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金带般的阳光令人浑身舒畅,他想着,等等兔兔醒来,也许可以带她出游,晒晒太阳也是不错的主意,这回要记得咸鱼翻身才不会烤焦。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潇洒的向专为兔兔开辟的萝卜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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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虚弱。
真的,就一点点。
她把一切归咎天气。天冷嘛,不爱动是当然的事。
“唉,你究竟要君未大哥为你担心到什么时候?我可先说好,我是看不过去你恃宠而骄的鬼模样方来劝告你,哪天那个人变了心,八匹马都拖不回来的。”穿着锦裘在兔兔屋里走来又走去的人正是嘴巴嚷着绝交不知几百次的完颜芙蓉。
她这回出现,为的还是她的君未哥哥。
“唉,我说了一堆,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她霍地跳到兔兔床前,吹胡子瞪眼睛的,要不是怕冷,一根手指肯定指着帐里头的兔兔。
兔兔点头。
天气这么冷,芙蓉大老远的来,不会因为无聊来骂她出气吧?
“说话!”完颜芙蓉额冒青筋。
“有。”她慢半拍,回答的是上一个问句。
完颜芙蓉“砰”的在椅子上落坐。
兔兔想,幸好太韶堡的椅子都很做得坚固,摔疼了屁股可不好玩。
“我说你最近是怎么搞的?阴阳怪气不说,还没脸见人呐,整天窝在房间里头,又不是我家那四肢不勤的老头。”她只要看见紫君未皱眉就有气,而更叫人恨的是她的君未大哥会发愁,就为了这只兔子。
“我爱困,出不去啊。”她懒洋洋的,有时候连脑子都不是很清楚。
“你猪啊!”说的是什么话,她完颜芙蓉都移尊就驾了,这只兔子还不卖面子,拿乔喔。
兔兔不语。都被骂成猪了,总不能要她自己也承认自己猪头供旁人消气吧?
“你给我出来!躲在床上算什么?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坏了女人的名誉变成黄脸婆,我跟你没完没了。”说着完颜芙蓉拉开床帐,准备劈头给她一顿臭骂。
可是床帐一掀,见到兔兔的模样,她那利如刀子的嘴马上哑然无声,剩下的字句不知道该咽到哪儿去。
“兔……子?”
“别哭。”她的声音如昔。
“谁说我哭,我不做孬种!”完颜芙蓉仍是强词夺理的嘴有了几分软化。
“那就好,你笑的时候最漂亮了。”
“马屁精!”
“你骂人的时候也最精神。”
“白痴。”完颜芙蓉放下纱帐,手不能控制的抖着。
兔兔那更胜月牙的白皙面孔居然有了皱纹。
没错,她就像开到盛极的花逐渐由红紫翻黑,以惊人的速度凋零中。
她很容易累,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更糟糕的是,她慢慢变成了老兔子。
红颜老,无力可回天。
但是,她才几岁?完颜芙蓉问:“你这模样……君未大哥知道?”
“知道。”
“你不怕他改变心意不爱你?”这样的直言不讳是残忍了些,这只兔子完全都不为自己设想吗?
“不怕,我这模样要是能让他忘记我,也是好的。”记着一个人的苦她从她爹的身上看见了。
“你别净说废话,身体有病就该请大夫,了不起吃几帖药,包你又是活跳跳的了。”她最不爱听丧气话,这兔子是哪根筋错啦?
真要是皮肤出问题,了不起树漆买回来用用,保证一路平坦。
“也对。”兔兔不爱对谁挖心剖腹,她知道完颜芙蓉是刀子嘴豆腐心,可这一生已经失去交集的机会。
她,是个好人。
“你不会又要睡觉了吧?”完颜芙蓉眼睛不眨的看着卧床的兔兔,声音里全是惊恐,不安从喉咙深处漫了上来。
“嗯,对不起。”她呢哝,温润的面容带着倦意。
完颜芙蓉再也无法开口,她瞧着长发散落在枕畔的兔兔阖上眼睛,在她面前如花般睡着了。
她抓住自己的胸襟,咬着牙不出声,很久,她豁然转头,却迎上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紫君未。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是爱她入骨吗?爱到让她变成这样……”她破口就骂。
紫君未放弃似了的任她叫嚣,日见憔悴的脸上并没有好过。
完颜芙蓉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深刻表情,震撼的明白,受煎熬的人不是只有躺在床上的兔兔,这个男人有苦无处诉,在定要失去的心情,又岂是百转千回而已,她的心隐隐痛了起来。
她垂下头,避了出去。
紫君未等到完颜芙蓉离开,踱到兔兔床前。
他凝视这一生最爱的女子,贪恋她身体每一部分的线条。
要怎样才能留下她?
