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芷凡在催了,披萨也应该要到了,我们出去吧!”她处心积虑地伸出手,像个甜蜜的妻子般挽住于绍伦的手,完全不顾他是否会把她甩开,因为她知道,他不敢。
于绍伦嫌恶地斜睨着手臂上孟芸的手,却忍耐着不要扯开它。也许孟芸只是无心的动作,他不能想得太多,做得太过分,否则岂不是会伤了她!
他表情空白,随着孟芸走出房间,心中并不是很想过这个生日。艾盟才走了三天,他就好像过了三个年头,那种极端的思念简直蚀人心魂,在这样的情绪中,他怎有心情欢乐?
“披萨到了吗?”
“还没。”芷凡回答。
“没关系,我先来准备一下。”孟芸松开手,自顾自地走进厨房,活像是这家的女主人。
绍伦和芷凡都有些错愕,孟芸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会上楼来玩,但总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不擅自乱闯他们的生活空间。即使这层加盖的房子是属于孟家的,她也谨守礼分,不仗势欺人。
可是,今天她全变了个样,不只是在这房子里来去自如,更不把他俩当主人;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芷凡啊!快把桌上清一清。”她端着三个瓷盘从厨房出来,一面指示芷凡动手。
恰好门铃声响起,她又急忙走至对讲机旁,一把拿起话筒。“没错,是我们订的,上来吧!”她按下开门钮,回头道:“披萨送来了。”
“请你妈一起来啊!”于绍伦想起孟太太。
“哦!她今天刚好要去喝喜酒,没空。”盂芸打开铁门,接过外送员手中的披萨盒,同时掏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外送员。“谢谢!”
拿回发票和找回的零钱,她轻抬小腿关上门。“来喽!”
待三人坐定,芷凡首先开口:“哥,很抱歉,虽然今天是你的生日,但做妹妹的我真的忘记了,所以没准备礼物,希望你大人大量,让我明天再补。”她一脸愧疚,无辜地说:“不过,我还是祝你事业顺利,爱情得意。”端起暗红色的酒液,她轻啜一口。
面对芷凡的祝福,于绍伦只能苦笑。但愿今天的许诺都真会实现,那表示艾盟就快回到他身边了。
“谢啦!”他还是诚心地说。
“接下来换我了。”孟芸突然一本正经,自皮包中掏出一只宝蓝色的绒布袋。“我可是有备而来的喔!绍伦哥,我除了祝你生日快乐之外,更希望你早日找到真正适合你的另一半。我想像中的她,应该是善解人意、细心大方,不但了解你,更能佐助你的温柔女人哦!”孟芸边说,边暗示于绍伦她就是那个女人。
于绍伦没听出她话中真正的意思,顺手接过绒布袋。“送我的?”
“对,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那只绒布袋沉甸甸的,有一些重量。于绍伦缓缓拉开被红绳系住的袋口,对孟芸会送什么完全没有预感。
他探指而入,触摸到一股冰凉。天啊!竟是一块绿玉,一块雕着龙的绿玉。
“我不能接受。”于绍伦连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天啊!孟芸,你居然这么有钱!”芷凡倒只想到了最肤浅的经济层面。
“为什么?”孟芸质问,眼中有轻微的愤恨。
“这太贵重了,我没有理由得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况且这块玉看来温润晶莹,价值不赀,你一定花了不少钱。我更不能收下,留着它,就当投资好了。”
“可是,我是特地买来送你的呐!你怎么可以不收呢?我不管,你一定要收。”孟芸耍赖,半无理取闹地说。
“孟芸,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他不得已使用威胁的方法。他明白一旦收下这礼,他欠孟家的人情将更难偿还。孟太太给他和芷凡的恩情还不够多吗?再怎么说,他也不能收下那块绿玉。
“好吧!”孟芸感到挫败,却不敢再多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一转情绪,马上展开先前的笑容。“但我的祝福你一定要接受喔!仰头一口喝干杯里的玫瑰红,她又恢复甜甜的姿态。
“孟芸,你真是太夸张了!那块玉我看最少也要一万块上下,你居然眨也不眨一眼地就买下来,我太佩服你了。”芷凡切了块披萨放至自己盘中。
“我省吃俭用就为了买下它,因为它好适合绍伦哥,谁知道绍伦哥竟不喜欢!”孟芸故作哀伤。
“我不是不喜欢,但这礼实在太贵重了,我担待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于绍伦说得再坦白不过。
此刻一切还属胶着,孟芸无计可施,不过她十足的把握能得到于绍伦。管他那个宋艾盟是否会回来,目前情势对她有利,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第七章
如果每个人都能说到做到,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背信”这个名词了。说大家都会说,难就难在是不是做得到!
