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适时的替她解围,让商仪容感激,却也更为困惑。
先前盘旋在她心中的疑惑尚未解除,现在又添一桩。为什么她总觉得姜枕石对她的态度太过亲昵,仿佛他……从未忘记过她?
可是若他没有失忆,又何必骗她?
而姜枕石客套的场面话,哄得姜宏日心情甚好。他真以为姜枕石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把他视为亲生叔叔一样看待。
既然如此,对于商仪容的“倒戈”,姜宏日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你父亲去世了,我自然得多顾着你一点。”
姜宏日又寒暄了一阵,才先行离开。
而这期间,商仪容始终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直到姜宏日走了,姜枕石凝神看她,才发现一个星期不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双颊也有点凹陷,像是根本没好好吃饭,也不顾自己的身体一样。
姜枕石很是担心,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的审视,但这个动作却让商仪容猛然吓了一跳。
她想躲,但姜枕石偏偏不让她躲,硬是要看清楚她的脸。
“你怎么了?为什么气色这么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
没事?听到商仪容虚弱的声音,姜枕石皱起了眉,这怎么会叫没事呢?
但是看商仪容的样子,似乎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姜枕石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多希望商仪容能够依赖他、信任他,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在知道商仪容的过往后,姜枕石不但没有产生任何厌恶感,反而更想好好的保护她。
“为什么一个星期都没过来?”姜枕石的手指从商仪容的下巴缓缓移到她的脸侧,轻柔的抚摸着。
他的大手虽有些冰凉,但商仪容却觉得很舒服,几乎陶醉在他的温柔里。
“这星期比较忙……”
这一星期以来,她晚上几乎都待在母亲身旁。几天前,疗养院便告知商仪容,商明海的身体已陷入危急状况,所以商仪容一下班就往疗养院跑,片刻不能休息。
而今天之所以会到姜家,是因为商仪容实在太思念姜枕石了。
她好想见到姜枕石,即使只有一分钟也好,好想就这样待在他身边……
“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事?”商仪容闭着眼,听到姜枕石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的语气相当温柔,让商仪容想要对他倾吐一切,但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姜枕石根本不知道她的母亲住在疗养院啊……
想到这,商仪容睁开眼,轻轻挣脱他的手。
“……没事,跟平常差不多。倒是你,不要忘记定时检查才好。”
又刻意岔开话题!
姜枕石有些生气,商仪容总是只顾着关心他,但当他想为她分担忧愁的时候,就会被她巧妙闪躲掉。
她难道只要付出,而不需别人的回应吗?
商仪容没察觉姜枕石的不悦,一想到刚刚姜宏日和姜枕石两人的谈话内容,不禁担心起来。
姜枕石丧失了记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姜宏日对他没安好心眼。
想到这,商仪容着急的说:“枕石,你千万要小心姜宏日,不要因为他对你亲切就信了他的话。他这个人是很可怕的!”
姜枕石看着她,明白她担忧的神情绝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她是真心诚意的给他忠告,就算知道姜宏日可能会对她不利,她依旧选择帮他。
对于这样的商仪容,姜枕石无法再隐瞒下去。
“虽然姜宏日看起来很和蔼,但他骨子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且,连那场车祸都是……”
商仪容想起那件事还心有余悸,当她颤抖着身体,想把这些事全部都告诉姜枕石的时候,姜枕石却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
这句话让商仪容感到十分震惊。她不解的眨着大眼,迟疑的说:“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场车祸的真相。”姜枕石平静的说。
商仪容还是没听懂,困惑的凝视着他。
“而我也知道,当阿虎拿枪对着我时,是你冲过来保护我。”
越听,商仪容眼睛睁得越大,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
这件事,除了当时在场的人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才是。
而当时在场的人,阿虎跟司机老沈都已经死了,姜枕石丧失记忆,她也只字未提,所以绝对不可能是由他人告诉姜枕石的。
商仪容呆滞了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你……恢复记忆了?”姜枕石默然点头。
“什么时候恢复的?”
“在我回姜家之前就已经恢复了。”
听到这个回答,商仪容霍然站起身,退离他好几步。而她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之情。
“那你岂不是一直在骗我,把我要得团团转?!”
打从她在赵映山家里见到他,他所说的一切就全是谎言?!
商仪容想起当自己听他说出那句“我不记得她”时,那种心如刀割的痛楚;以及之后她因为担心他,即使上班再累,也会过来看看他……
但这些苦心,全都是为他所欺骗下的产物!这叫她怎能不生气?
