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犯人其实没什么差别,真的要分,在于他们住的是稍微狭窄的铁牢,我住的是大一点的笼子。”唔,她在骂他吗?紫君未若有所思。
“原来我也是囚犯,兔兔住的是塔,高高的牢。”她并不是伤心,只是不明白她认识的人好像都在坐牢。
“你不是囚犯,也许是因为某种原因家人才把你放在那里。”
是吗?风嬷嬷跟大白鹅是她的家人喔。
“不是因为他们不要我?”
“当然不是!”镇守山对兔兔的弃而不顾让他懊怒。
“我问你,你睡觉睡很久吗?什么时候醒过来不再昏睡的?”那塔他环顾过,其中生活的痕迹很浅,吃食的碗筷都是崭新的,被枕却挺老旧,用了很多年似。
“我不知道,最近身体比刚醒的时候灵活多了,有很久的时间它都不能动。”他知道她睡了很久很久吗?
牛头不对马嘴也是睡觉太久的后遗症吗?她醒来后的毛病显然不少。
他不再追问。
“我告诉你喔,我只能出来一下子,我答应嬷嬷不出塔的,她要知道我偷跑,肯定会拿这样的眼睛瞪我,瞪得我浑身发抖。”兔兔顽皮的用指头把眼尾撑开,又把风嬷嬷形容的跟巫婆一样,其实心里乐得有机会可以道人小小是非。
“她对你不好?”他会派人宰了她。
“你笨啊,嬷嬷好得不得了,要是没有她,我早就翘辫子,变成沙漠里头的死蜥蜴,哪还在这活蹦乱跳的。”他看起来聪明相,怎么脑筋只有一条线?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可怜喔。
“是你说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就算泥做的人也要发脾气,要跟得上她讲话的逻辑要神仙才能办到,他已经够用心了,还嫌弃他?
“好啦,你的家我也参观过了,我走了,你知道兔兔住哪里,要是没空就不用来找了,再见!”
“你不能走。”紫君未拦得快,才一个大厅就说看够了,他又不是请她来参观房子,再说,他压根不想放她走。
什么意思?兔兔用怀疑人格的眼光瞄他。
“你是专门诱拐小孩子去卖的人口贩子?”
紫君未哭笑不得,“你满十六,二八年华的姑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她依然是九岁的短头身,娃娃脸。
“你到底是谁?知道我这么老了。”兔兔不笑了,小小的眉头打起死结,本来澄亮的眼覆上疑惑。“我不知道自己几岁,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却明白我。”她不是没有对自己发出过疑问,只是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她是妖怪吗?对以前的记忆只有一片模糊,模糊……
她为什么要那样睡着,又要醒来?
“你不记得不要紧,反正那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真的?”她用圆圆的眼睛看他,紫君未回她坚定的眼神。
“好奇怪,你说的话这里告诉我可以相信。”指着心口,她一直是信他的,才跟着从街上来到这幢陌生的宅子。
她的困倦说来就来,走在紫君未前头的她突然蹲下来,揉弄有些倦了的眼。
“我困,抱抱。”
自从眼睛睁开,她好像有很久没睡了。
爱困。紫君未发现他听到这字眼有点敏感。
“你能熬到床上吗?”如今的她纵使还是小孩子的身躯,却不能不提醒自己兔兔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
他虽然疯狂却不干下流事。
女人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
他忖思着,想不到兔兔傍着圆柱已经打起瞌睡。
心急他的哪管得着刚才犹豫的是什么,“兔兔,别在这睡,会着凉的。”
她才不理,眼看就要垂下头睡着,紫君未在情急下,脱口而出,“你听话就给你香甜的红萝卜。”
老天!他的记忆深处竟然还记得她最爱吃红萝卜。
“好……”她娇态憨人的睁开眼缝,摇摇晃晃的想起来。
紫君未认了,抱起细瘦的她。
“主子,我好像、确定在你脸上看到困扰这玩意?你不会跟娘们一样一便秘脸上就长痘子吧?”如雷公的笑声劈了进来,被放鸽子的十二护卫大有斩获的带着猎物,还有一群迎春院的花姑娘,打情骂俏的打混了原来一室的清幽静寂。
紫君未凌厉的眼神让大肆喧哗的提布有些嘘声,“你放我们这些人鸽子,弟兄们心胸宽大都不计较了,你又哪根筋不对,我开个芝麻绿豆玩笑居然要挨你白眼!”
他们上下不拘小节习惯,称兄道弟之余连生活也在一起,大男人嘛,有屁就放,大漠的子民不时兴拐弯抹角那一套。
一堆男人七嘴八舌,搞得闹烘烘。
紫君未看见在他怀中蠕动的兔兔,几乎快喷火。
这群大老粗!