对韦康森来说,一样不容易。尽管他答应自己要恢复从前的模样,实际上却比想像中艰难千万倍。他还是无法停止用工作麻痹自己,虽然他努力地不去想尹淑,但脑中却老是浮现尹淑凝望他的影像。尹淑的眼神似哀伤、似埋怨,在引发他内心的痛苦。
他燃起一根烟,企图藉尼古丁平缓剧烈的头痛。自从上次差点和康磊大打出手后,他已有好一段时间没抽烟了,不过现在他真的需要来一根。
不自觉地,他又想起于芷凡。到底思想上的不忠,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出轨?若答案是肯定的,他想起她的频率早已判定他有外遇了。
他缓缓吐出一缕白雾,首次完全放纵自己去想她、去思考她这个人。
她年轻而不生涩,善良而不矫情。容易自责,但不容易受威胁。上一刻,她还为间接造成尹淑死亡而怨怪自己,把自己当成罪无可赦的杀人凶手;下一刻,她却反指他是企图利用她弱点而占她便宜的登徒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无法否认自己深受她吸引,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除此之外,困扰他的还包括她不受社会约束的举止。她总是直接反应内心的感受,伤心就伤心,快乐就快乐,连愤怒都毫无顾忌;尽管他只看过她愤怒及伤心的时候。
不耐烦地又吐出一圈白雾,他捻熄手上的烟。当他正要坐回办公桌前,电话上内线传来总机的声音。“韦先生,有位于小姐想见你。”
于小姐?
他熟识的女性中没有姓于的啊!他有些纳闷。莫非是她?但没有理由她会来啊;不管了,先让她进来再说吧!
“请她进来。”他说完,起身走到窗边,仰望无云的天空。
芷凡默默地等待,心中祈祷这样的拜访不会太唐突。她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一秒钟也等不了,昨天却破纪录地思考了好久,深怕今天的计划最后会沦为不智的抉择。上帝该不会那么狠心吧?她希望一切如序进行。
“于小姐,韦先生请你进去。”总机小姐指向一扇上面挂有“建筑师韦康森”的门,示意芷凡自个儿进去。
她用力做了个深呼吸,顺顺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仪容看起来清爽些。一袭鹅黄无袖曳地洋装在腰部细致的剪裁下,凸显出她纤瘦却不平板的身材,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美。
轻扣门板,心脏狂跳,芷凡努力故作镇定。
“进来。”韦康森的嗓音沙哑如林间穿梭的风。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硕长的身躯,高大、挺拔,却被室内简单的装璜衬得些微阴郁。没有回头,他不带任何喜怒地说:“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好不容易建立的稳定情绪霎时崩溃,震得芷凡忘了原先的计划。他一定要如此冷淡吗?连愤怒也没有。人说心寒至极,总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他是不是早对她不抱任何情绪,才寒冷似北极海浮沉不已的冰山碎块?这般状况,她又能用何种方法拯救他呢?
“我想和你谈谈上次在你家发生的事。”她努力找回理智,仿效他冷淡的口吻。
“你终于承认你也享受它了吗?”韦康森提起那致命的一吻,半是狂妄地问。
“那不是重点。”她压抑自己回想那个禁忌,因为她不能在起跑点就败下阵来。
“那怎可能不是重点?你主动吻了我,不是吗?”
“我没有!”芷凡坚决否认。
“那又是谁将自己滚烫的双唇烙在我额上?是谁用双手紧紧揽住我?是谁?你说啊!”他突然回头,一步步向她逼近,眼中有残忍的笑意。
芷凡的勇气顿时消失无踪,剩下满腹委屈。“我——我只不过想——”
“想怎样?”他依旧无情。
“想安慰你。”她艰涩地吐出答案,声音低若蚊蚋,一下子便飘散在空气中。
但韦康森听得可是清清楚楚。
“同情?”他靠近她身旁重复。“是同情吗?”