他敞开自己的双手,这世间从来没有难倒过他的事,这回他要一败涂地了吗?
悲从中来,然而,紫君未却一颗泪都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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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包不住火,紫君未也无意隐瞒兔兔病发的事,以致整个太韶堡,还有服监的犯人都晓得这件事。
他们推派了老七跟大胡子司徒岱王为代表,去见紫君未。
“兄弟们希望尽自己一份心力,打算举行千人祈祷会,让兔兔姑娘的身子早点好起来。”人事已尽,他们相信依照紫君未爱兔兔的程度早已经访遍群医,既然无力回春,只能求助鬼神。
“是啊,爷,您就答应了吧,这是大伙的心意。”老七眼看自己的主子瘦了一大圈,而他自己心情又何尝好过。
他年岁一把,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如今……怕老泪纵横的脸吓人,他硬是香忍泪意。
“帮我跟大伙说谢谢。”紫君未只有这句话。
于是从这一夜开始,收了工的囚犯们人人自动焚香为兔兔祝祷,有的还想尽办法弄来长生牌位,希望兔兔福寿绵长,活到一百八十岁。
可是,老天爷是瞎的,从来不会允诺贪心的人什么,兔兔睡觉的时间拖得更长了,从原来的几个时辰睡过朝朝暮暮,有时候只要回过头,一个不注意,她又闭上无力的眼睛沉沉睡去。
紫君未寸步不离,几乎是整夜不敢阖眼的守着她。
心力交瘁。
这一晚,朔风起,暖暖的火炉映得一室通明。
紫君未因为心中不寻常的异动,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赫然,兔兔的身影近在他跟前。
“你怎么不上床睡觉?大寒天的,这样我好舍不得。”披着长衫的她长发有些凌乱,显然才从床上下来。
“你醒了。”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想把她带回床上去。
“对啊,好长的觉,不过,现在的我精神很好喔。”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让紫君未一下子看傻了。
“就算精神好也不要一下子消耗太多体力。”
“我想梳头,你好久没有帮我绑漂亮的发形,最近成都的女孩子都流行什么呢?”她兴致很好,央求着紫君未。
“来,先把鞋子穿上,我帮你梳头发。”只要她好好的,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去摘来给她。
“好。”她乖巧又听话。
有一瞬间,紫君未以为她完全康复了,然而,她不同以往的容貌还是让他心摧肝裂,痛得不能自己。
看似镜花水月的幻梦一场。
他自欺欺人的想,就算在梦里也罢,合该是场好梦。
为她绑了个可爱俏皮的发式,还在发间镶上缎带,兔兔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我还要换衣服,你帮我买了很多漂亮的新衣对不对?”转眼新年应该快到了,好长的一个年喔。
她挑了件滚毛边的云纹背心、小袄裤,这才喊起肚子饿。
紫君未把厨房的人统统叫起来,大家一听是兔兔要吃宵夜,欢喜得不得了,连忙整灶起火,准备熬小米粥跟点心。
东西很快送来,兔兔也很捧场的吃了许多,她那满足的表情让大家觉得这顿忙碌很有价值,相偕睡回笼觉去。
“能够生而为人真好。”兔兔映着烛光的肌肤透着晕淡的蒙胧光泽,经过刻意修饰的容貌依旧美丽令人心折。“我来走这一遭是为了要遇见你,遇儿你,是兔兔的幸运,却是紫君末的恶梦。”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口气虽然强硬,心中却又忐忑迷惘,看着兔兔的脸蛋,醺然欲醉的感觉缓缓的流荡着。
也直到这时刻,他飘忽的心才找到落脚处,他相信兔兔的病是好了。
“好,不说。”她用轻快的声调,想让气氛融洽。
说也奇怪,她的身体仿佛有股气流支撑着她,让她觉得精神饱满又愉快。
“别说丧气话,我……”他会受不住,他是男人,心却仍是肉做的,也会痛啊。
兔兔被他扮出的哀怨模样逗出了快乐的笑容。
以往她或许怨过为什么要出生走这一遭,直到遇见紫君未,才慢慢体会到,来人间一趟,为的是要遇上他,相知,相爱。
至于能否白头偕老,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说,我们到外头看星星吧。”这屋子太暖,她又昏昏欲睡了。
“会着凉。”
“我有你这个大暖炉,一点都不怕。”她俏皮生姿。
“好。”拿了貂皮衣,紫君未将她密密裹紧,抱起仿佛就要被风吹走的兔兔大步跨出东楼。