“仪容,你听我说……”
姜枕石着急的想拉住她,却被商仪容躲开。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不能谅解的说道。“是为了要报复我曾经骗过你吗?而且你不但欺骗我,甚至还吻了我……”
商仪容想到一个星期前,姜枕石温热的吻,当时觉得甜蜜,现在却只剩后悔与不堪。
当她沉醉在他的柔情之中,姜枕石又在想什么?该不会在心里嘲笑她吧?
“那个吻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游戏吗?!”
听到这句话,姜枕石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商仪容离他更远。
“当然不是!”
他吻她,绝对出于真心诚意。
“我怎么可能为了作弄人而这样做?我吻你,只有一个理由。”姜枕石一字一句、清楚的说:“是因为我喜欢你。”
从以前到现在,商仪容一直渴望姜枕石有一天能对她说出这句话。
但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商仪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反而显得格外冷静。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隐瞒自己已恢复记忆?”
在被姜枕石箝住手腕的状态下,商仪容轻声问。她双眼直视姜枕石,不容许他说出半点谎言。
“告诉我,为什么?”
“我……”姜枕石难得的无言了。他之所以隐瞒她,是因为当时他对她仍有顾忌。
他依旧怀疑商仪容和姜宏日是否仍有联系,所以他不敢贸然全盘托出,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风险。
见姜枕石支支吾吾,商仪容露出冷笑。
“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对不对?”她的话语里充满讽刺。
“我并不怪你,因为我是姜宏日的女儿,你怎么敢信任我?更何况我也曾经欺骗过你。”
商仪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因为姜宏日,她的人生无法自己掌控;但又因为姜宏日,她才能认识姜枕石;可是最后还是因为他,导致姜枕石无法信任她。
什么都是因姜宏日而起,却也因同样的原因而破灭。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姜枕石叹了口气,老实承认。
“你们毕竟是父女,所以我无法完全相信你。可是后来,当我发现你们相处并不融洽时,我就知道我误会了。”
“……我们之间的相处情形?”商仪容敏感的听出,姜枕石可能知道了她最不愿意为人所知的往事,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你知道些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姜枕石心疼的望着她,她过往所受到的苦楚,或许他来不及参与也没办法替她分担,可是往后他会一直陪在她身旁!
但他的心疼,在商仪容眼里却成了怜悯。
她觉得自己一阵晕眩。
姜枕石全都知道了?知道她扮成酒家女、陪男人喝酒开房间,甚至下药、偷窃这些事?
她不要他的怜悯,更不要他因为同情而陪在她身旁……她不要!
商仪容奋力甩开姜枕石的手,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得叫人心惊。她不停的往后退,直至退到大门旁。
“仪容?”姜枕石错愕的叫唤。
她那纤细、脆弱的模样让他担心。
“……我不会再来了。”
商仪容摇着头,绝望的吐出这句话。当姜枕石知道她的过往后,她如何还能装傻,继续出现在他面前?
“什么?等等,仪容!”
尽管姜枕石在她身后不停叫唤,商仪容依旧选择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九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商仪容证明自己所说并不是开玩笑。她真的如她所言,未曾再踏进姜家一步。
但山不转,路转。她不来,姜枕石就去找她。
查出商仪容目前所任职的公司、以及她目前所居住的地址后,姜枕石便去那里等她,但去了公司后,却始终等不到人,随后,他才从商仪容的同事口中得知,她竟已在几天前离职。
姜枕石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采用最耗时、却最有用的方法——守在商仪容的家门口。
她可以辞职,但她总不能不回家吧?
于是,一连好几个晚上,姜枕石就将车子停在商仪容所住公寓的马路对面,他坐在车里,细心搜寻商仪容的影踪。
姜枕石守候至今,已经第四天了。前三天他都扑了空,连商仪容的影子都没瞧见。但他不死心,也没有办法放下她,只能继续等待。
这天晚上,姜枕石照例又将车子停在马路旁。黑色的BMW停在这小巷子中,确实有些显眼,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坐在静谧的车中,姜枕石打开广播听着,藉此打发时间。
一按下按钮,广播里娇柔的女声流泄而出。
“……下一则新闻。宏达贸易公司总经理姜宏日涉嫌掏空公司资金弊案,在检调单位大举调查下,今天有了最新进展。
检方已开始搜集相关证据,并同时接获举报,宏达贸易公司总经理涉嫌漏报收入,逃漏税总额逾上亿元,检方目前正着手调查……”
听到新闻,姜枕石刚毅的唇角浮现淡淡的微笑。
这几天姜宏日一定被杀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焦头烂额了吧?他一定开始怀疑身旁所有的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出卖了他,而成天活在恐惧之中。
“活该。”姜枕石低声吐出这句话。
他一点也不同情姜宏日。姜宏日对商仪容做过那样的事,又曾企图暗杀他,对姜枕石而言,落到这样的下场,可能还太便宜他了。
而姜枕石在将姜宏日的罪证揭发出来前,有关商仪容的部分便已全数销毁。所以就算姜宏日把罪推到商仪容身上,只要没有证据,就等于口说无凭,是无法起诉商仪容的。
只是……不知道商仪容看到这几天的新闻,心情会是如何?
