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礼拜。他说希望跟薇若一起过情人节。”
“情人节?”席玉芬一愣,“可是薇若她──”
“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好好管教她,无论如何,要她那天上台北去跟陶比见面!”莫多瓦命令。
要她管教薇若?怎么可能?她不被女儿反训一顿就不错了。
席玉芬暗暗叫苦,急忙替女儿想借口,“可是情人节那天落月庄一定很忙,你也知道这种节日,饭店生意总是特别好──”
“落月庄!”莫多瓦冷嗤,“说起这件事我更生气,她明知莲花集团在附近开了一家水莲山庄,还故意跟我们打对台。你这个做母亲的也真是,竟然由著她胡闹!”
“我、我当初不知道啊。”席玉芬声调惶惑,“我不知道附近还有什么水莲山庄,更不知道是莲花集团开的,薇若只告诉我那家饭店很好,想买下来,我想也不是坏事,就答应她了。你也知道她个性很强,又能干,有些事我也拦不住她。”
“你──”莫多瓦气得磨牙,“真是气死我了!”
“对不起啦。”席玉芬怯声道歉,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又说:“维克,我看薇若很可能真的喜欢上那个总经理了。既然她不想嫁给陶比,我们也别逼她了好不?”
“你说什么?!”咆吼声直直劈向席玉芬耳膜,“她不嫁给陶比,难道要嫁给那个可恶的小子?你搞清楚状况,哈特家族可是美国东岸最具影响力的家族之一,他们看上薇若也算是我们的荣幸,懂吗?!那小子有什么?除了会经营饭店外,什么也比不上陶比!”
“可是我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把落月庄经营得有声有色。”她嗓音微弱。
“我承认他成材!”莫多瓦冷笑,“不过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才华就可以的,这个年轻人该好好学学什么叫现实!落月庄确实是一间不错的饭店,不过我倒想看看,它还能存活到什么时候?”
“你的意思是落月庄会倒吗?不会吧,落月庄最近生意愈来愈好耶。”
“瑞秋,你怎么也跟那些年轻人一样单纯?你不知道吗?有太多方法能打垮一家饭店,也有太多方法能击垮一个人。”莫多瓦顿了顿,“没错,方法太多了……”
那阴森的语气令席玉芬一颤,她屏住呼吸,心中窜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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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号,属于情人的节日。
天很蓝,几朵白云悠闲地漫舞,经过一座座翠绿山峰,海潮慵懒地为它们伴奏行进的韵律。
虽是非假日,仍有许多情侣不惜请假来到花莲享受蓝海绿山的景致。天候有些凉,拂面的微风快意舒畅。
从前一天下午开始,客人们便陆续进驻落月庄,其中还包括几个团体出游的旅行团,一下子便把这美丽的温泉饭店点缀得缤纷热闹。
上至总经理,下至基层员工,每个人都忙碌地招待这些客人,就连平日不太管事、经常躲在办公室内睡午觉的席薇若,也来回巡视于饭店几栋建筑之间,协助员工们照应客人的需要。
每个人都忙翻了,直到晚上仍神经紧绷,随时待命。
而席薇若前一夜也没睡好,庄意森因为工作太忙,没能到她房里相伴入眠,害她在床上辗转了几个小时才朦胧睡去。
她很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没有他抱著,所以才失眠,但事实似乎真是如此。
“我完了。”她喃喃对自己说道。她大概己经被这个男人制约了吧。
一念及此,她甩甩发,樱唇不情愿地嘟起,水眸却漾过笑意。
就算是制约,也该是她制约他啊,不该反其道而行。
“席薇若,你可是‘女王陛下’啊。”她嘲弄自己。
“……董事长,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立于席薇若身侧的客房部经理,以为她在对自己交代什么,毕恭毕敬地请教。
她噗哧一笑,挥了挥手,“没什么。”
“可是我刚刚明明听见您在说话──”
“你耳朵八成有问题吧,小宋,去检查一下听力比较好哦。”
“咦?”小宋愕然。
“算了算了,先跟我报告一下今天有哪些重要客人吧。”
“是。”
接著,又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忙碌,直到席薇若终于能分心时,已是黄昏时刻了。
她凝望著户外朦胧霞光,若有所思。
快入夜了。他说过,今晚要与她共享烛光晚餐。
哼。她撇撇唇。等他忙完,说不定都快午夜时分了,还吃什么晚餐啊?吃消夜还差不多!
可是,她还是很期待……啧,真没用!悄悄对自己扮了个鬼脸后,她回到木屋准备先冲个澡,不意却瞥见母亲匆匆奔来的身影。
“妈,你怎么来了?”她很讶异。母亲不是应该待在台北吗?怎么突然跑来了?
“我来看你。”席玉芬说得急促,眼神闪烁。
“哦。”望见母亲慌张的神态,席薇若忽地领悟她的来意。“是那个人要你来劝我的吧?”
