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的眼，他和往常一样，帅气、潇洒、优雅、绅士。
她也和往常一样，随兴、有主见、独来独往……
然后，然后她再也找不到形容词可以形容自己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自信和开朗呢？
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事吗？怎么会来这里找我？」她打起精神，扬起微笑，轻轻地问。
「今天的开工会议没见到妳，我很担心。」
艾承婕轻轻地笑着。「我一向不参加这些会议的，我只负责设计，其它的美玉会处理。」
芮宇岚抬起手，拂开她被风吹起的鬓发。「我只是想看妳，知道妳好不好。」
不要管我……
他突然的碰触，让艾承婕身躯猛然一僵。她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力持镇定。
只是，没有人看见她的心就好像受伤的小动物，悲哀地呜咽着。
她挺起胸膛。「我很好，谢谢芮老师的关心。」
一句陌生的称呼，划清了彼此的界线。
「我可以叫你宇岚吗？」
「可以，艾小姐。」
「那你可以叫我承婕，或是婕，『艾小姐』太生疏了。」
「可以，承婕。」
他记得，那时为了彼此的称呼，他们还讨价还价了一番；后来，她会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蹭进他怀里……
比起当时的不在意，现在他了解，这些撒娇、称呼对他有多么重要。
芮宇岚的表情很严肃，长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不见了。「妳不曾称呼我『芮老师』。」
艾承婕耸耸肩，装作一切都无所谓。「您是服装界的大师，我是应该尊重您的。」
芮宇岚凝视着她，犀利、探究的注视彷佛要看穿她的伪装。她缩了缩，后退了些，清清喉咙。「如果没事，我答应小朋友要教他们做纸鸢……」
她急欲离开，无法确定自己脸上这张「镇定」的面具还可以支撑多久。
「为什么？」
芮宇岚望着她刻意疏远的模样，灼热的视线，试图在她脸上找寻任何一个她仍然在乎他的痕迹。
「我不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在何种原因之下由浓转淡？」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她无法告诉小朋友们，这位叔叔和她的关系……
艾承婕选择逃避，并且立即退回幼儿园里。她关上了铁门。
她嗫嚅地说：「如果没事，我必须去上课了，芮、芮老师再见。」
芮宇岚伫立在原地，哀伤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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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展正式进入作业阶段。
「我和芮老师必须在一个月内提交图稿，好让美国那边打样，因为是世界级的秀展，客人要求先看样。」
所有的工作人员全聚集在「芮岚」宽敞的会议室，分成「妈咪」、「宝贝」两组分工合作。
现在是沟通时间。「宝贝组」由设计师艾承婕主持。
「之前美玉和蒙先生说好了，为了统一且尊重每个设计师的想法，我们采『轮流跟随』制，也就是说我和芮老师各画五张图，再依对方那五张图的感觉，设计出另一组的感觉；另外十组图则是协调制定一个模式后，再分别设计。」
有工作人员开始提出意见。「才一个月的时间，恐怕来不及，芮老师的图我怕艾老师不好跟，所以建议二十张图全部都采取第二种方式，以协调的方式完成图稿。」
艾承婕的「飞天小兔」是个人工作室，以接大厂的设计单为主，所以有些「宝贝组」的工作人员，是由「芮岚」里的设计师借调来帮忙，当然不了解艾承婕那种可以让人「目瞪口呆」的爆发力。
艾承婕但笑不语，不去否定别人的建议。
别的工作人员又提出不同的看法。「其实也不一定，我听说过艾老师的速度很快，况且芮先生也曾提过艾老师是天才型的设计师，也许我们应该给她机会试试。」
「没错，我赞成这样的看法。」
原来的检讨会变成辩论会，一群芮岚的员工，不管艾承婕是不是在场，肆无忌惮地妄加批判。
艾承婕起身离开，不想勉强自己承受这些无谓的困扰。
她走到茶水间。「芮岚」果然是国际性的服装设计公司，连茶水间都布置得像美容沙龙一样静谧舒适。
除了轻柔的音乐、应有尽有的吧台之外，竟还有可以让员工舒展筋骨的高科技按摩椅和跑步机。
艾承婕眨眨眼，一时之间傻了眼。
「这个员工休息区是我家小岚的巧思，妳知道他那个人，凡事都希望给人家最好的。」
说话的人是蒙天树，他正在吧台里煮咖啡。
艾承婕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她一定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正逢情伤，没想到还得来伤心地强装坚强，努力工作。
创作者的心是敏感的，这个环境怎么可能让她安心创作？
