱帮都搬到江南来,你,好大的气魄,好蠢的猪头。”蜂蜜花生下了肚,拍拍肚皮,是差不多饱了,阙勾也大致了解这个金钱帮帮主干嘛缠上他,还差一丁点要了他的小命。

  就说嘛,这江湖中人最是黑白不分、捕风捉影,看个影子就说生了个孩子,脑袋豆腐渣。

  “大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年头没钱难办事,有钱是条龙,没钱是条虫,把整个帮绑在裤腰带的我有责任啊。”

  “我没有你要的模板,你找错对象。”吃大饱,又一直坐着不动,他想回去睡午觉了。

  “我就知道你会耍赖!”陈缺牙唬地站起来,胖指头簌簌抖动,“你跟鹏太师那个大奸人蛇鼠一窝对不对?你们根本是串通好来坑我们这样善良的小老百姓……我就知道……”他只差没鼻涕眼泪一起下,表情比深闺怨妇还“哀怨动人”,真想叫人狠狠揍他一拳。

  “你为什么这么说?”早知道就别贪吃,虽然点心不难吃,现在他吃饱了,该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人了。

  陈缺牙气愤的说:“不要告诉我你和他没关系。”

  阙勾耸耸肩,四下张望着,咦,兵兵呢?她嫌他们的对话无聊自己坐一桌,这会人呢?

  会不会如厕去了?

  心不在焉的他,只听得陈缺牙怒骂着鹏大师的点滴歹恶行径。

  先祖是开国的功臣,却也在暗中从事不法行为,当他远征漠北时,由于俘虏了元亲王、内亲王等皇族一百三十多人以及七万多官兵后,凯旋归来,太祖特别赐他“铁券”作为他惊人功绩的封赏,所谓的铁券是一种铁制符令,不论本人或子孙犯法都可以凭此券减刑。

  之后两代子孙,全都恃宠而骄、无恶不作,到了鹏太师虽然年老解甲归田,却还私自铸板制钱,又跟不肖商人勾结,最后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一家八十余口人死得不明不白,数枚关于洪武通宝、永乐通宝的铸币钢模不知流落到谁的手里。

  而负责将这些伪造的钱币进入市场流通的金钱帮,因为不甘损失,循线追来,线索却在嫘兵兵的身上断去,为了引鱼儿上钩,他们才斥资演了这场戏。

  他讲得拉里拉杂,阙勾一颗心却因为嫘兵兵不知去向,完全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吸收。

  “哦,就这样啦。”他站起身走人。

  “你不能走。”

  阙勾回头:“听我良心的建议,这家饭馆的点心还不错,把它顶下来当营生家伙会赚钱的。”

  “什么?”

  “要不然,凭你们这些人三脚猫的功夫以为拼得过谁!黑衣蒙面人,还是鹏太师后面那个看不见的靠山?人要掂掂自己的斤两才好过活,你请我吃点心,我牺牲一下送你这些金玉良言,要好生记住啊!”

  能当后台的人物用小指头想也知道不简单,究竟是魔、是鬼不清楚,头破血流了不起敷敷药,等伤口结疤,又是一条好汉,万一要把小命夹给人家配饭吃,别人还嫌,那可晦气了。

  他通常不随便赠送金玉良言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挥挥手,又刮走厨房刚送出来的小点心,呵呵,相见无期,不用期待啦。

  =====

  嫘兵兵本来就不巴望阙勾能挣回什么,看他免费吞了一桶饭,应该可以维持个几天不饿肚子,所以她也不担心他没饭吃。

  纵使没见他做过什么正当营生,混吃混喝该不成问题,别人想欺负他也不容易,只要他不占别人便宜就好了。

  喝茶纳凉吃点心,不是她擅长的事,她没有不务正业的本钱,家里那突然暴增的十几口人睁眼就要饭吃,她要努力挣钱回去养家才行。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押着左家的贵重行李镖箱走在进京的官道上。

  尘烟漫漫,炙热的阳光热得把人烤焦一层皮又一层,嫘兵兵骑着马前后走动,不敢稍稍懈怠。

  一百两的安家费已经拿了,拿人钱财,与人办事,把人家安全地送上京城是当务之急。

  “兵兵,太阳烈,你进来一同坐吧。”车帘掀开,左梦言不知道第几次呼唤。

  “不用,我带了纱帽,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你还是赶快进去,别中了暑。”人是有感情的,很多事情无法说断就断,虽然她看到左梦言的脸不再觉得心头隐隐作痛,青梅竹马的交情还是存在着。“对不起,我帮不上你的忙。”骄阳下的她满脸通红,额上汗珠不断滑落,他恨自己不谙武,一身文弱,什么忙都帮不上。

  “银货两讫,没有什么安不安心,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是我们武馆的责任。”就保持这种生意来往的情势,什么都不用多说。

  “兵兵,你变得不近人情了,考虑我提出来的条件吧,嫁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一个姑娘家要不是喜欢一个男人,怎么会辛苦地替他送饭、做饭?这会儿他功成名就对她求亲了,她不该欢喜答应吗?

  左梦言装满老旧思想的脑筋怎么都想不通,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她不要?