席玉芬叹气,“小若,我说过他是你爸,别老叫他‘那个人’。”
她不语,迳自打开木屋的门,经过一座小庭院,踏进客厅。
“小若。”席玉芬追上她,“既然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他知道你今天放了陶比鸽子,可气坏了。唉,你啊,为什么就是不听你爸的话呢?”
“听他的话嫁给陶比.哈特吗?”席薇若冷哼,“对不起,我根本不喜欢那家伙!”
“你喜欢庄意森,对吧?”
她没有回答,可这样的默然也等于是招认了。
席玉芬再度叹气,“你爸不喜欢庄意森,他不会同意你们结婚的。”
“我不需要他同意!”席薇若锐声反驳,“我早就满二十岁了,有权为自己的婚姻做主。再说,他是我什么人?在‘名义’上,他根本不是我父亲!”
“是的,在户口名簿上你也许没有父亲,但实际上他是你爸──”
“那又怎样?”席薇若冷冷反问。
席玉芬一窒,触及女儿凄然的眼神,她忽地有些愧疚,撇过头去,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爸说,如果你不肯听话,他有的是方法毁掉落月庄,还有……他。”
他?是指意森吗?
席薇若容色一白,蓦地抓住母亲肩膀,“什么意思?他要对付意森吗?他想怎么做?他究竟想做什么?”她一连串追问,一句比一句嗓音更尖,声调更急。
席玉芬哀伤地望她,“我不知道啊,小若。你爸想做什么,我哪一次能猜到了?我只知道,谁惹恼他都没有好下场。”
“可现在是我惹恼了他,关意森什么事?”席薇若眼神森冷。
“因为你爸知道你爱上了庄意森,以为你会反抗全是他教唆的。”
“去他的!”席薇若诅咒一声,随手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往地上一砸。清脆的声响撕裂了室内的空气,却平复不了她体内翻扬的怒火。
她觉得愤怒,极度的愤怒,以及……空虚。
那个人根本不懂她!到现在,他还是一点也不懂她……
她怔立原地,任满腔怨怒倾压自己,直到无线对讲机传来一阵焦虑男声──
“不好了!董事长,不好了──”
她凛神,抓起无线对讲机,“什么事?”
“主建筑失火了!我们控制不了火势。”
“什么?”她惊喊,匆匆忙忙赶到木屋外,果见远处冒出一团黑色浓烟。
“失火了!”席玉芬跟著她奔至门外,望见那宛如野兽张牙舞爪的火势,牙关直颤。“他真的……做了,他说到做到……”
“SHIT!”没理会母亲张惶的惊喊,席薇若跨步便朝饭店的主建筑直奔,高跟鞋在地面敲出一声声急促响音,流露出她内心的强烈不安。
靠近主建筑时,一群在外围观的住客阻住了她的脚步,虽然工作人员不停呼吁住客们远离现场,仍挡不住某些人爱看热闹的心理。
“借过!让一让!”她锐喊,双手用力排开围观的人群,挤至最前头。
火势冲天,延烧得劈啪作响,烟雾弥漫,而保安组的员工们在庄意森指挥下,正奋力灭火。
她怔怔地看著这一切,看著霸道的火苗一寸寸吞噬落月庄的主建筑,吞噬她当初一寸寸监督那些工人翻修出的端丽建筑。
气派雅致的大厅,各具特色的客房,每一间都是她费尽心思跟设计师逐步规画出蓝图,打造装潢。
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白天监工,夜晚苦思,好不容易才完成的建筑,如今就要毁于一旦。她的热情、她的愿望、她的梦想,全毁了……
“不!”激昂的嘶喊直冲云霄,好一会儿,她才领悟是自己心碎的嗓音。“不要……不要这样──”气血涌上脑,她一阵晕眩,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薇若!你做什么?”有力的手臂抓住她,“冷静点!”
她回眸,黯然的眼神令抓住她的庄意森一震。
“我要进去,让我进去!”她哑声求道,泪水在眼眶打转,“让我进去。”
“现在进去也做不了什么。”他紧握住她的手,伤感地望著她,“火势太大了。”
“可是……”
“别难过,等火灭了之后,我们可以一起重建它。”他安慰她。
“没有用的。”她绝望地摇头。只要她一天不听从父亲的命令,这样的事就会一次又一次发生,就算他们再重建一百次也没用。“没用的……”她迷蒙著泪眼,望向眼前火龙肆虐的情景,心痛难抑。
她倏地闭上眸,不忍亲见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咬紧牙,正准备旋身离开时,一道心念猛然直劈她脑海。
她恐惧地瞪大眼眸,容色雪白。她的……她的小提琴还放在办公室里……
“小提琴!我的小提琴!”她慌乱地嘶喊,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理智,“它还放在里面,会被火烧光!会烧光的!”踉跄地就想奔进火场。
庄意森迅速拦住她,“薇若!别冲动!”
