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以回忆堆栈成的故事。
一整个故事的关键,只在男主角楚江风在楔子里所说的一句话:
「我要用一样的方式,让妳回头。」
因此,过去的他做了什么,现在的他就做什么,笔者试图以一种对照的方式呈现,让读者能一目了然,以前他能感动她,现在当然也可以。
两个人都是表面独立,事实上却深深依赖着彼此。
故事里很多穿插的记忆,是笔者自己的记忆,譬如大热天站台赚车马费、长满芒草的河堤、四处打工抢钱(加油站的骑士是真人真事,只不过主角不是笔者,而且笔者实在很想劝告该骑士,那样加油车子容易坏)、熬夜做团体报告等,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也被组织起来,成为故事的元素之一。
此外,故事里所提到的Don McLean,非常棒,笔者高中时代疯狂地迷上民谣,第一首接触的Free Speed的歌就是And I love you so,之后也听过其它人唱的版本,但都没有原版来得有味道。要尝试这类歌曲,最好听unplug的版本,可以听到手在吉他握把上滑动的声音,很自然、很真切、很吸引人,推荐给有兴趣的读者。
笔者将书名取为《回首夏日阳光》。因为夏日是故事主人翁相遇的季节,对男主角而言,阳光是女主角的名字,而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依循着两人的共同回忆,所以用了「回首」两字;对女主角而言,夏日的阳光是她最依恋、回忆最深的天气,而曝晒在艳阳下的点点滴滴,对她都弥足珍贵,因而频频回首。
他们的过去深深影响了他们的未来,他进,她就退;但他退,她会不会前进呢?
看下去就知道了。
楔子
「And I love you so…… The people ask me how…… How I've lived till now …… I tell them I don't know ……」
Don McLean的低沉嗓音透出了音响,回荡在室内每一分空气中。略带扁平的唱腔,声音以自由速度冲击着吉他的落拍,在不和谐之中交织成奇妙的和谐。
「I guess they understand……How lonely life has been……」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沙发上一抹人影,楚江风悠闲地将长腿交迭,挺直的鼻梁遮去了半面光影,眼神显得迷离。修长的左手拿下无框眼镜,右手拿着张照片,大拇指轻抚照片上的人,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看起来是如此温文,如此尔雅。
那是一个长发女孩,照片上的明媚脸庞在他手指的抚弄下,似乎衬出了更璀璨的笑容。她笑,所以他也笑;她飞扬的秀发,紧紧缠住他的目光,足足四年。
「小毕,妳不会相信我等了这么久。」他呼唤着她,眸中深情款款。「这一次,我要用一样的方式,让妳回头。」
音乐持续漂浮着,这首曲子含着些许压抑、无尽倾诉,却又沁入人心的舒服。他低低咀嚼着歌词中的意涵,目光没有离开照片一瞬。
对于喜欢的东西,他就是这样,总要一再地回味。便如此刻,同样的旋律一遍又一遍播放--
「……But life began again …… The day you took my hand……」
第一章
常常有一种感觉,阳光的味道似曾相识,那是年轻的记忆。
「十五号!当选!陈邦昌!当选!」
旗海飘扬,人声鼎沸,群众聚集在舞台前,顶着大太阳疯狂挥舞着旗帜。
又到了选举的季节。十五号立法委员候选人的造势会场气氛热烈,吶喊声过,几个大学生躲到树荫下,无聊地看着候选人声嘶力竭的政见发表。
「小毕去哪里了?」一个男同学毫不客气地拉开一瓶运动饮料,咕噜噜喝下,连气都没有换过。
「她好像到另一头去了,那一边也有她动员来的同学。」另一位名叫林育玲的女同学抚去额头汗渍,下巴朝远方抬了抬。
「小毕介绍的这个工作真累,早知道就留在家里吹冷气。」身材略胖的同学还在喘气,全身已经湿得像掉到水沟里。
「喂!在这边站半天,跟着随便喊一喊就有七百元入帐,中午还有一个便当可以领,在家里哪有这么『好康』?」林育玲瞄了他一眼。
「就是嘛,是小毕才这么讲义气介绍我们来,等一下找到她签个名,领完便当就可以回去了,忍耐一下啦!」其它人也跟着发难。
空中的火球没有降低热力,广场上的旗帜及人潮变得氤氲浮动,像是打个蛋在地上都会煎熟的样子。
「哇!热死了,衣服都黏在身上,我觉得我好像一支烤香肠。」胖子同学夸张地拉起衣服,一阵汗酸味随即弥漫。「小毕怎么那么有精神,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一点也不会累。」
「很臭耶!」林育玲掩鼻远离他一步。「小毕是我们系上女篮队队长,体力可不是盖的,她能一个人打完四十分钟全场哩!你行吗?」