姜枕石坐在驾驶座上,正在沉思这些事时,却远远看到一个穿着羊毛外套、正紧拉着领口的年轻女性,往公寓大门走去。
那纤细的背影,微卷的及肩长发,以及白皙的肌肤,怎么看都像极了商仪容。
姜枕石迅速打开车门下车,朝她走了过去。
商仪容听到后头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便机警的回过身。
当她看见是姜枕石朝她走来,商仪容脸色一变,就想逃进公寓,但却让姜枕石一把揪住,不让她逃跑。
她这种见到他就像见到鬼一样的躲避态度,让姜枕石非常不悦。
“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跑?”
姜枕石从上而下俯视商仪容,欲藉由自己修长的身材给予她压迫感,咬牙切齿的说。
“因为我不想见你!”商仪容死命挣扎着,这男人怎么这么霸道!
以前他明明对她不理不睬,为什么现在对她这么执着?难道得不到的东西真的最好?
姜枕石不理会她的拒绝,继续逼问。
“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四天。这四天都没见你回家!你连工作也辞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你都在哪里……”
姜枕石频频的质问,在看到商仪容的面色时,戛然而止。接着,他异常着急的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是怎么了?”
在夜色映照下,商仪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而双眼则是红红肿肿的,看来像是哭了很久。
姜枕石从没见商仪容哭过,她总是笑笑的掩饰一切,就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多么难以承受,她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但眼前的商仪容,却哭到双眼红肿?
“……不用你管。”商仪容挣脱他的手,垂下脸。“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请你不要来烦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姜枕石急促的说。她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想待在她身旁,难道这也不行吗?
“你有什么权利管我?你是我的谁?”商仪容冷冷的说。“不要忘了,你答应要和我解除婚约。早在好几个月之前,我们就已没有关系。”
听到这句话,姜枕石微微一震。他抓过商仪容的手观看,果然,纤细的手指上已不见订婚戒的踪影。
商仪容将手抽了回来,撇过头逃避他的凝视,并且低声说:“不用看了,我早把订婚戒指拿掉了。”
当她以为姜枕石失去记忆,但因为别人的告知,而知道他俩婚约关系的时候,商仪容去姜家,就会把戒指戴着。
尽管知道是假象,可是当戴着戒指的时候,商仪容就会觉得甜蜜,因为她跟姜枕石之间,至少还有这么一样东西互相牵系着。
可是,在得知姜枕石说的都是谎言后,商仪容就觉得,因为戒指而沾沾自喜的自己实在愚蠢且可悲。
明明早已没有婚约关系,又何必戴着戒指自欺欺人?
“虽然我当时这样说,但我们并没有正式解除婚约吧?”
姜枕石自己的戒指还戴在手上,这是彼此约东的象徵,但没想到,商仪容竟先自行“卸下”这份约定。
商仪容默然,难道还要她等他再次亲口说出,然后把她的自尊摧毁殆尽?她不要!她宁可自己先斩断这段缘分。
“对我来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商仪容疲累的说。“我要先回家了,我好累……”
商仪容摇摇欲坠、几近崩溃的模样,看在姜枕石眼里,让他不知所措。是要如她所说,放她一个人独处,还是不顾她的意见,强行待在她的身旁?
“你快走吧……算我求你……”
商仪容又虚弱的说了一句,姜枕石定定的凝视她,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后,他叹了口气。
“好吧,我走。”他又加上一句但书。“但是,我还会再来。”
姜枕石之所以肯先离开,是因他察觉出,商仪容的情绪已在崩溃边缘。或许她就是不愿意在他人面前失控、不愿被人瞧见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她才要他走,以保全自己的自尊。
等姜枕石驾车驶离之后,商仪容才疲累的攀着楼梯上楼。
这是一间颇为老旧、屋龄已有十五年的公寓。商仪容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掏出钥匙,进门后,随手将门带上,接着,她将皮包抛向地面,而她的人,也顺着铁门滑落,颓丧的坐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