  “这里不是适合谈天的地方,我要到后头看看,你最好待在马车里,不要让头手随便伸出外面,比较安全。”缰绳一勒,马儿嘶鸣,她策着马儿达达地往后面直去,头也没回一下。

  有很多事跟不对的人怎么都讲不通,很多话要跟对的人讲才能心领神会,她逐渐了解自己跟左梦言隔着一道无法横越的深沟,今生是无法跨越了。

  要是以前,她在还懵懂时无知地跨越了,也许不会生出如今这许多心情。

  也许正确的说法是,她要不是遇上阙勾,也不会滋生出这许多被人视为大逆不道的心事来吧。夜里,他们在驿站休息,左梦言以状元的身份进驻,自然得到最优渥的招待,白天的暑热退去,大伙累了一天,二更不到就昏沉地睡去,只有背着剑的嫘兵兵小心地巡逻着。

  停步下来,倦意也爬上眼皮。

  坐在驿站外的大石头上,北斗星高,银河如带,横连着天际两岸,四周草低楚天阔,风吹来,凉得可以,而她的心却像一弯不知何去何从的流水,惶惶不知所以……

  “兵兵。”

  不用回头,也只有左梦言会用那样的声调喊她。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从喉咙深处传扬上来,阙勾恰好相反,他的声音节奏明快,宛如音阶明确的笛子,跟他皮皮的个性很像。

  她语带困顿:“有事明天再说。”

  “别在这儿睡。”虽然还是白天的劲装打扮,她纤合度的身材玲珑如昔,黑缎的长发为了方便,绑成长长的辫子,上头什么发饰也没有,圆润的耳垂在月光的照映下,覆着淡淡的一层绒毛,在月光下的她宛如一朵初绽的昙花。

  嫘兵兵恍惚地想着,是谁在遥远的地方吹着芦荻叶,凄凉破碎,好刺耳、好难听。

  “别管我。”

  “什么时候我们这么陌生了?兵兵。”

  也许是从来没亲近过吧。嫘兵兵恍惚地想这么回答。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心里有什么都摊在阳光下,我只要看你的脸就知道你的心情好坏,现在,却什么把握都没有了。”

  “人总是会长大,我不可能一直是那长不大的娃娃。”

  难为不善言语的他说出这番话来,要是以前,她肯定会感动死了。

  “兵兵,跟我在京城定下来,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如霜的空气。

  滔滔如江水的情意再也关不住了,左梦言深情地说:“多少年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要报答你对我的一片深情,你会在我的环绕下变成一湖静静的秋水,不会再迷失,会再回到那个爱笑、专一对我好的你,我不会计较其他的,就算……你跟阙勾曾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该谢谢你的大方吗?”她喃喃地问,苦涩的滋味蔓延上舌头。

  该生气吗?原来他把她当成一个不贞的人。

  “至于我爹那边我会去说,你不用担心。”左梦言拿掉了玳瑁镜,展现原本的自己。

  “女人心海底针,书呆,我这么外放的个性,别说从小左伯伯就不喜欢我,沉浸在学问中的你也是凛然不可侵犯,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我不适合当一湖安静的秋水,我会死的。”一连串的话自她的嘴巴吐出来,说出来后,她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对我坚贞不渝,我爹也会接纳你的。”

  “你早早对我扣了帽子。”无怨无怼。即便如饱读圣贤书的他,对女子也是偏执得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她的表情看起来更添哀伤了?

  左梦言顿了一下:“我不明白。”他以为有了功名,什么都能唾手可得。

  “有很多事不明白是幸福,什么都弄清楚了反而茫然。”像他俩。

  “兵兵,你非要兜圈圈把我们两人的未来打上死结?”

  “我说了,女人心海底针,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娉婷十六岁,小女儿的心思谁也捉摸不定,似柳絮,如飘萍,不知向何处,不知来自何方。

  左梦言叹息了。

  “我就知道你喜欢上那个痞子一样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也许是,也许不是呢?

  当一辈子的厨娘,为一个爱吃鬼,她不要,太辛苦了。

  要是可以,她一生都不想再为谁忙碌。

  谁能帮她实现这个梦想?

  梦想,好奢侈的念头。

  她一个女子,嫁人是惟一的路吗?

  第八章

  江南到京城一路上多是人烟聚集的村庄市镇,太平盛世,盗贼营生既有损名誉,一个不小心还会玩掉小命,两害相权取其轻,倒不如土农工商,当个快乐的小老百姓。

  照理说,嫘兵兵这趟镖除了劳累应该是不具风险,稳赚不赔的。

  穿过这座杂木林,脚下大路蜿蜒而下就是济南大城,嫘兵兵看着还亮的天色,确信他们会在日落前抵达。

  纤细的身影随着马匹向前行的步伐左右晃动,马车辘辘,辗碎了树林里的安静。

  没有预警,八条人影同时自不同的方向跃出,持剑的众人直取的不是马车上的财物,反而全冲着嫘兵兵飞扑过去。

  其他的武师一看不对想要援助,却听到她的娇喝。

  “看好镖,小心调虎离山,别管我!”

  只见她抓起纱帽打飞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剑,八剑阵出现缺口,她趁隙凌空飞跃,脚尖轻点马背,内力自丹田升起锁在喉间,鹞子轻凌飘飘,宛如一道直上青空的旋风,轻松地脱出众人的包围。

  虽然飞度过八柄长剑的包抄,但是对方是久经训练的杀手,移形换式之余,长啸朝她追奔而来,骇人的剑势夹带锐利剑气,轻轻扫过,无数枝叶纷纷飘落。

  风沙起,嫘兵兵虽然灵活地闪躲过对方致命的攻击,身上的衣衫却被划破许多口子,就连白嫩的脸如今也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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