他只挑廊下走,不让朔风吹着兔兔。
偎在紫君未怀中,兔兔舒服的发出轻喟,“好漂亮的星辰,好美的夜。”
他们在屋檐下眺望着黑丝绒般的夜空,星群闪烁。
“你喜欢的话,我陪你走遍堡里头的每个地方,让你看不同角度的天空。”
“好。”她吐气,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于是紫君未慢慢的跨着步,从东楼迈向太韶堡中央的了望台,在那里看星星是最恰当的地方。
兔兔安静地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一个身体健康的好女孩,不要拖累任何人。”
“这样多累,这辈子的你已经很不好追了,身体健康又活蹦乱跳的,那我岂不要累死?”
兔兔轻笑,清凉的风吹得她全身像要腾空飞去。
“你会来寻我吧?”
“嗯。”他承诺。
“好,我记得了。”一语成识。
风太凉,等不及紫君未爬上了望台,兔兔闭上了疲累的眼。
紫君未浑身僵硬,一步又一步,咚咚咚的脚步声重得惊人,黑暗的夜色里,仿佛能看见他爬满了泪的冷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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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几回伤往事,
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
故垒萧萧芦荻秋。
留下这半阙西塞山怀古,紫君未离开了太韶堡。
完颜北派出全部的人马想把他追回来,他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似,消失得无痕无迹。
兔兔死了,他的心也随着灰枯死冷,他肩上的责任背负了太久,他好累,需要休息,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年复一年的过去,葬在西郊的兔兔坟地长了青草又被清除,年年的清明,太韶堡总会有人去看她,虽然她酒量不好,来人都会带壶酒找她聊天,在坟土上浇下薄酒一杯。
春风来了又去,红杏花儿酒帘掀。
夏末秋迭,冬常驻。
一年又一年,太韶堡的人们慢慢老去,紫君未仍然杳如黄鹤。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尾声
“小皮球,香蕉油,满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快乐天真的儿歌出自几个扎辫子的黄口小娃,他们开心的玩着跳绳,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另一旁,一个小姑娘穿着花布衫,旁边围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人人争着要当新郎,一言不和就吵了起来。
那小女孩转过脸,一脸厌烦。她才不要这些笨男孩当她的新郎呢。
专心的摆弄手中的小锅小碗,她专心的模样像是等丈夫回家的小媳妇。
街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个男人,强健的肌肉,一头分不出颜色的发,满脸胡子,乍看下很是惊人。
他碧色的眼睛转也不转的看着对街的小女孩,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好半晌,就在那流浪汉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女孩转了过来。
她水亮明媚的圆眼突然绽放出光芒,大喊着——
“来扮家家酒,紫君未!”
她喊得那么大声,喊得那么激烈,喊得挖心掏肺,街上的人全部转过来看她。
“哑儿说话了!”
生下来就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也不曾哭的哑儿竟然会说话。
“哑儿!”认识哑儿的人乱成了一团。
可她不管,挣开向她围拢过来的人群,直奔流浪汉跟前。
“来,来玩。”她的笑靥如春花初放。
紫君未感觉到心的角落有什么融化了,很小一块,却暖和得让他轻栗。
他许久不曾有第二种表情的脸居然笑了,在旁人看起来虽然比哭好不到哪去,但是,他真的又惊又喜。
她小小的身子,跟记忆底层一模一样的脸蛋,的确是在他梦里翩飞过多少遍的小人儿。
“我的兔兔——”
她跳进紫君未伸出的双臂,与他紧紧相依。
往后,他们永不分离。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