「不行!」很干脆地倒在地上,胖子连动都不想动。「我哪有她那种精力,课余时间到处打工,白天居然还能睁着眼睛上课。」
其中一位个头娇小的女同学抬手遮着阳光,用细细的声音搭腔:「可是我很羡慕小毕,她到处打工似乎打出了心得,经历过各行各业,也认识好多不同的人。像我们今天赚的七百元车马费,没一点门路还不知道怎么来呢!」
闻言,四周点头如捣蒜,系上「打工之神」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咦?那是不是小毕?」男同学手里拿着空了的饮料罐,就这么比向众人后方。
远远地,纤细的身躯由万头钻动之中冒出来,排开如浪打来的人潮,笑嘻嘻地跑到树荫下。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我,快签名吧。」毕明曦转头将手中的纸笔递给身边的人,脑后的马尾划出一道弧线,在艳阳下神采奕奕。
她的笑容有种感染力,同学们不由自主随着弯起嘴角,倒在地上的胖子也撑着地面爬起来,接过纸笔,快速浏览了一遍。
「已经这么多人签了?而且不全是我们系上的人,喂,毕同学,我几乎要怀疑其实妳是政党动员召集人吧?」
「唉--」她摇头晃脑,一派泱泱大老的气度。「人红也是很麻烦的!各党都要找我有什么办法?现在这一场赶完,下午还要赶三号候选人那一场。不过,三号的那个政党比较穷,车马费只有五百元,但还是有便当和矿泉水啦,有没有谁也想去的啊?」
「妳不是说真的吧?」娇小女同学错愕地看着她。「妳想钱想疯啦!」
胖子更是敬谢不敏。「我才不跟着妳赶场,光想就好累。」
「小胖,你有政党倾向?」毕明曦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眸。「要不然晚上有十号候选人的场子,他和十五号是同一党的,领一样多钱,晚上也比较不热……」
「妳还照三餐赶场啊?」男同学的饮料罐差点掉在地上。
「暑假嘛!不多赚一点怎么行?」笑着拿起一瓶矿泉水,毫不做作地灌了一口。「不过我也是很有职业道德的。第十五号的头衔是『国会超人』,第十号的口号是『政治新潮流,人民小太阳』;至于下午的三号就比较耸动,『不能整治淡水河,全家大小去投河』……像这些可都要背清楚,否则喊错是会被围殴的!」
众人无言,露出古怪的表情,对于她莫名其妙的认真已经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都签好了吗?」她接过签名纸,核对了一下名单,满意地点头。「那走吧!我带你们去领便当。听说今天的便当有鸡腿饭,菜很好哦,还附一瓶冰柠檬红茶。哇塞!鸡腿饭呢!赶快去排队,晚了就抢不到了。」
愈说愈兴奋,红扑扑的脸蛋上焕发着喜悦,毕明曦快快乐乐领衔而去,后头同学们跟上她的背影,对她口中赞不绝口的便当产生一丝期待。
「欸,你们说,小毕这样算不算政治热中?」
「我看她是便当和金钱热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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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人群散去,排队领便当的民众排成一条人龙,许多人不堪烈阳直射,纷纷撑起阳伞或将任何能遮阳的东西挡在头上,远远看去五彩斑斓,形成一种奇观。
「我去打听过了,这里有三条队伍,那里是排骨饭,这里是鸡腿饭,另一头那条是在排焢肉饭的。」毕明曦眼神发亮,笑着将众人往前推。「快去排队吧!」
「那妳呢?」林育玲拉住她。
「我?当然排在你们后面啊!」她理所当然地想往后走。「是我叫你们来的,怎么可以让你们领不到?」
林育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小毕就是这种个性,朋友的事她总是排在第一位,就算吃了亏,也是一贯无所谓,身为她的朋友,常常不小心占了便宜,她也不甚在意,真不知该庆幸抑或惭愧。
队伍渐渐往前推,便当数量逐渐减少,毕明曦对便当虎视眈眈,暗自计算着剩余的数量是否能支撑到她所在的位置。这是一项与腹中馋虫的竞赛,每往前一步,就愈有达阵的机会,十个……九个……八个……
最后一个!接过党工手上递来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腿便当,还有那冰冰凉凉的柠檬红茶,毕明曦眉开眼笑,恨不得就地解决这项神的恩赐,从早上空腹到现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哎哟……没有了……」
身后传来民众的埋怨及叹息,她更是珍惜自己的好运,小心翼翼地护着便当退后。才转个头,不留意狠狠撞上一堵坚硬的墙--
「啊!」同时手中的便当以奇异的角度飞出,一早的努力将告泡汤。
「小心!」墙壁出声了,便当眨眼又回到毕明曦面前。
那不是一堵墙,是一个人!