莫非老天真当地是天才型的创作者，除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爆发力之外，还要磨练她处变不惊的能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开工工作的第一天，她并没有看见他。
「我家小岚今天早上去客人那边开会，他奶奶的，妳知道他那个人凡事最爱亲办，我这个合伙人反而落得轻松，还可以在公司煮咖啡。」
这位天树先生像是看穿她心里的疑问一般，立刻解答。
「要不要来杯蒙氏咖啡，保证好喝不会胖。」
艾承婕坐上吧台前的旋转椅。
「加一点糖吧，甜味会让人心情愉悦。」
不一会儿，咖啡浓郁的香气已弥漫四周。
蒙天树挑眉。「妳心情不好？」
「你看过哪个设计师在开工时还可以保持心情愉悦？」艾承婕四两拨千斤。
「有啊，我家小岚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保持着优雅宁静的气质，彷佛像个高贵的王子一样！」
天树得意地证美着，边奉上现煮的咖啡。
「巧克力阿斯比卡，不甜再说。」
「谢谢。」
「只不过，我家小岚最近……」天树欲言又止。
其实他努力在艾承婕面前这么狗腿是有原因的。他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自家合伙人心情不佳的主因为何。
身为老芮十多年的好朋友，加上工作伙伴的关系，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老芮的情绪继续萎靡不振下去。
偏偏老芮那个人又什么都不愿说，他只好找艾承婕探探口风。
「只不过我家小岚最近心情也不好，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艾承婕端起咖啡杯的手猛地一颤，抑郁的双眸显得更加灰暗。
「蒙先生问错人了，我怎么会知道芮老师心情不好的原因？」
天树哪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不过狗腿的轻声细诘已经不见了，他再度恢复山林莽汉、大地男儿的样子！
「他奶奶的，妳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告诉妳，上回妳带着老芮发神经地出海吹海风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一天此一天差。他奶奶的，妳倒是说说看，怎么我家老芮上了渔船之后，就心性大变地回来？！」
艾承婕不想和不熟悉的人剖析心情，也不愿再提那些让她伤心的事，她选择三缄其口。
「蒙先生问错人了，我不知道芮老师心情不好的原因。」
他奶奶的，这些人口风怎么都跟蚌壳一样紧？！
蒙天树走出吧台，坐在艾承婕身旁的圆凳椅上。
「我想，是因为妳吧……」
他锐利地瞪着她，彷佛在警告她，如果芮宇岚因情绪不佳，无法对公司鞠躬尽瘁，他铁定找她拚命！
艾承婕端起咖啡杯，轻啜了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谢谢你的咖啡，我很意外你竟然可以煮出这么『美味』的咖啡。」
这句话，立刻把蒙天树惹毛了！
「妳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怎样，我不能煮出这么美味的咖啡吗？！」
艾承婕耸耸肩。「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你看起来这么豪迈，煮咖啡这种细活儿和豪迈的个性似乎搭不起来。」
她的解释，总算稍稍平抚天树的怒火。
「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我实在很难想象，蒙先生这么粗鲁，芮老师那么儒雅，你们怎么可能变成工作伙伴？」这是她存放在心中已久的真话。
「艾承婕，妳说什么？！」
天树气坏了，这女人的确像狐狸一样狡诈，只有那个笨死人的小岚才会在乎她，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诚意！呿，压根儿都是屁！
「这种话妳还真敢说，我都没说美玉这种小可怜，一定被妳欺压得半死，妳还敢质疑我和小岚的合伙关系？」
艾承婕耸肩。「美玉才不是小可怜，那是你没看过她发飙的样子才会这么认为。外表是假象，天树先生。」
「呃？唉……」
好死不死，艾承婕说中了天树的死穴，方才的翻天怒火立即熄灭。
「我看过啦！真是他妈的＠＃＄％＆＊──」他碎念着一堆脏话。
艾承婕皱眉。「你看过美玉发飙的样子？」
天树大声叹了口气。「对啦！妳没看到她今天没来吗？她爱死她的工作，怎么可能第一天就无故缺席？！」
艾承婕大惊。「不会吧？！美玉没来不是因为她说的有点发烧，而是你把她惹毛了？！」
天树可怜兮兮地点头。「是啊！妳教教我该如何平息她的怒火，我帮妳搞定我家小岚如何？」
艾承婕翻了个白眼。「你在说什么？这是两回事好不好！」
蒙天树大掌往吧台用力一拍。「他奶奶的，搞什么鬼？！妳们娘儿们的脾气怪得莫名其妙！」
艾承婕又啜了口美味的咖啡。「说话小心一点，你隔壁这位娘儿们心情不太好，不想找骂挨，就别惹我。」
天树搔搔头。「好啦好啦，看在咱们还有利益往来的分上，妳要我怎么帮妳，说说看喽！」