温暖潮湿的气息袭上她僵硬的脸庞,竟有如春药般令人酥软。
她忍住受曲解的眼泪,生气自己竟还站在这里任他侮辱。
“告诉你,不需要;我韦康森从来不需要同情。你的同情就留给那些追不上你的毛头小子吧,那些人才真正需要你的同情。我,韦康森,就算再失意、再落魄,都不用你的同情来疗伤。你省省吧,省省吧!”他把话说到丝毫不剩仁义。
“啪!”芷凡丧失了思考能力,反射地扬起右手向他颊上挥去,暗红指印停在他左脸上,竟像胎记般鲜明。
“没有女人打过我耳光,更遑论连续两次,你是第一个!告诉我,你哪来的勇气?说!”他攫住她来不及放下的手,狠狠地紧握着。
“我真怀疑尹淑是不是瞎了眼睛,竟然会嫁给你这个自以为是又残酷无情的恶棍!”芷凡说得咬牙切齿。
她的话宛若一记响雷,震醒仍沉醉在报复快感中的他,引起他如野火般愤怒,放肆而无法压抑。
“你凭什么说她!尹淑是神圣的,岂容你侮辱她!”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掐得她疼痛不已。
“好痛,放开我!”她用力挣脱,却不敌他的腕力。
两人僵持了有一阵子,韦康森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他急忙松手,但伤害已经造成。芷凡手臂上瘀痕浮现,青紫色印子怵目惊心。
“你是个有虐待狂的变态!”泪水不争气地落下,除了瘀青造成的疼痛,还有更深的心碎。不要拯救他了,永远都不要!她揉着手上明显的血印,暗自发誓。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宛若深海传来的忏悔。“尹淑本来是个自信干练的都会女子,聪明、有礼,样样都深得人心,她出身世家,是父母唯一的独生女,父母疼她如掌上明珠,却没轻忽她的道德规矩,反而当她是尹家唯一的继承人般地严厉教育。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只是双方都满足于当时的状况,而没有打算走入结婚礼堂。但,就在我们享受着彼此满意的关系时,突然有一个清晨,我差点成为一个飞车党轮下的冤魂。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没错,就是尹淑!她奋不顾身推开我,自己却……直到那时,我终于明白一个人不能只要情爱的欢乐,而不想许下婚姻的承诺。因此,我向尹淑求婚,请求她成为我生命中的重心;我生活中的主角。可是——”他的音调中藏不住渗出的泪意。“可是,她就这么走了,连再见都没说,我如何能甘心?”
芷凡忘了要继续生气,忘了自己发誓不管他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哀痛逾恒的他,才惊觉她根本不明就里,只会大肆咒骂。羞愧让她几乎无地自容,她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要误会就让他去误会吧!让他相信她铁石心肠吧!要丢脸就丢到这里为止,她不能使自己变成他眼中的笑话。要走,一定要快走,否则她将失去勇气离开。届时,她就真正会羞愧而死!
没有告别,芷凡转身拔腿狂奔,不顾身后的韦康森。
“难道她还不能谅解我,或者认为我说的全是假话?”韦康森喃喃自语,除了疑惑,还有更多的失落。
失落?
是的,失落。
她从未像今天这般激烈地恨过自己。
走在六月艳阳高照的晴空下,全身泛起一股陌生的寒意,芷凡忍不住用双臂揽住自己。她此刻哪儿都不想去,连家也不想回,只希望有法子能理清她纷乱不已的思绪。
愚笨啊!于芷凡。亏你还念到大学快毕业,竟然只会看事情的表面,而无法看清事情的真相,这样的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人为你停留?更别说要拯救别人了。
她百分之百没想到他恐惧痛苦的背后,会是对婚姻许下承诺却无力完成的自责。“你是个有虐待狂的变态。”这话多么残忍、多么无情,她才是真正伤人不需花力气的坏蛋。
火伞高张下,她想得失神了,踩在红砖道上的脚步也随之迟缓,像使不上力般地软弱。一个不留神,直向眼前的身躯撞去,她跌坐于地,眼泪完全不听使唤地奔流而出。
“小姐,你有没有怎样?”一种极似他的声音传来,更令她慌乱不已。
老天爷!不要,求你不要,我已经知道我错了,求你不要再让他看我的笑话,求求你。芷凡在内心呐喊着。
“芷凡,你还好吧!”他蹲下身,再度开口。
她头垂得更低了,深怕看见他嘲弄的眼神。
他伸出厚实的手,以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关怀地问道:“芷凡?”
那是她在韦康森身上永远找不到的暖柔语气。
抬起眼,她碰触到的不是韦康森,而是他弟弟——韦康磊担忧的眸光。犹如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她不由分说地扑入他怀里,放肆哭了起来。
泪水决了堤,来不及阻止,她任由它恣意泛滥,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她也不管。
胸前的泪人儿,此刻看来多么脆弱,像是风中无力抵抗的芒花,只能随着冷风的狂肆而摆动,却在背地里哭泣。韦康磊忍不住紧紧地拥住她,完全不带私欲,纯粹兄长式的安慰。
栖在韦康磊怀里,芷凡忍不住哭诉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尹淑对他有这么深的意义,也不是故意骂他变态的……因为他误会了我,曲解了我的本意,说我滥用同情的权利……可是我不是,我不是啊!所以才会打了他……我去找他,全是因为韦伯伯、韦妈妈……我知道他老人家俩并不快乐,尤其是韦妈妈,常会因为想起尹淑而难过。虽然她很努力掩饰,我还是看出来了……韦伯伯、韦妈妈对我很好,对我这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女孩来说,他们就如同我的另一对在世父母。他们非但不因为尹淑的事实怪我,反而安慰我,一切皆由天命,叫我不要自责。他们对我这么好,我不要看他们痛苦难过呀!”她说得语无伦次,情绪激动难抑。