惊魂甫定,她愣愣顺着持便当的修长手指看上去,一个年轻男孩挂着淡到看不见的笑,身材削瘦颀长,长相清逸斯文。他推推脸上无框眼镜,见到她在打量,脸上随即变得毫无表情,几乎让毕明曦以为方才看见的笑是一种幻觉。
「这是最后一个,不是吗?」他将便当交回她手中,便要离开。
毕明曦心中一动。她发誓,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
「等一下!」跨了一步挡在他面前。「你排在我后面吗?」
「是啊,标准的备取第一名。」男孩挑眉看她,对她的动作感到不解。
「这排的鸡腿饭没了,你还可以到那边,那边还有排骨饭--」手指向左方,排骨饭正递出最后一份。「不然,那边也有焢肉饭--」看向右方,党工早走得一只不剩。「嗯……好像真的没有了耶。」她腼腆地笑。
「没关系。」男孩勾起唇角,像是被她的笑影响。
「这样好了,我这份鸡腿饭给你!」想都没想,她略带粗鲁地将便当塞给他,连柠檬红茶也一并附赠。
这种豪气干云的感觉真是爽啊!虽然,她心里不知为什么刺了一下。
望着手中飞来的礼物,男孩不得不说他非常讶异,可是,意外的表情并未出现在他脸上。「不用了。」他递回便当。
「说给你就给你,男生不要那么龟毛!」
「这是妳的午餐。」
「现在是你的了!」
「我真的不需……」
「哎呀!」她摇头拒绝他伸来的手。「你那么瘦要多吃一点,像我这么壮,少吃一点不会死的啦!」
他瞥了眼并没有比他胖多少的窈窕身躯,脸上明白表达了他的不以为然。
「何况,我等一下还要去赶三号候选人的场--就是声明要跳淡水河的那个啊,那里也会发便当的!」她拍拍胸口说得轻松自然,天知道那将是晚餐的事。
「还是妳吃吧。」从没遇过这么奇特的女孩,他眼中的笑意渐浓。
便当还僵持在两人之间,远处传来阵阵呼叫,他们往声音来源看去,几名殿后的男同学在那儿朝毕明曦比手画脚。
「小毕,妳在那里干嘛?要不要走了?」
「要!你们等我一下!」她迅速回头冲着男孩一笑。「喂,就是这样啦!以后有机会见面,再交个便当食用报告来,拜拜!」
男孩来不及道别,绑着马尾的她已跑出十几步远,还回头俏皮地挥挥手。他静立原地,看她空着手与朋友们耸肩谈笑,满不在乎的模样;再低头看着手中便当,他首次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暖。
那群人已走远,他见她散开紧绑的马尾,长发瞬间在轻风的吹抚下飞扬,错落着点点阳光。他像着迷似的盯着她的背影,想象那头柔软发丝触摸起来的感觉,直到她顺了发,又绑回马尾,他竟兴起一阵失落。
「是叫小毕吗?」他浅浅一笑,手中意外的乍餐?然变得极具份量。「来不及告诉妳,我叫楚江风。」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遇。这一年,他十八岁,她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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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夏日的阳光太过相似,她才会想起那天。
步出机场大门,毕明曦抬头瞇眼望了下太阳,从随身行李中掏出墨镜戴上。四年了,与楚江风相遇的记忆,四年了仍历历在目。空气里有种熟悉的味道,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强烈的光线映照着回忆更加清明,即使她刻意忽略。
怎么又会想起呢?她不明白。
刚从曼哈顿最热闹的跳蚤市场回来,行李都还来不及放下,她又要赶赴一个古董钟表展览的开幕酒会。一年总有几个月在世界各国飞来飞去寻宝,随时想着替自家的古董店添些有价值的珍藏品,像这样的展览,她当然不会错过。
搭出租车呼啸过台北街头,她手持邀请函,风尘仆仆地来到会场。下午一点十分,她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
「小毕!」展览的女主人眼尖,匆匆朝她走来。「妳怎么现在才来?」
「飞机误点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她无奈将手里拖在地上的行李箱往前拉,再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老板娘,我连家都还没回就来了,够给妳面子了吧?」
「好好好,这么久不见,妳还是这么够朋友。看在行李箱的份上饶了妳吧!」
「原来我还比不上一只行李箱?」看女主人笑得花枝乱颤,毕明曦只有翻翻白眼。「那我走好了,对面小巷里有卖鲁肉饭是吧?」
「少来!妳会放过这次机会?这次的展览,我可是把压箱底的宝都掏出来了,像欧纳西赠给杰奎琳女士的手镯型伯爵表也被我情商借来;还有江诗丹顿从一七五五年起,编号前一百内的表……嘿,我看妳比我内行多了,应该不需要我导览了吧?」吃定了毕明曦这个古董迷,女主人悠闲地拨拨头发,一点也不怕她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