“二叔,七叔,所有的叔叔们,通通闭嘴啦,有个娃娃在睡觉呢。”跟着一群臭男人进来的是个少年。
不到弱冠的年纪,眉宇间也是英气勃发。
咦,全部的男人丢掉猎物,全部挤到紫君未跟前来。
“清妍秀丽,这妞俊喔。”
“这娃不用几年肯定会成祸水,红颜祸水,哈哈哈。”
“要是她长快点,把她收起来当小妾。”
十几个男人,每人出一张嘴,光口水就足以淹没整个成都,造就另一条水源。
紫君未额冒青筋,这些长舌头的男人,哪里不好去,一块死回来。
“大爷们,瞧什么啊,也让我们姐妹瞧瞧。”香风袭来,女儿国的姑娘也来凑热闹。
“你们够了没有?!”紫君未被团团围在中央,本来睡得香甜的兔兔肯定要被吵起来。
男人眨眼其实乱没情调的,但是,一群中年的老男人还是很无辜的继续抛眼儿。
“老八,姑娘们要回阁子去,该打赏的可不要忘了,下回要出猎一定再找你们出来助兴。”提布察言观色起码是有学到皮毛,几句话,简单扼要给足面子的打发了一群红粉知己。
莺莺燕燕们也好脾气,被人呼来唤去仍笑咪咪的走了。
生意长长久久,男人嘛,图的不就是姑娘的温柔,要是不识相的来个河东狮吼可是会吼掉财路的。
“你们还不走?”这些人真被他宠坏了,没大没小,总要他吼个几次才算数。
“主子,你要我们滚哪去?”嘻皮笑脸的大有人在。
好!“你们要是把她吵醒就自己看着办,抽筋扒骨还是到太阳底下顶水钟任选其一。”怒气迸发,紫君未冷了下来。
这些人老是皮痒,每天不给脸色看不肯安静过日子。
一群中年男人看看紫君未,再看看他怀中已经有苏醒迹象的娃儿,大家整齐的后退好几步,那样的有志一同,让人以为他们经常遇到这种阵仗,训练有素过头。
“不是我们吵醒的喔。”
“就是嘛,是你自己嗓门大。”
“可是小老弟,你弄个娃儿回来干么?想当人家奶娘你又没那两颗。”不怕死的仍继续大放厥辞。
揉揉眼,兔兔打开了大眼睛。
“提布,把这个废话连篇的人丢到狮子笼去!”现世报又快又惨烈。
玩真的啊!
不只没人求情,一群人吆喝着巴不得将自己的弟兄捆成肉粽押赴刑场。
那么多人又都挤在自己身边没多远的地方,汗臭、体热,震得连灯盏都会动的笑声将兔兔完全吵醒过来。
她的生活圈小,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魁梧强壮的汉子,心里面的好奇比什么都多。
随即她又想到自己醒来的地方不对,她敲敲头,骂自己笨。
明明说好不许睡的,怎么昏昏沉沉的又睡着,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暖,真的很暖和,她好久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
可是她已经睡去很多时间,不需要睡眠的了。
谢谢这些叔叔伯伯吵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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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看见金发少年,兔兔有一瞬间的迷思。
“我不需要回答你。”少年睑皮薄,微微红了脸。不明白那张小小的面容怎么让他有点头晕。
兔兔直看着少年让紫君未有些不是味道。
“你不是他。”很相似的轮廓,却不是。
“没头没尾的。”少年脾气不好。
想到金发,这爱把她抱来抱去的熊也有一头金金又红红的头发。两人的差别在哪里呢?她必须仔细想一想。
一旁的紫君未却有些了悟,兔兔的记忆底层还有他存在吗?
“他叫完颜宏亮。”完颜北的孙子。
“他不是。”兔兔只这样说,便对完颜宏亮失去兴趣了。
紫君未松了口气。他,是不是太紧张她了?
她转向一直守在身边的男人。
“虽然你不守信用没带兔兔去找嬷嬷,但是我还是原谅你,我在这里玩得很开心,补过去了唷。”紫君未带着她认识那些铜人水钟的玩法,很有趣的,但是她还是了心惦记着要回家。
铜人里面是空心的,表皮有几百个穴孔,本来是为了太医养成发明的东西,教学针灸时在铜人体内灌满水,只要用针插入指定的穴道就会从穴孔渗出微量的水来。
“我还有更好玩的东西,你要看吗?”他不想放她走。“天黑前我会带你回家,这样好不好?”
玩,当然好!
但是,紫君未的如意算盘打得快了些。
“爷,成都使求见。”小厮见针插缝,赶紧上报,他这主子要是开始玩,可以什么都不顾。
“跟他说……”
“不见是吗?”小厮太知道他的脾气了。
“爷,你还是拨个时间见见他,成都使已经来过好几遍,再不见,他就要上告
“我的事要你们来多嘴!”
“主子耶,这可是攸关整个成都囚犯的生死好坏,你不会拿大伙的生命开玩笑吧?”
命中紫君末要害。
他做这许多,为的不是自己,是那些数以万计被流放、冤枉,当然也有一些该死的犯人。
“你暂时帮我带着她。”他只好让步。
提布拍胸脯道:“没问题,我用人格保证!”