“放闻我!放开我!”她在他怀里拚命挣扎,“我的小提琴还在里面,它会被烧掉的!”
“别闹了!”他喝斥,“你现在进去等于是送死!”
“可是它……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他不明白,对她而言,那把小提琴比落月庄还重要,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
她开始哭泣,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钳制。
庄意森低头,心痛地看著她的泪颜。记得她曾说过,那把小提琴是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而她其实不怎么在乎这个礼物。
她说谎!其实她在乎得不得了!
“你别动,薇若,留在这里。”他命令,“我进去帮你拿。”说著,他向正在灭火的员工借来水柱,淋在自己身上,然后脱下外套。
他做什么?席薇若傻傻地望著他。他真的打算冲进火场吗?
为了帮她拿出最珍爱的小提琴,他不惜以身犯险吗?
“你等著,薇若,我一定会帮你把小提琴拿出来的。”他对她微笑,温柔的保证狠狠抽痛了她的心。
他真的……打算冲进去吗?
深深长长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他甩甩头,将外套盖上自己头部,大步往前冲。
他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看她?为什么要冲进火场?
他是笨蛋吗?是白痴吗?
“你给我回来!回来!”她急奔上前,赶在他跨过一根摇摇欲坠的横梁前抱住他的腰。“你神经病啊!谁叫你冲进去的?我不许你进去:”
“我想帮你拿回小提琴──”
“拿你的命来换吗?”她怒斥,“我才不要!才不要!”
“薇若──”
“不许你做这种傻事!”她抱著他,将他往后方拖离,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一颊,“我才不要欠你人情,才不要!”
“薇若,别哭了。”他转过身,抬手拭去她脸上交错的泪痕。“别哭了。”
“我……没哭。”她倔强否认。
他温柔瞒她,“我会再买一把小提琴给你的,也一定会重建落月庄,我保证它会跟从前一样漂亮。”
“不,不要了。”她摇头,“我不想重建了。”垂落眼睫,“它……毁了也好。”
“为什么?”他蹙眉。
“它本来就只是被利用来激怒我父亲的。”她清冷地、黯然地一笑,“它毁了也无所谓。”
“薇若……”
“我不想要它了。”她决绝地说。
第十章
“小若,别再跟你爸作对了。你看看,闹成这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啊?我告诉你,这次我跟你弟去看你爸,他还说要考虑让你弟认祖归宗呢,这对你弟是多么好的机会啊,你忍心搞砸吗?万一你爸真的生气了,不理我们三个怎么办?你好好想想啊,算妈求你了。”
母亲急迫的恳求在耳畔回荡,一次又一次,折磨著席薇若脆弱的神经。
求她别破坏母亲与弟弟的幸福,求她别真正惹毛了父亲,一怒之下抛弃一家三口。
从小,就是这样。从小母亲就是这样求她听父亲的话,求她不要因一时任性毁了那个人对他们的宠幸。
万一他不理他们怎么办呢?万一他抛下他们不管怎么办呢?
母亲需要他的爱,弟弟需要他的支持,而她,只想他认真看她一眼……
都是些笨蛋!全是笨蛋!
这样将所有的幸福赌在一个不关心他们的男人身上,不是笨蛋是什么?
“可恶!可恶!可恶!”她声声怒喊,一拳拳击落办公桌上,发泄满腔压抑许久的积怨。“真是太可恶了!”好半晌,她才停止近似疯狂的举动,视线胶著在桌面上一本摊开的杂志,泪珠一滴滴滚落。
清润的水痕在书页上漫开,模糊了铅印字迹,可她却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她闭上眼,也知道杂志上写些什么,因为那些无情的字句己然深深镌刻她心版。
叩、叩。
敲门声唤回她迷惘的心神,她连忙将杂志收入抽屉里,然后抓起一张面纸,用力拭去脸上泪痕。
回过身,她强迫自己端出一张毫无表情的容颜。“请进。”
进来的是庄意森,连日来亲自率领员工们处理善后的他,英挺的脸上掩不住倦色,眼皮下淡淡黑眼圈浮现。
她冷冷看著他,心脏却紧紧揪扯。“有什么事?”
“我来跟你报告现在的情况。”他微笑,“火场清理得差不多了,落月庄已经对外宣布暂时关闭,我们也亲自打电话跟预订的客人和旅行团道歉,并帮他们安排到别的地方住宿。还有这里──”递给她一张清单,“是火灾损害评占,跟保险公司申请理赔后,我们就可以进行重建了。”
她没接过清单,“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想重建这里。”
“薇若,别耍脾气。”他蹙眉,“你想就这样结束营业吗?那员工们怎么办?落月庄只是烧了一栋建筑,又不是全化为灰烬了。”
“对我而言,它现在已经是一摊灰烬了。”她别过头,掩去眸中掠过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