利益往来？天树先生说得暧昧极了。
他的意思是：因为美国那纸合约？还是希望她在美玉面前美言几句？
她相信绝对是后者。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怎样？」
「芮老师有没有女朋友？」
「呿，戏都演到这里了，妳到现在才开始怀疑这件事？有没有搞错啊？！」
「李小姐说她和芮老师之间关系匪浅。」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怨怼。
蒙天树开心地哈哈大笑。「哦，是那个李雾啊，妳相信她？」
艾承婕低下头，不做表示。很多事是看证据，不是在于相不相信。
天树亲密地搂住艾承婕的肩膀。「哈哈哈，妳也有这么一天啊？我还以为妳的智商绝对超过一八○，聪明得不得了呢！」
艾承婕冷冷斜睨他。「什么意思？说话不要夹枪带棍的。」
天树哈哈大笑，彷佛之前所受的两次闷气都要一次讨回来！
「哈哈哈──妳啊，笨得可以啊！」
「蒙天树！你很差劲哦！」
他们交换彼此的心情，取笑彼此的沮丧和狼狈。
如果是无关的人，看他们这样大剌剌地勾肩搭背，会觉得只是朋友间的互动。
只是，如果心中渗入了爱情，那感觉肯定不同……
芮宇岚静静审视着吧台前两人的嬉笑怒骂。
他深邃的眸光，渐渐凛冽。
第九章
芮宇岚走出休息区，在公司的长廊上遇到自家的设计师。
「芮老师，有件事我想和您谈谈──」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觉得『轮流跟随』制一定会有问题，艾老师的风格和我们相差太多了，我担心她捉不上芮老师时尚高雅的味道──」
芮宇岚没再注意自己手下的设计师接下来建言的内容。
这么大的企划案，一旦没有组织的支持，有心人士当然会为了本身的利益而排挤其它人，承婕来自个人工作室，自然是首当其冲。
「够了。」芮宇岚打断设计师的话。「接下来我会处理，还有，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人评判艾老师的设计能力，如果再犯，请自行离开『芮岚』。」
他冷冷地斥责，随后离开。
而被骂的设计师则是哭丧着脸，害怕得不得了。这么严肃的芮老师她可是见都没见过的，她以为芮老师只会微笑，然后接受别人的建议……
芮宇岚回到办公室，随即召来秘书。
「把艾老师的制图桌移到我的位置旁边，如果艾老师有任何要求，请全力配合；并且向公司所有同仁转告我的命令，艾小姐的地位和我以及蒙先生一样，请公司上下注意自己的礼节，不得冒犯。」
「是的，芮先生。」女秘书虽好奇老板的大动作，但也严谨地接获指示后，随即离开。
这是他的方式，尽一切力量和努力让她重新接受他。
既然误会的开端他无法得知，那么就只能依他自己的方式，重新找回他的承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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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烦躁时，她总爱以黑咖啡混着便利商店的关东煮和一大碗汤下肚，又甜又咸、热呼呼的滋味特别能安抚她。
不过，因为今天心情特别糟，上述方式可能「药效」还不够，所以她又采买了一条她最爱的巧克力饼干。
蒙天树看着她囫囵吞枣地吃下一堆不搭轧的东西，只觉得恶心。
「我觉得妳有暴食症，建议妳该看看心理医生。」
哼！艾承婕才不理会蒙天树的评论。
她抚着小小鼓起的肚子，离开员工休息区，回到工作的会议室，这才发现她带来「芮岚」的生财工具全被移动了位置。
「不会要我去厕所门口画图吧？」依先前那些设计师的挑衅，她认为自己的想法并非不可能。
附带一提，「芮岚」的厕所布置得像五星级饭店，人性化到了极点，而且处处充满花香，如果真的搬到那里工作，感觉也不差；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女厕工作，地绝对不会忐忑不安，害怕和某人面对面。
秘书扬起甜美的笑。「艾老师真是幽默，您是芮先生的贵客，我们招待您都来不及，怎敢这么冒犯？」
一句「芮先生」又将艾承婕好不容易恢复的俏皮给吓跑。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我要搬到哪去呢？」
「当然是芮先生的办公室喽！」秘书甜甜地说。
艾承婕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会吧？上天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她要如何日复一日，从早到晚面对自己的悲伤，加深自己的伤口？
「『芮岚』应该还有其它办公室吧？我独来独往惯了，比较习惯一个人工作──」
秘书小姐柔柔地劝说：「艾老师，您别客气，芮先生的办公室很大，您绝对不会有拥挤的感觉。」
艾承婕真想哭泣。「问题是──」
「有问题吗？」
突然冒出来的气质男音，把艾承婕吓了一跳。
秘书小姐尽职地解释：「是这样的，艾老师太客气了，我正在说明搬移工作地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