“呸,你的人格只值一根鹅毛。”风凉话、扯后腿是这些人乐此不疲的游戏。这也是生活情趣的一种,不然要他们一堆臭男人抓跳蚤还是玩亲亲?
于是——
校练广场里有好几百亩田宽的棋盘,将卒士相车马炮都用重达二十斤以上的石块雕成,将士将军的模样,相还端着本书,车是一个推着独轮车跑的兵,每个人的长相都不同,兔兔陪着十二护卫玩得一身湿,开心极了。
“好渴。”她喊了喊。
“不怕,要喝的东西,我们这儿多得是。”老九拍胸脯。
不一会——
“嗝,好凉快喔,大叔,我快要抓到你喽,咕噜,好辣,兔兔的舌头被辣椒黏住了……但是好好玩,可以喝水游泳……”
“唉,老七,她好像一下酒池就醉了耶。”
“老九,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呃……
“扑通!”只听见分别两下的跳水声,狗爬、青蛙,目标是那只还在玩酒的兔兔。
东窗事发,“你们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狮子没吼,还微笑,可怕极了。
打发成都使再回来的紫君未看见满身酒气,已经不省人事的兔兔,一把心上火凝上眉睫。
太了,他刚巧有一肚子乌气。
“关于这我们可以解释的。”被唤作老七的中年男子抠抠鼻子,绞尽脑汁的寻找脱罪借口。
“希望我回来以前,你们都找好足以保命的理由。”抱着一身湿透的小酒鬼,紫君未往里走。
“你知道主子在搞什么吗?”不思反省的人想的都是旁门左道的玩意。
“不知道,不过,咱们这男人宫恐怕要住进来一个女人了。”
是小娃娃吧!
不会吧,那以后怎么一丝不挂的在酒池游泳吃肉,怎么非礼小娘子白嫩嫩的豆腐,难道好日子就这样玩完了……
第四章
松林道上,答答的马蹄声回响。
抱着鹅,从来没骑过马的兔兔处处新鲜,这趟出门真是太值得了,应接不暇的事物,世界新奇又宽广,不是她那小小的塔能比拟的。
她有些失落,回去,恐怕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其实,她心里头还有块小小的隐忧。
她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再度沉睡,她是有病的人,塔外面的世界再多娇,也没她的份。
她是妖怪,一个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的妖怪。
“你在想什么?”一个向来聒噪的人突然安静无声,就是不寻常。
“对不起。”骑在马背上没办法日头,兔兔只能把脸窝进大白鹅的洁白羽毛中,带着鼻音说。
“这么说,为什么?”她的发心有两个左旋,听说这样的女子会生男孩。出来一天,他发现她身上的药香淡了,多了一股小孩才有的奶味,她的迟迟没发育,到底原因在哪里?
“我不是故意不记得你的,我对很多事都不清楚。”临走前完颜北白胡子公公跑来问她真的不记得紫君未了吗?
她点头,他便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遗憾。
人的表情真丰富,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抽搐,而她,从来没有那些不一样的心情。
马蹄声停了。
紫君未把她旋转过来,对着她的眼睛说话,“如果记起我对你来说太沉重,就算了,反正我们现在又认识了,人活在当下比较重要。”他不介意过去的那一段是如何消失的,有一个记得就好了。
“你真好,跟嬷嬷一样好,她每次都会夸我是最漂亮的小孩,虽然你没有这样夸过兔兔,但是,你还是好人。”她的心有些急,她偷偷跑出来,嬷嬷一定急疯了。
当初应该跟太韶堡的大叔们要块姜,先在屁股跟手心上抹一抹才对,免得被揍时太痛。
“这些年她把你照顾得很好。”瞧着兔兔光滑洁亮的小脸,紫君未决定不吃这种飞醋。
吃醋可大可小,但是跟一个老女人吃醋,省省吧!
“我不知道,兔兔感觉好像才醒过来没几天。”她一睁眼嬷嬷就在身边,但是,她好像在飘,没有真实的样子,慢慢才看得见人的。
但是,这个不重要吧。
想着不重要,她就搁下。
“这只肥鹅呢?”
“……不知道。”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兔兔一睁眼它就在了。”
说着,她紧紧搂住鹅,想从它身上汲取温暖。
“你搞不好也跟你的主人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吧。”摩拳着白鹅轻柔的羽毛,紫君未唇畔泛着一抹笑。往事幽幽啊。
“紫君未,你怎么也跟大黄说起话来?”
紫君未把一人一鹅轻轻扫进怀里,荫凉的身影把兔兔整个罩住,像宽阔舒服的屏障。
“因为,我也认识它啊。”
兔兔不懂男女之别,只觉得他温暖,她困惑的说:“你讲的话不好懂,兔兔不明白。”
“真的难懂就什么都别想。”她又回到他身边才是重要。其余,无关紧要。
凉风习习,答答的马蹄伴着似亲密又遥远的感觉,答答答……
高塔所在距离成都只有三里远,马蹄虽踏得慢,晌午前他们还是抵达了。
圆敦敦的红塔依旧,塔的阴凉处却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